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之江湖梦

“那真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年与时驰，意随日去…”茶亭里路过的老人捋着胡须长叹道，灰浊的眼眸望向了远处的长空。
“听闻那月下留香的楚香帅，凌波踏来，笑倾江湖，一世风流。多少少年男儿为那传说所迷，背着行囊离家，去寻找梦想中的江湖……”
“云梦亦如梦，暗香曾浮动，华山魅剑影，武当凌绝顶，少林岁月深…”
老人伛偻着身子，咳嗽了几声，声音里有着暮色晕染时分的凉：“老夫当年也是年轻得很那…”
少年不动声色地坐在围观的孩子中，握紧了手里木质的短剑，略显清稚的脸上挤出几分成年人的闷冷，好像非如此，便不足以一点点靠近那些传说里的神秘。
老人口里那个几十年前的江湖，他从小听人说了一遍又一遍，也梦想了千千万万遍。
终于，他十四岁了，要出发了。
“可是，爷爷，故事的结局呢？江湖总会有尽头的吧，楚香帅到底去了哪儿，他的好朋友胡铁花呢？那两个漂亮姐姐苏蓉蓉和张洁洁呢，他们，也会老嚒，也会死嚒？”
围观的一个小孩扬起脸，眼里满是纯真。
少年略微皱了眉，传说中的人只要有那盛如烟花般的灿烂就够了，自然开始了便不会结束，为什么要究其结局呢？
“他们啊——”老人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表情，虽形容略疲惫但精神矍铄。
他眯着眼睛，想起很多年前还是垂髫幼童的自己。月圆之夜的某天，一伙黑衣杀手突然闯入民宅，欲大开杀戒。他躲在茅屋后面，只见凌空一道白影飞过，一个风流夭矫的男子落在院中，轻摆折扇，逸兴湍飞，电光火石间便将那群黑衣人制住。
还是小小少年的他躲在屋后，张大了嘴巴，看着那风华漫天的男子，眼里半是惊惧半是崇拜。
随即，一个翻墙而来的人，朝那男子道：“喂，楚留香，有酒吗？你大爷我翻遍了半条街，一滴酒味都没闻到，都要犯病啦。”
楚留香。
老人一记那个名字便是好多年，包括那些形形色色的传说。
他说得略累了，伛偻着身子咳嗽，不经意间从人群缝隙里看见少年的眼神，奇道：“哎，那边的孩子，你过来，让老夫看看？”
少年挨到他身边，他背着行囊，握着木剑的姿势极其端严，显然是模仿书中那些江湖豪侠的。甚至，连他那稚气的脸也用力绷着，努力在营造一种不苟言笑的略显神秘的氛围。
老人心下了然。像这种孩子他见得多了，年少离家老大归，一入江湖岁月催。
他慈祥地摸摸他的头：“故事听听就够了，真要去，会死人的啊，孩子。”
少年眼神一凛，没说话，无声中带着倔强。
老人继续长叹道：“江湖不是儿戏，庙堂之高，江湖之远，那是王孙将相和武林豪杰梦寐以求的胜地。可是啊，孩子，普通人的生命太脆弱了，在能够彻底保护自己之前，传闻听听也就够了。你们这些孩子啊，尽胡闹……”
“一把木剑又能做什么呢？”
“你这一走，你爹娘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等到你……”
少年握住短剑的手稍稍松开，但迅疾复又握紧。
他垂着头，表情有一瞬间的黯然：“我没有家人，我是逃生子，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我想去的地方，就是江湖的尽头。我要去拜师学艺，去武当，去少林，去华山……”
“他们说，一个男人，如果不入江湖，不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这辈子也就白活了。”
“快意恩仇，仗剑打马，凌波踏歌，载月兰舟…”

少年眼中满是神往，握着木剑的手，仿佛在握着世上最强韧的宝剑。
老人摇摇头，他还想再劝慰两句，略显浑浊的眼睛却穿过少年，穿过那悠悠岁月长河，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
青涩但坚韧，心怀向往，虽千万人吾往矣。
他想起自己终究家破人亡之后，握着一把木刀，翻山越岭，独自去往了千里之外的华山。那一年，华山上的雪比任何时候都更寒冷，他跪在雪地里，握着木刀的手，仿佛在握着余生唯一的信仰。
后来，他到底是成了华山弟子。
再后来，他进入他梦寐以求的江湖。
再再后来，他忽然很想念曾经的家乡，在终老之际，于千里之外归来。
他抚摸着少年的脑袋，觉得像在抚摸孩童时荏弱的自己。
半晌，他才悠悠道：“去吧，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生命如此短暂，去过了就没有遗憾了。”
少年的眼里瞬间焕发出光彩，他重重点头，仿佛已透过老人的眼神，看见来日向往的江湖绮丽模样。
“云梦亦如梦，暗香曾浮动，华山魅剑影，武当凌绝顶，少林岁月深…”
“快意恩仇，仗剑打马，凌波踏歌，载月兰舟……”
总有一天，他会经历的，那个充满了无数传说，总令他心心念念神往不已的江湖。
好的，坏的，幸福的，痛苦的，壮丽的，卑微的…那些在无尽传说里缤纷的部分。
总有一天都会经历的。
花非花，雾非雾，江湖也并非只是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