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露水的世

看到皇帝如斯感慨：“或许，这便是人世的无常、无常的人世吧。正如文绛某一日忽然说起，我与主上，平家，南朝与北朝，都不过是朝生暮死的人间蜉蝣。”
人世的无常，无常的人世。这般慨叹，并非是什么新颖的话题。“人间五十年，与天相比，不过渺小一物。看世事，梦幻似水。任人生一度，入灭随即当前。”豪情壮志如六天魔王，仍不免发出如此喟叹，可见菩提之种深植红尘。读知堂小品，里面提到小林一茶悼念亡女的短诗，只三句：
露水的世
虽然是露水的世
虽然是如此
——虽然是如此。
以露水为喻，何其清透明晰。明人赵弼亦有类似的说法：“日月如跳丸，人生如朝露，生死事大，无常迅速。”而在更早之前，更早更早之前，古人早便明白了生死哀乐人间变换的惶然，那种惶然变作了慨叹无常，亦是对过往的留恋和无可奈何。
再正常不过的感怀，不过一想到这是出自皇帝之想，便不由冷笑。
我读皇帝的评价是个逗比渣，这一点从旧版到现在，不曾改变过。唯一的改变可能是新版他又更渣了些。
原本的描述没有这么细致，也没有这么深刻地反映出他性格上致命的软弱和愚钝。他志大才疏吗？不，我觉得他的志也从来没有大过。而最恶心的一点，他甚至不了解也不能承担自己一起行为的后果。对平家的一夜覆亡——且不提其实践性，毕竟剧情需要——无话可言，no zuo no die。几乎随波逐流了半生，到底不过庸碌。“这十四年间，皇帝好似做了许多，又好似什么也不曾做。”
自己作死之后，“悲从中来，恍如隔世。”实在令人深感其龌龊。这种时候，唯一能安慰的，“这货是个亡国之君啊哈哈。”
智商低，应当的╮(╯_╰)╭
就是可惜了他的那几个女人。
其实很不愿意用“皇帝的女人”来形容，因为她们的形象都颇丰满，描写得很细腻，而且每一个都讨厌不起来。
我甚至并不恨谢瑗——这一篇里我最钟情的女子便是文绛。即便她如惊鸿一瞥，只出现了早些寥寥的几个章节里。但她却似一滴露水的魂魄，透彻明白，一直活在每一个深受她影响的人心里。她活在少枔心心念念的南朝里，她活在昭序最喜爱的扇子里，她甚至活在谢瑗永远的心间阴影里。平家一夜倾塌之后，少枔用几百个日子的囚禁去博得见她一面，她亦用自尽换来了爱子数载的平安。我一直在想，倘若那时候少枔先于她一步死去，又或者文绛死在少枔的怀里，而今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后者可能对今日之大局无甚影响。少枔毕竟是少枔，是流淌着平家金戈血脉的男儿。即便是枕流——或许也不过是枕流。
前者呢？那也许大有可为。南朝可能会提早不少覆灭。但我不再关心大势大局，我只是想，如果少枔真的夭亡于文绛怀里，不知他们会有怎样的对话。是痛恨，是遗憾，是悲苦，还是灭顶的绝望？
我很爱文绛，所以我宁可不去想这些哀凉的情绪。正文之中，文绛的死，保全了儿子的生，想必她是心满意足，正衣冠而尽人寿。偏偏想起李贺，那样才华横溢的诗鬼，年纪轻轻地死去。据说他弥留之际倚在母亲怀中，突然睁眼，说道：“阿母莫悲伤，天上白玉楼成，召我为之记。”
这样虚妄的话，听来却无比温暖。逝者的坦然，也许的对生者唯一的安慰。这时却又不免想起文绛的话——我与主上，平家，南朝与北朝，都不过是朝生暮死的人间蜉蝣。
虽然是无憾，虽然是无悔——
虽然是如此——
毕竟是，露水的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