鼠头人的原罪与平庸之恶

这是很沉重的一章。我觉得乌鸦的做法没有错，但如果有人在看到鼠头人痛哭，觉得心里不好受，这也很正常。与其说是同情鼠头人，不如说是一种物伤其类的“共情”或者说“侧隐之心”。鼠头人生存状态在很多地方能够和现代社会的活得苦哈哈的打工人甚至学生党找到一点相似点，看着鼠头人失去家园，会有一瞬间代入人类自己失去家园的画面，所以没有办法单纯的为此鼓掌欢呼，给这波鼠头人套上非黑即白的反派标签。这是属于人类天性当中的一种悲悯，可以理性的进行反思，但这种天性本身是人性中的闪光点，所谓“侧隐之心仁之端也”。
那么乌鸦放火做错了吗？当然没有。要我说，他下手已经很克制了。
鼠头人固然生存不易，被养起来被吃肉喝血的人类难道不是更无辜的受害者吗？更别说对于浆果圈的人类而言，抹去思想、抹去伦理关系的心灵枷锁是更为残酷的刑罚。总不能说：人类只是失去了生命和自由，但鼠头人可是失去了家园啊！
鼠头人的家园建立在对人类生命的剥削之上，可以说每个毛孔里都带着“原罪”。隔壁兔头人的植物园不知道种的是真植物还是跟人类有关，如果是真植物的话，说明不靠剥削人类依然是有路可走的，鼠头人选了什么路就承担什么风险。人类没本事反抗也就罢了，人类奋起，这就属于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归根到底，真理只在大炮射程内，讲道理的前提还是得有实力。
当然，这也不是要说鼠头人天性多么恶毒残忍。因为对于人类的需求主要来源于吸血鬼，鼠头人并不以人类为食，他们作为吸血鬼压迫人类的一个中间环节，既被吸血鬼压迫剥削，又压迫剥削人类，毕竟，比起向强者挥刀，弱者挥刀向更弱者才是常态。如果要给这种鼠头人的行为找一个名词的话，我觉得是——平庸之恶。
“平庸之恶”指把个人完全同化于体制之中，服从体制的安排，默认体制本身隐含的不道德甚至反道德行为，甚至成为不道德体制的毫不质疑的实践者。这个名词经常用来解构二战时期的造成屠杀的德国军官，这些人里不乏一些平日里对家人很好，对朋友也礼貌和善的人，然而正是这些人手上沾满了鲜血。正如阿伦特所说“恶是不曾思考过的东西”。 这就是恶的“平庸”。只有经过思考的善才是更有深度、更困难的东西。
我想这也是乌鸦不愿意站在道德高地上，直接宣扬自己行为正义性的原因。他希望茉莉、希望其他人能够正视这个不完美的世界，用自己的头脑去思考善恶。
这一章最温柔的话莫过于乌鸦对茉莉说的“你不喜欢”以及“火是我放的”，乌鸦不愿意看茉莉早早走入极端的仇恨，像丢弃弱点一点抹消掉属于人性的那一点柔软，也不愿意让半大孩子茉莉过早地承担生死的重量，毕竟“审判”这个技能已经足够极端了。作为人类救出人类，是理所应当，让鼠头人为过往的行为买单也完全没有问题，但没必要妖魔化鼠头人。执着于让自己陷入非黑即白的二极管世界，虽然可能获得一时片刻的心灵安宁，但也许会让有朝一日的信仰崩塌更加惨烈。
本章我最喜欢的一句话是，乌鸦说的“这不是功劳，我是一个势单力薄的普通人，做了个选择”。这就好像经典的电车难题，刹不住的电车必须在两边都有人的岔道当中二选一，无论选择哪一方，都要牺牲另一方，在没有两全方案的情况下，任何一种道德理论都没法证明自己是绝对正义且正确的。作为一个人，在这种情况下能做的，大概也只能是做出选择。这并不值得夸耀，因为选择必然伴随着牺牲。但这也是人类的一个闪光点，因为“选择”这个词总是与“自由意志”挂钩，在西方的世界观里这也是神唯一无法干涉的东西，是一切善与恶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