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观鹤笔记》

《东厂观察笔记》读后感
2022年秋，我第二次读完了已更名为《观鹤笔记》的《东厂观察笔记》。
与去年的第一次相比，我有诸多转变。
初看时，我时时垂泪，写下评论：“不知为何，我总是在哭。”楼下评我：“压抑。”
而此次，我并未再哭。可能是已知结局，也知过程。但我私以为，是因为我更能和邓瑛杨婉共情了。
一）
初读时，我以现代人的思想去看邓瑛这一生，只觉得苦痛。反复下狱，反复受刑。亲人不在，挚友不解，老师不认。爱情友情亲情他一点不占，功名利禄他亦一点不得。只余一副残躯，一身唾骂。我哭他早已丧失人应受的对待（我甚至不敢用尊重二字），哭他做无人可知的自我献祭，哭他两袖清风还要受三千凌迟。
于我，这是走刀山过火海，是看不到希望的死局。我不懂，他为何偏要走这条路？我更不懂的是，他为何走得如此淡然？
压抑。没错，封建王朝里，像缠结起来的蜘蛛网般的压抑，勒死每一个企图反抗的猎物，抹杀每一声疑似质疑的呻/吟。这网轻易掐死了尚且15岁的李鱼，连不人不鬼低声下气的呼吸都要连着头斩断；也轻易撕裂了杨姁和郑月嘉的情感，十年蹉跎，至生离死别之时都见不得一面，留不下一言；更轻易碾碎了数以十记百记千记的生命，有罪与否不论，有功亦可惨死。
生于封建年间，受儒学教养，修身秉德，建屋筑楼，邓瑛等来的不是在官场上大放异彩，而是被压在狱中，因父罪受腐刑。他不懂他将一生奉献的王朝为何如此对他，或许他也该死在南海子的寒冬里，可他心有不甘，文心不灭。即便没有现代人生而平等的观念，在邓瑛可理解的范围内，他还是找到了一条可以暂缓此种压抑的路——以文心，框宦祸，扶明君，还政治清明。
尔后，复读时我理解了邓瑛。他的淡然源自他的文心。别人眼里荆棘丛生的路，是他向死而生的路，是他以自身血肉为其他人筑的路。即使披上阉人皮，他的脊梁却从不曾弯曲，他仍在走可实现读书人治国平天下的理想之路。可以不被懂，也无需被懂。结局是，就是了。
何怡贤死，司礼监败，宦祸除；易琅即位，明君初成；清田策推行，内阁再组，读书人求学有道，政治清明。
所以再读时，我不再哭。在压抑的基调之下，这是文人仕士终极理想逐渐成真的故事，只是非传统路径。我所在意的身前身后名，身体发肤之痛，都非他所在意之事。故于他自己而言，他其实不曾输。
二）
初读时，我以杨婉的视角去看那个朝代，张洛的轻视、哥哥的不解、刑罚的剧痛……如此种种，将远离我生活的王朝具像化，我不得已去感知那时女子、臣子、婢子……习以为常的窒息感。而我，远不如杨婉坚强。
再读时，我常想，如果是我，我会有一千种在那个王朝消亡的死法。
而杨婉，从彻底的旁观者，到入局者，再到破局者，她的坚毅智慧可见一斑。
从现代而去，杨婉却没有现代人先进的傲慢，也没有已知全局的自以为是。这点是极其难得的，可能是在历史的故纸堆里埋首十年，早就懂得了古人的聪慧和不易。我们只是生在科技和制度更为发达先进的时代，于人性，于智慧，古人与今人何异？
现代里，她是十年如一日的研究者，独自站在无数与她意见相左的学者面前；古代里，她是不被理解的菜户娘子，孤身挡在被千夫所指的身后人面前。从始至终，她都保有自身的坚持。
背井离乡，与生身父母再无见面可能是痛；孤身入局，直面封建机器尝尽苦涩是痛。可，有机会亲临研究对象的一生，用所见所闻所触及的文心证明她的研究是正确的，对她来说，又是怎样莫大的幸福呢？从身后名走向身前名，以己之力改邓瑛的结局，对她来说，又是怎样可叹的幸福呢？
在这趟旅程中，她不仅论证、修正、完善了自己的研究，还将学术推向新的境界。在通篇的压抑里，阳光投进细微的口子里，花香散进高楼的砖缝里。故于杨婉而言，她始终赢。
三）
杨婉来不来，邓瑛都走了这条路。这源于邓瑛的坚定，也源于杨婉的包容。在这条路上，邓瑛是向死而生，杨婉是生而绝望。可是向死的人有了还要活下来的期盼，绝望的人也未阻拦扑火的飞蛾。
他们两个，是很多种意义上的同路人。
于邓瑛，杨婉给了他足够的包容和尊重，他愿意将一切献给她。
于杨婉，不阻拦不是袖手旁观的冷漠，不是束手无策的无能，是你放手去做，余下有我。
“我是为你活着的。”杨婉不止一次对邓瑛这样说。
故，她从没有以“为你好”作为旗帜要求邓瑛去改变他真正在意的事，即使那是他自找的死路。她只是在意，他以为不可能再拥有所以不在意的身前身后名，为他在漫天的压抑里用人心撕出一条口子来。
都说“厂臣最听婉姑姑的话。”实则，是杨婉从没有在他立足的根本上要求过他。邓瑛也从未在杨婉表现异于时下的行为、言语、思想上干涉过她。
四）
很难说，这不是两个读书人惺惺相惜的故事。即使有爱情发生了，也是文人的敬佩在先，而后才有爱。
600年前与600年后的两个读书人，以各自的方式守各自的文心。朝代变化，斗转星移；处境变化，安危不定。
但不曾变的是两颗心，行自己的道，风骨不灭，终身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