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这件小事

之 绣春落网记
网，当然是情网咯。《大药》开篇至今，相对于男主萧琅情感发展的详尽明写，绣春的心路历程以侧写居多。本文旨在探讨后者，在我看来，虽然她对萧琅的好感与日俱增，目前却没爱上——“落网记”云云，纯属标题党。
　
探究绣春的情感发展之前，先捋捋萧琅这厢。（剧透警报！剧透警报！剧透警报！慎入本文，切切记！）
　
绣春与萧琅相识，始于两人赴京途中的发病与治病。随后发生金药堂紫雪丹减味、郡主病危，绣春求告萧琅入宫诊治。当时，不论考虑应承相帮还是马车上的对答，萧琅都是温和却不乏监国亲王的精明与尊严。及至小郡主转安、目睹绣春向众太医娓娓解答风寒与风温之别，事情才不知不觉起了变化。想来便是这时，这位清秀“小先生”的风采，在魏王心中留下印象了吧？绣春与萧琅的破冰之始，则在她坦白借他名头吓退李长缨。在两人目光相撞、齐齐而笑之前，禊赏堂内是一对小郎中与监国亲王，对笑时，则是共同分享话语歧义中小小恶趣味的两个年轻人。萧琅告诉傅太后他视绣春为小友，便始自此刻。后来隔日相见日久，绣春掩了女性装扮，却没掩住雌性体息，噼里啪啦，魏王殿下这边厢起了化学反应，百般转折，做尽初恋少年的傻事，终为情丝所牢缚——作者大人已为我等剖析详尽，此不赘述。
　
反观绣春这边，发展则迟缓得多。萧琅显然赢得了她的敬重，她真心实意地感佩他操劳国事、不耻向学；他显然也吸引了她的关注，不知不觉地了解了他的“富贵毛病”和癖性；她甚至不得不承认，萧琅是自己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如果说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心意从喜欢她的身体开始，那么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心意的开始，则表现为不知不觉地关怀体贴。萧琅这样一个男人，光明，正直，和润，英俊，绣春对他由于敬重而开始尽心尽力，如果随后对他慢慢心动，也不是什么意外。
　
可是，就在绣春对萧琅的态度从人与人之间的好感转变成男女之间的好感前，发生了：一，绣春被解雇事件；二，萧琅被断袖事件。对被解雇，绣春的理解是：对于这段时间以来她费心费力的工作，魏王不满意。众所周知，绣春的自我定位、自我价值认同，是一名出色的医生。那么，萧琅的不满意便是对她一重人格的否定——这当然是极大的误会，前文已述，事实恰恰相反，只是作者弄人罢了。在绣春不知实情之际，被解雇事件是萧琅的减分项。而萧琅被断袖事件的发生，就是踩下了绣春这边感情发展的刹车。
　
绣春对萧琅的感觉真正向着男女之情方向发展，要到她的女子身份揭开才重新启动。年初陈振大寿萧琅专门跑来，写的字悬在中堂，她日日看个三四回，想忘都忘不掉。她自揭身为女子，引得萧琅笑起来，尚自古怪失落了一会儿，这天天要想起一个人，都想些什么？他写完字穿过无数人头看向自己的目光可曾浮现，可令她的心头丝丝跳动着轻快的喜悦？那人一个多月不见了，本是相识，为何他刚朝她这边转个脸，她就哧溜一下缩回来头？巧儿见过魏王，不停夸他好看，绣春为什么要看看葛春雷抿嘴笑一下？鹿场上，同萧琅热切的目光对望中，她何时低下了头，玉白的脸庞又为何泛出红晕？查完“伤势”之后，绣春久久苦思伤情，第二日又专门去太医院辨症，难道只因愧疚？
　
在向萧琅坦白借他搪塞李长缨时，绣春一时弯不下腿，谁知魏王殿下不仅不必她下跪求饶，更有一份自嘲话语歧义的平常心。以绣春的聪明，见过萧琅假象的和煦，也见过他真实的威严审慎，自然也能感受到此刻他光风霁月的平等真诚相待。对长着现代人芯子的绣春来说，在天然认同等级社会的古代，人格与人格之间的平等注定是她渴求又万般难求的一大心理挣扎。萧琅的这份善意，必然让他从这一刻起在她心中变得不同，同样必然的，她也不会在现实言行中放弃行使这份平等的权利。陈振的寿宴上发生唯独绣春不跪的情形，并不出奇。与其说，绣春独独不跪，是因为萧琅喜欢她，不如说，是因为绣春喜欢他。
　
爱情，对有些人来说，不就是找到那个与之平等并肩、彼此敬重、彼此欣赏、彼此心悦的人吗？
鹿场告白之后，绣春要懵懂落网啦！
　
然后呢？
　
然后是，同太医辨症当日晚上，方姑姑出面提议绣春入王府侍候。这无疑是绣春整个感情发展的转折点。绣春恋爱的方式，其实是同萧琅一样的，俩人都不是古人那种首先从门第背景、现实般配角度审视自己与对方的，而是跟着感觉走、要了解要动心要交往。萧琅一再的悲剧，与此有莫大关系。而方姑姑的插手，直接导致绣春开始现实理智地看待自己与对方。绣春决定答应嫁给表哥，其实是一个极其痛苦的本土化过程，是被方姑姑敲醒、认清现实的直接结果。
　
观月楼上，魏王殿下匆匆赶来，执公道明明如朗月，视线直直落在李长缨血丝条条的后背上，不动如山。这样神仙般的男人，光明，正直，和润，英俊，绣春望着他的眼睛最终叩头至地，是什么心情？
　
对于绣春，其实我一度觉得脾气大了点，但随着最近十几章慢慢进入到她的深层心理，感受她的感情变化，只觉越来越喜欢。萧琅奔赴灵州的消息传来，“仿佛一直那样悬在她心口，上不去，也下不来的一块东西忽地便掉了下去”，“她忽然觉得自己浑身轻松起来”，这一段我想了想才明白过来。读者是全知视角，自然知道是萧琅帮绣春母家平反、又是为何这么做。而绣春则是局限的视角和完全不充分的信息。在她，既不知道这是萧琅为她做的呢，或是董家只是平反中被捎带的；她也不知道，如果萧琅是为她做的，是出于纯粹的喜欢，还是为了将她心甘情愿纳入王府做侍妾的手段——毕竟，许久以后，她才知道提议她入府是不是萧琅的意思。兰台之侧，她想了又想，终是选择没有走到萧琅的面前。
　
《大药天香》，至今为止，我看得很开心。一方面，这文确实是个轻松类型的，时常让人或莞尔或喷笑。另一方面，则是清大妙笔生花地展现了初恋者生疏而心颤的感觉。在今年完结的美国真人秀 So You Think You Can Dance 中，有一集在一支展现飓风中的人的舞蹈后，评委 Mary 含着泪花说：历史书会告诉人们今天发生过什么，而这支舞则告诉人们今天的我们的感受。美国是飓风多发地，各项数字和文字记录着每一场飓风。Mary 言下之意，史书只是事实的记述，而传达让人产生身受同感的，永远文学、画、音乐舞蹈这样的艺术。读《大药》，时时让我想起 Mary 这话。在我看来，萧琅恋得生涩蠢萌，绣春则懵懂曲折，同样是动人的初恋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