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府深 不抵花间藤

——小评《城府》
曾经很长一段时间辍笔不再写评论，总觉得在评论里一味的去探讨写作技巧，高深莫测的指点作者如何伏、陈、放、收，怎样迎合市场，取悦读者是一件极其无趣的事情。一本好的小说，不在于它有多么高深的写作手法，也不在于它有多么浮华的辞藻堆砌，如贾平凹先生所言，“小说是一种说话，是说一段故事。”只要作者能够塑造出典型的人物形象，表现出具体的生活情状，有较为生动的情节以及完整的环境描写，凑齐全了这三要素，再将自己的感情融入其中，那么即使这不是一本人人称道的佳作，但也比那些个千篇一律，模式化严重的白文小说好上许多。正如阅读《红楼梦》一般，虽然人们沉醉于书中旖旎的词句，但更多探讨的是写下这些词句的人物，她们是何种心性，又有着怎样的思想精髓。评论之物衍生于小说，却又独立于小说，作者大可不必对着评论之物言听计从，阳春白雪固然高雅，但是下里巴人也未尝不是好的选择，认真细致的讲好这一个故事，少一些虚浮之心，多一些诚恳之意，那便是属上乘了。
小说《城府》是一个相互救赎的故事，在高低起落的情节之中，我不止一次的探究这样一个问题，爱之于男女，究竟是何种事物。《圣经》曾有译文：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这是一种大彻之后回归质朴的表达方式，而投身于缠绵悱恻的情事之中的男女们，则更愿意相信，爱之于人，不是肌肤之亲，不是一蔬一饭，它是一种不死的欲望，是颓败生活中的英雄梦想。
从《憾生》到《城府》，作者笔下的女子无一不是带有曲折坎坷经历，她们都不是父母庇佑下成长起来的骄纵女子，也不是生来就有男子垂青，高傲而自得的女子。她们平庸，近乎于被周遭所漠视，她们木讷，带着些许落魄的姿态，沉静在自己搭建的和谐世界里，渴望逃避尖锐现实的阴霾，却又强烈的予求，渴望爱，因而不得不一次次的向现实妥协。但值得庆幸的是，她们在绝望之极时都能迸发出强大的生存欲望。就是这样的人物，没有往常小说中女主人公万千宠爱，不食烟火的模样，却是真真有血有肉，鲜活刻骨。正如《金刚经》所言：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她们身上都带有人世间的愁苦颜色，模糊看去，都有着你、我，乃至周遭之人颓唐时的模样。
孔立青出生于边远乡村，父亲是时下流行所称的凤凰男，重男轻女、刻薄钻营、人前伪善的姿态，人后靠打骂孔立青作为压力的宣泄口。他和厂长的女儿结婚，借助东风一路向上，却在发迹后暴露了自己小农思想的劣根性，最终落得个树倒猢狲散的下场。而从小成长于父亲扭曲心理打压下的孔立青，寡言少语、冷漠疏离、受得住气也挨得住打。心理学研究表明，家庭暴力的承受者在其成年之后很容易演变为另一个家庭暴力的实施者，遗传着家族里自卑暴力的基因，并将其所遭受的苦难延续给下一代。但是孔立青却正好相反，她寡言少语却心思通透，她冷漠疏离却善良质朴。在父亲入狱之后，她没有憎恨也没有怨言，看着蜷缩在角落如同被遗弃一般的同父异母的弟弟，她毅然的收养了他，承担起一个母亲的职责。
“要是有小朋友欺负你，你要知道还手啊，先打回去，再告老师啊。”孔立青对于孩子的教育让人有些许的忍俊不禁，但笑过之后又弥生出良多的无奈与不忍，她是在用一种最直接也最朴实的方式深爱着这个孩子，她幼年时所承受的苦难，而今她换做了浓厚的爱，给自己的养子构筑起一个正常孩子所需要的成长环境。
男主角周烨彰的出场带有硬汉的霸气作风，他和孔立青有着相似之处，一样的冷漠，一样的处事不惊，一样的对周围事物抱有戒心，一样的对于疼痛有着强大的忍受心与克制力。而从作者着墨不多的细节描写里，我们也不难寻觅出，孔立青对于生活擅于不触及原则的妥协，以维护自身及所求事物的周全。所以在面对周烨彰命令式的求爱中，她只能节节败退，更甚者是怀揣了一种牺牲精神去保全当下的安宁与平和。孔立青半生漂浮，似乎从未被人真正爱护过，她内心对于爱情依稀还是有一些期盼，那个男人是温和善良的，对养子有着宽厚的包容心，不需要富贵，只是普通人脚踏实地的生活便可。但是周烨彰的出现完全颠覆了她的世界观，他霸道，隐忍，即使是给予孔立青温暖，也是带有着危险的胁迫意味。孔立青彼时的心情是矛盾的，有委屈，有恐慌，有焦虑，有茫然，还有几分似有若无的隐秘的欢愉感。很难想象，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会幸福，但是随着作者叙述的缓缓承接，我们会发现，周烨彰，这样看似一个不近人情，冷漠淡泊的男子，竟然是全书中感情最为细致妥帖的人。他爱孔立青，却从不用言语表达，却在细微末节处展露无疑。他会随时提点她弯腰驼背的走路姿势，会在换季时给她安置好时宜的衣物，会周全到人情世故又顾虑到她的小心思，会耐心自信的对待她的养子，一如己出。“你总有一天会爱上我。”周烨彰的爱，终于让半生逐水草而居的孔立青，有了踏实且安定的依靠。
周烨彰和孔立青身上都有着相似的特性，却又周而复始的相生相克着，窝囊的孔立青遇见了强势的周烨彰，初时见面的腻烦，到随后的相熟，到相知，再到最后的相濡以沫，两个人恰如其分的诠释了李碧华的一段感慨：看！火那么壮大，水却熄灭它；水那么壮大，土却掩埋它；土那么壮大，风却吹散它。风那么壮大，山却阻挡它；山那么壮大，人却铲移它；人那么壮大，权位、生死、爱恨、名利......却动摇它；权位、生死、爱恨、名利......那么壮大，时间却消磨它。
——时间最壮大么？
不，是“心”。 当心空无一物，它便无边无涯。
周烨彰爱孔立青，从来只是一颗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