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帕耳塞洛珀之夜》

评《帕耳塞洛珀之夜》
劝退警告：原作不过七千余字，这篇评论的字数却要接近原作一半了。我写到近两千字时还没写尽列好的大纲，这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多此一举。如果大家没工夫看这个，不如直接去看（或者重温）原作。

……当然我写还是想写的，感谢愿意继续看下去的你。

同人之所以有别于其他小说，在于其沿用他人的原著设定/人物。本文作者lemon drop对于HP原著人物把握之精准，令人拍案叫绝。最好的例证除了即将讨论的本篇之外，还有她的原著向HP阅读体同人《阅读未来》，以及三篇《格林德沃人物简析》（对格邓的分析极其精确）。我对HP原作和GG、AD的理解都远不及作者深刻，在此仅仅作为一个读者，以个人的角度，码一些读后的随想随感。
《帕耳塞洛珀之夜》的故事设定简单精妙。战争胜利后，英国首相W先生在一个雪夜被邓布利多拜访，受托陪伴后者和狱中的格林德沃见面，问他一个问题。
作者的文笔相当利落，不写废话，不落窠臼，每一处描写都恰到好处。全文从首相W先生的角度叙述，以第三方见证人的视角，记录格邓精彩的对话交锋，既揭示了格邓之间三十年来不为世人所知的过去，也佐证了导致两人大战的、双方泾渭分明的善恶立场。
首相先生是清醒、理智、幽默又不失同理心的。他决定信任邓布利多，应允帮忙，却不盲从。他观察格林德沃施展一套套娴熟的话术，攻击邓布利多的品格，却并未被冲昏头脑。见到邓布利多暴露私隐、流露难言的脆弱时，他怀着尊重和同情，不去直视、不去评判。自始至终，W先生对所见所闻保留独立的判断。这符合一国首相应有的素质，其背后更是作者对格邓关系冷静客观的解读。

本文的一大精彩之处，在于格邓两人对话的铺陈。
LJJ上有评论感叹“GG太会骂了”，我深以为然。事业的断送和牢狱的桎梏无法令他幡然醒悟，只会给他时间，反复咀嚼自己的挫折和失落。当始作俑者邓布利多送上门来，格林德沃积累的情绪立刻毫不留情地全部倾倒在这个使他陷入如此不堪境地的对手身上。
这个自我中心主义者，玩弄人心的高手，一开始是极为冷静的。他太了解邓布利多了，以至于对方一开口，他就知道对方要什么。现在既然是邓布利多有求于他，他就立刻掌握了谈话的主动权。
他从容地将邓布利多的需求像吊一颗胡萝卜一样高高吊起，一边用刻薄的语言毫不留情地直戳邓布利多的内心，一边向邓布利多步步逼近，加深他的狼狈和痛苦。他浑然忘记自己才是怙恶不悛的那个，把对方放在圣人的祭坛上细细肢解，将一个普通人正常拥有的阴暗面和负面情绪挑出来，加入自己臆想和猜测一一痛斥，俨然对于其卑劣的内心世界了如指掌。
不知情的人或许会轻易落入格林德沃的逻辑陷阱，认为这些言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如此合乎情理、真实贴切，以至于邓布利多只能虚弱地反驳或者干脆沉默。不过邓布利多也许只是不想在获知答案之前触怒格林德沃，或者不自觉地在为昔日的爱侣推脱——情愿相信对方不理解自己，也不愿相信对方只是不在乎他的感受。
格林德沃到底是无情的。他绝不肯打出自己手上这一张底牌，好让对手趁心如意。就算真的理解邓布利多，他也不会与之共情。作者为了表现格林德沃擅长用语言操纵人心，设计了一个细节：格林德沃对于谈话对象的称呼，会随着谈话的意图一变再变。对于首相，即使先是被客客气气地尊称“先生”，也不妨碍随后被轻蔑地叫成“老傻瓜”和“低等生物”。对邓布利多也是如此，格林德沃一开始夺取主动权时态度轻慢，对邓布利多不呼姓名，直接以“你”相称，嘲笑他为了秘密和魔鬼做交易时夸他是“了不起的英雄，圣人的阿不思”，感慨往昔时邓布利多成了“老朋友”，反讽他道貌岸然时叫他“好先生”，叹息他可悲不安时叫他“大英雄”……当邓布利多坚持最初的问题，格林德沃仍然不肯正面回答，而是带着明显的恶意抛出一个极具引导性的反问，彻底挖掘出邓布利多的锥心之痛，使其溢于言表。
然而，当格林德沃这番诛心之辞成功使邓布利多心碎的时候，他双眼发亮，带着击垮对手的兴奋断言：“这都是你造成的。”
话很短，却是个重要的转折。什么人才会罔顾情理和逻辑，说出这种不负责任的话呢？格林德沃情感操纵者的冷血性格就此彻底暴露。他之前对于邓布利多过往的种种推测和解释，其可信性也就此降低。轻易地推脱责任后，他借着和邓布利多共同创造的美好回忆，站在虚假的道德制高点上，拐弯抹角地自怜自伤、哀叹情人的背叛。邓布利多却重新振作起来，不再软弱地后退，或是被他操纵着心生羞愧和内疚——邓布利多感到了悲哀。
这种悲哀随即刺激了格林德沃——他本就输掉了魔法决战，尊严扫地，对手明明才被自己刻薄地奚落过归咎过，却站在铁栅外仿佛要向他施舍怜悯。他无法接受自己的弱势地位，终于真情流露，怒不可遏地和邓布利多真正吵了一架。两个人直白地宣泄对彼此的看法，他们的矛盾是如此激烈而不可调和。在邓布利多厉声指责他不懂忏悔只懂逃避后，格林德沃只能哼笑以对。
他退回他的归宿，“深深的阴影里”，主动结束了两人间的对话。

格林德沃会抓住邓布利多的隐私和弱点大肆攻击，邓布利多必然是有所预见的。
当时，格林德沃尚未进入纽蒙迦德，还被关押在统战部监狱。邓布利多怀着一颗注定被伤害的心，在决战不久后就去问对方一个他早已知道答案的问题，是为了什么呢？是因为确实感到有一丝可能，格林德沃会将罪责揽诸己身？是为了引导格林德沃事业失败后迷途知返，感受悔恨和内疚？是因为独自为妹妹的死亡抱愧三十年，希求一位知情人的交流、开解亦或责怪？是因为一个孤独的天才面对另一个天才和曾经的知己，即使有无数恩怨横亘其间，依然想要被理解？本文并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这个留白非常高明。邓布利多动机如何，不见得有一个唯一而完美的解释，文中的信息足够读者细加体会。
同时，设计出邓布利多“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做法也并不贬损他的形象，反而显得他真实、高尚。他待人有礼、有底线，他被伤害到了，也有能力在受伤后反击。格林德沃一开始对他不加理睬，他并不低声下气，等待一分钟后就坚决离开。格林德沃狂风暴雨般的言辞刺痛了他，却从未击倒他。他的反驳令格林德沃无言——格林德沃宣称“不打算在你面前像野兽一样咆哮”，但是邓布利多到底逼得他像野兽一样咆哮了（呼应很妙）。

从收场来说，邓布利多反败为胜。不过，这场胜利是虚无的，人物关系也是停滞的。尽管两个人骂得酣畅淋漓，他们终究无法说服或是掌控对方。邓布利多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这个答案也许并不存在），也没有看到格林德沃的忏悔；格林德沃对邓布利多的情感操控宣告无效，不得不再次意识到自己的失败。本文至此已经完善地展示了两位主角的性格、立场和关系，他们的一言一行都肯中要綮。如果就此划上句号，读者没有什么可抱怨。
然而，作者给出了一个更隽永的结尾。
首相先生以敏锐的政治头脑，洞察出邓布利多不曾明言的用意。邓布利多在巫师界地位超然，首相先生一定是明了的。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为人礼貌却疏离的天才主动将自己的秘密暴露于人前，更难想象他会不谨慎地选择暴露的对象。两位当代最伟大的巫师是怎么分道扬镳，到了一决生死、颠覆世界的地步？见证这个夜晚之后，首相先生有了更深刻的理解。这份理解让他更加信任邓布利多，在未来的继任者面前为之背书，也让他更加警惕人与人之间的隔阂可能导致的灾难性后果。
当邓布利多和首相先生走出监狱时，曾问后者是否需要帮助，处理他被雪打湿的外套。首相先生口不对心地拒绝了——这就是两人之间隔阂的证明。无疑，当麻瓜的领袖之一怀有这样的明悟，巫师和麻瓜之间的隔阂就不易升级成敌对，和平也将有机会更长久地维持下去。这就是邓布利多此次行动的深意所在。
这个独特的立意对邓布利多和首相先生的形象都做出了画龙点睛般的补充，更是对全文的一次升华。此文完结于□□上台之初，我猜留学美帝的作者写文时想必心有所感。近四年后的今天，本文的现实意义仍然存在，不同种族之间的异见甚至越发尖锐，世界格局也越发动荡。即使真的会有救世主或者领袖人物力挽狂澜，直面后果、承担责任的是终究我们自己。
“不要放弃希望。”
此评献给作者lemon drop大大。感谢您写出这么棒的GGAD同人。
我知道您正在被新冠疫情和现实所裹挟，被迫经历一些充满不如意和不确定性的黑暗时刻，谨祝您柳暗花明、诸事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