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种释然

看女神的文，泪流满面有三次：第一次，《镇魂》的“可惜不能再见了”，因为心疼，第二次，《大哥》的“回母校继续念生命科学”，因为欣喜，前两次都是默默无声地掉泪，但是当我看见胡格尔亲吻那个和长庚一模一样的孩子，突然就忍不住哭出声来！
　
为什么十四岁的小长庚因为一句“孩子，我对不起你”就强忍热泪，难道他对胡格尔最温暖的记忆，就仅仅是每次即将弄死他时候的悬崖勒马？原来并不是这样。
胡格尔真的曾经给长庚唱过催眠曲，真的曾经温柔地看着他，真的曾经轻轻地亲吻他，真的曾经流着泪问“是天把你发配来受罪的吗”。记忆深处的这些东西，让长庚潜意识里抱上一份期待，而不能一恨到底。
难以苛责胡格尔，在她的道德体系里，把一对兄弟炼制成乌尔骨是习惯性的报复手段，是母亲的伟大牺牲，是最后的胜利希望，北蛮的劣迹分担到当时一个可能尚未成年的少女，能有多大的的责任。她付出的代价太沉重了，好像能听见每天她的耳边都有两个声音在交战，一个说“他这里像我的孩子”，另一个说“他不是我的孩子”，只要生命不停止，交战就没有停歇的可能。
在她自杀前，看见徐百户在寺庙里求给她的平安符，眼神温柔了片刻，是为了被她害死的徐百户，或者根据那些捕风捉影的猜测，是看见寺庙的东西就想到了了痴？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梳着未嫁少女的头发，自杀最大的原因，就是终止心中的交战，终止永恒的痛苦，长庚已经长成她想象中的复仇神器，她不想亲眼看见复仇的过程，通过想象就得到满足，完成了她认为的神女使命，却再也没有活下去的力气了。
　
看《山河表里》的时候，我欣慰地相信那个世界上有灵魂、有来世，褚桓的确在生死交界的地方看见了褚爱国、袁平和棒槌，因为那时候他应该还不知道棒槌已经死了。但是这一次我没办法相信乌尔骨真的让长庚吞噬了他的表兄弟的灵魂，解药真的把胡格尔那个孩子还给了九泉之下的她，让那个在长庚身体里长大的灵魂魂归故里，让胡格尔有机会不再透过长庚这个载体，真正地触摸到她自己的孩子。
我觉得这一切都是来自长庚的悲悯。
真实的胡格尔早已含痛自尽，灰飞烟灭，再也没有机会感受到它了，即使地下有灵，那个孩子也未必肯乖乖地让她亲他。这是她自愿付出的代价。
　
也许长庚在得到了一展宏图的机会、得到了顾昀的爱、得到了乌尔骨的解药以后，真正把一切曾经的磨难都看淡了，竟然能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悲悯记忆里那个亲手杀死自己骨肉的疯女人。
长庚愿意想象表兄弟的灵魂和他一起长大，愿意想象解药可以把那个灵魂带走，愿意想象记忆里的胡格尔真实存在，愿意想象他有机会把那个孩子的灵魂还给她，愿意亲眼看到她有机会在那个孩子额头上落下一吻，然后平静地目送自己离去。这样她可以安心瞑目了，他们这对名义上的母子也不再水火不容了。
这就是长庚的悲悯，不赞同她，不爱她，只是肯去理解她的痛苦而已，哪怕她的痛苦都发泄在长庚身上了。
小陛下这一份宽广厚重的悲悯之心，清清楚楚地通过这个梦展现在读者们面前。
　
胡格尔给长庚留下无边无际的仇恨、痛哭、恐惧，直到死去多年，才从记忆里挖出一点温柔，她已经不能从感情上伤害长庚，反而能激起他的怜悯，让他释然。
元和帝给顾昀留下无数温馨的回忆，然而在他死后不久，顾昀就意外发现他才是自己中毒的幕后元凶，以顾昀的秉性，竟然也为伤心而重病一场，从此连为人处世的态度都有了微妙的变化。
　
元和帝的形象，又复杂、又矛盾、又清晰。
他对顾昀是真的疼爱，听到顾昀服软安慰自己，就会感动不已，也是真的忌惮，这么多年这么多机会，也不肯给前线出生入死的顾昀去除毒药的拖累。
如果疼爱只是惺惺作态，反而令人释怀，可偏偏不是。他所有软弱的情绪，不管表现为多情慈爱，还是表现为多疑算计，都无比真实。以多情生多疑，有点像华沂，但华沂经历过更多的磨砺，又有长安牵着心，总把一切控制在不越界的范畴，元和帝却是两种情绪都有点失控的典型。
　
顾昀对元和帝，当面平淡冷静，背后却对沈易提起童年的回忆，平时总策划着哪封信一定要把皇帝看哭，却在长庚不肯叫父皇时说出一句“算我求你了”，不肯承认以后会想念他，却第一次服软承认他是自己最后的亲人。
大概在顾昀心中，元和帝的形象才对应着“母亲”，补足他幼年缺失的全部温暖。
当他得知这个“母亲”同时也是年最大痛苦的源头，那一瞬间，不难想象那种天崩地裂的感觉。后来他的变化，与其说是圆滑了，不如说是迅速地长大了，因为记忆深处那个最值得依恋的人忽然变得难以依恋了。
可在这之后很久，顾昀劝长庚说“每个人对父母感情都很深，不光是你，我也一样”的时候，举的例子不是别人，依然是元和帝，并没刻意避开这件事。当长庚反问他想不想和元和帝耳鬓厮磨过一辈子的时候，瞬间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也不是那些阴谋暗算，只是元和帝不太美好的外形而已。
元和帝太矛盾，留在顾昀心中的，也只能是这种留恋和介怀交织的矛盾感。
　
最终解药的真相被揭开的那一瞬间，相信顾昀心中无比释然，所以才会忍不住笑意。
“大表兄看着你呢。”冥冥之中，这佛珠寄托着元和帝的牵挂，也寄托着顾昀的思念，才会跟了顾昀这么多年，无论散掉几次都找得回来。
元和帝很难叫人赞同，也很难叫人产生同理心，只是顾昀因为爱他，在尘埃落定后愿意接受这一切而已。
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后来又发生过什么，元和帝依然是那个曾经最疼爱顾昀的人。所以顾昀也看得开了，接受正因为元和帝是一个这么不合时宜的人，才会给那个险些被他亲手毁掉的孩子那么多关怀，才把解药交给他而不明言。
现在有长庚提供的后盾，他那数十年不起刀兵、河清海晏的志向，历尽无数波折，终于达成在望。而十一年前元和帝最后留给他的，终究是一份可惜因为矛盾心理而变得毫无意义的温暖，那么，接受这矛盾的一切，又何妨。
||你写，或者还在写，火箭炮就在那里，只增不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