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囚她》

小短篇之碧青汗巾
去岁，施存善故去，少连子承父业，年不过十六。他原是一介读书郎，虽学问做得好，却不通经济之道，诸事皆要从头学起。经营铺子，转运贩卖，他事事亲力亲为，虚心求教。施老夫人见孙儿常常早出晚归，见曦园又时有秉烛达旦，便有些心疼。
“既请了孙秉老帮忙管家，又有你蓝表叔帮衬着，大哥儿不必如此辛劳，好歹顾着自己个儿身子。”
“祖母之意，孙儿岂敢违拗。只是父亲留下家业，孙儿懈怠不得，初时虽辛苦些，以后就顺当了。祖母且安心，孙儿心里有数。”少连安慰道。
施老夫人见他执意如此，只能作罢，也不再多劝，吩咐紫苏和顺儿多照看少连身体，务必万事上心。一家人吃穿用度全靠少连经营，王妙娘和桂姨娘也常往见曦园送些做的衣物和吃食。
甜酿不曾忘记游方道士的那番话。初时她还为此悬心，时常夜不能寐。可见少连待她仍如往常那般亲厚，未曾疏远，她便渐渐镇定下来，对少连愈加用心讨好，小心逢迎。
又是一年酷暑时，甜酿在阁中静坐时便会粉融香汗。少连喜洁，白日里在外忙碌来不及归家，便让紫苏和顺儿备下几套衣服，一早出门时带着，在外更换。
这日傍晚，夕阳未落，却不如午时那般炽热。绣阁内撒上了一片金黄，偶有微风拂入。
少连来时，甜酿正对窗做针线。她穿着水红的薄衫，左手捧着一块碧青的衣料，右手捏针绣着纹样。衣袖划落，露出半截雪白玉臂。
“二妹妹。”
“大哥哥？”甜酿闻声回首，忙站起身惊喜道，“大哥哥今日回来得可早。外面的事都忙完了么？”
“今日铺子上事不多，一早在码头接了货送去绒线铺，着人整理好库房便回来了。正巧路过书肆，给妹妹带些通俗读物。妹妹在忙什么？”他施施然走近，撩袍坐在甜酿身旁的绣墩上，随手将书册放在一旁的小几上。
“多谢大哥哥，哥哥挑的书十分有趣，我都喜欢看”，甜酿举了举手中的衣料，“天热，我给大哥哥做了条汗巾。哥哥来得正是时候，快好了。”说罢，她低头咬断丝线。
许是线分了丝，她拿帕子递在唇边，侧身吐出口中的线头。粉嫩的丁香舌微微探出，旋即缩了回去。帕子上的线团还带着一丝莹亮。
“...红茸，笑向...”
“大哥哥在说什么？”甜酿将汗巾递给少连，甜甜一笑，嘴边浮出浅浅梨涡。
“...一句诗。得空了哥哥再给妹妹带些诗词。”
少连仔细看那汗巾，他认得这料子，是初夏送给甜酿做衣裳的料子，碧青色，清爽雅致。
“好一幅清丽秀润的山水。”少连叹道。
原来，甜酿在那汗巾上绣了山水，只见山峦绵延，烟波浩淼，又有渔舟荡曳其间。所用丝线皆是冷色，青白、青灰、粉青、豆青、冬青，与碧青相宜。
“大哥哥喜欢就好。哥哥在外辛苦，才有了一家安稳。我看这料子柔软丝滑，夏天系着清凉舒爽，不易生汗，给哥哥用做汗巾正好。”
少连轻抚着那山水，只见着墨处用密针深色，不着墨处则用虚针淡色。近而观之，甚至能看到微波水纹，平添了动感。
他心甜意洽，温柔笑看甜酿：“有劳妹妹。这是吴江那边的绣法？”
“是我新学的虚实针，手还略生，大哥哥不嫌弃就好。”甜酿腼腆一笑。
“哥哥怎会嫌弃。妹妹心灵手巧，针法愈发精进了。只怕妹妹辛苦，仔细伤了眼，那就是哥哥的罪过了。”
少连侧首望向窗外，轻声道：“妹妹熏了香么？”
“平日里会熏些沉香，如今天热，倒是未曾熏香。”
虚白室。
少连自床边纱橱取出个不起眼的锦盒，里面放着一个甜白釉的小罐，罐上贴着一联小字：鹅梨帐中香。
施存善还在世时，他未曾买过此物。这是他新得的。
原来，那甜香不是熏来的香。
过了些时日，顺儿送来一本用帕子包着的书，道是少连应她的诗词之书。
甜酿打开一看，一朵干蔷薇夹在书册中，炭笔划着一句诗：
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