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大家讲讲玩梗和出圈的故事——评漫漫何其多《AWM[绝地求生]》

【导语】
漫漫何其多，2012年起在晋江文学城连载作品，自我风格定位为“基本傻白甜，偶尔小虐”，以读者“感觉到甜蜜”、“心情变好”为“最大的肯定”和“写文的初衷”。2016年起，随着《想起我叫什么了吗》（2016）、《影帝》（2017）两部作品的走红，其特有的“甜文”风格也逐渐确立。2018年，非VIP作品《AWM【绝地求生】》（2018）爆红，随后连载的入V作品《当年万里觅封侯》（2018）在晋江纯爱VIP金榜登顶，漫漫何其多也因此跃升晋江文学城积分排行榜第五名。
《AWM【绝地求生】》于2018年1月开始连载，至4月正文完结，共计33万字。这部非V作品，虽然不能用VIP金榜排名来直观呈现其订阅成绩，连载期间数一数二的收藏数和章节点击数却也足以证明它的人气。小说沿袭作者一贯的甜文写法，又因独特的现象级“玩梗”热潮走红，不仅让主角祁醉被冠以“四大流量”甚至是“第一流量”的称号，也直接反哺作品网站数据，并引发了晋江“绝地求生”题材电竞文创作的潮流。
【梗概】
HOG战队是PUBG（中文译名“绝地求生”）职业联赛中当之无愧的王者战队。电竞新秀于炀在加入HOG战队后迅速崭露头角，并逐渐得到自己视为信仰的队长祁醉的赏识，随着二人旧日误会的解除，于炀开始在祁醉的指导下飞速成长。但此时祁醉手伤加重，不想重蹈教练英雄末路的覆辙，决心以巅峰状态告别比赛，并于釜山亚洲邀请赛后退役。于炀得知后，选择扛起战队重担，接过队长职位。在祁醉的护航下，于炀与老队员磨合共力，一同面对投资方撤资、战队或将凋零的困境，誓要战到最后一秒。受此鼓舞的祁醉决定重回赛场，寻找战队投资的同时赴美治疗手伤，在世界赛上，HOG战队迎来峰回路转……AWM是“绝地求生”游戏中伤害最高、获取最难的怪物大狙，作者用“你是我的AWM”来形容电竞比赛中队友的可遇不可求。
【评论】
我给大家讲讲玩梗和出圈的故事——评漫漫何其多《AWM【绝地求生】》
“我给大家讲讲xx和xx的故事”出自《AWM【绝地求生】》（以下简称《AWM》），这部作品可以称得上2018年最红的女频网文之一。它以一种极具存在感的方式出现在几乎每一个女频读者面前，“……讲……故事”“地·狱空荡荡，祁醉在人间”“祁醉今天不做人了”的梗,与“哈×140”“我笑到头·掉”一起刷屏，让评论区、转发链内外都充满了快活的空气——这便是《AWM》引发的玩梗狂欢。某些有趣的台词和桥段，被读者们截取、加工为纯文字“金句”与表情包，一见到同好，先争抢着排出几枚——这便是《AWM》读者玩梗的主要方式。
中文语境中的“梗”，指“某些可以被反复引用或演绎的经典桥段、典故”。它与二次元文化密不可分，在那里，“梗”与日语词“ネタバレ（netabare）”（中文缩写、音译为“捏他”）有同义词关系，并逐渐替代“捏他”使用。而捏他作为表现手法时“往往表现为恶搞经典作品，向经典桥段致敬，引用典故等”。在今天的中文互联网社区中，这种捏他行为被称为“玩梗”，不仅发生在二次元文化群体中，也广泛存在于其他许多趣缘群体或“圈子”中,形成一种跨社区“玩梗文化”。
女频玩梗经历着从小圈子向整个社区扩散的过程，近几年才逐渐进入许多读者的日常。《AWM》于2018年连载之时，边看文边玩梗的方式在女频社区已经较为常见,有时即使作品无意写梗，读者也能以玩梗的眼光将作品片段“再造”为梗。但如果要问为何只有《AWM》引发了现象级玩梗热潮，还需提及它高超的写梗技巧。
与一般玩梗不同，网文写梗的一大难题是梗对读者有门槛要求。梗是经典典故，也就内含背景知识，玩梗成功的基础在于观者知道梗的来源，否则只能一头雾水。因此，成功的玩梗往往发生在共享同一套知识的小圈子群体内部。如果无法解决这一难题，作品就自然只是“某圈限定”，大多数读者作为“圈外人”会因看不懂而弃文。
一种解决方法来自拉棉花糖的兔子写于2016年的《天庭出版集团》（以下简称《天庭》），这部作品基本以“梗”和段子作为写作的基础，是一部女频写梗代表作。文中之梗大致涉及三种背景知识，即洪荒流网文、网文行业和网络流行梗。要求看似苛刻，实则对女频读者精准定位：后两类算得上网文圈圈内知识，读者熟悉，洪荒流知识又多来自中国古代神话，几乎家喻户晓。
《AWM》则开辟一条新路。对于大多数读者来说，《AWM》“甜”“燃”兼具，既是神仙“甜文”，又是优秀“电竞文”。但在不少兼为电竞粉丝的读者看来，它和许多只把电竞当点缀的“女频电竞文”一样，并不具备专业电竞知识，也就不是“专业电竞文”，剧情和梗都失真又外行。但这却恰恰是《AWM》写梗的精妙之处。
在女频电竞文类型中，“专业电竞文”数量不多，一般面向特定读者群。和《天庭》一样，若想看懂梗，它要求读者掌握一套圈内知识。但它又和《天庭》不同，女频读者与电竞粉丝重合度低，大多不了解电竞知识，也自然难以看懂相关的梗。
《AWM》使用的电竞梗则显然经过了筛选。它们或与“电子竞技，没有睡眠”类似，圈外人也能通过字面意思理解，或很快就借情节设置做出补充解释，如第31章，祁醉解说时，以“在键盘上撒一把米……”来嘲讽比赛中选手的低水平操作，紧接着，“弹幕贴心的把祁醉的未尽之言刷了出来：【在键盘上撒一把米，抱只鸡过来，鸡啄米的走位都要比这几个人骚。】”文中说弹幕贴心，实际上是作者贴心。
如果说《AWM》中主角、队友和电竞粉丝人人都玩的电竞梗不仅好笑，也让读者有了“这就是电竞圈”的氛围实感，那么另一种梗，则主要藏在主角祁醉的“骚话”中，不仅为人物点睛，立稳了“骚话攻”人设，也是作者写梗的最精彩处。正是这些梗，在读者后续玩梗中真正完成了病毒式传播，实现了梗也“出圈”，文也出圈。
这些梗有的是对“流行梗”的化用。与前网络时代不同，互联网为所有圈内梗提供了病毒式传播的可能，每一个诞生于小圈子的梗，都可能在下一个、下下一个传播周期中一举闻名天下知。“流行梗”就是这样已经出圈，并被许多圈外人知晓的梗。作者化用流行，却不因过于流行而烂俗的梗。如常常进入祁醉脑海的“不想做人了”，最早出自日本漫画《JOJO的奇妙冒险》，但在传播中含义改变，表达一种“放弃自我控制，做自己想做的过分之事”的意思。这个梗在文中反复出现，铺垫以祁醉看似恶劣实则正直的种种行为，让读者除“哈哈哈哈”的爆笑外还有“啊啊啊啊”的感动，之后这个梗也被“一玩再玩”，出现“祁醉今天做人了吗”，“求求祁醉做个人吧”，“求求祁醉别做人了”等变体。
除化用流行梗外，作者还根据一些语境出处已经淡化的梗造出“原创梗”，如祁醉见人就说的“我给你们讲讲我和xx的事”：“他！祁醉！非要骑士团暂停训练！聚在一起！听他讲那过去的关于Youth的故事！他是不是疯了？！”。这显然改编自“听妈妈讲那过去的故事”。祁醉的讲故事行为横跨许多章，不时冒头，十分烦人，极具喜剧效果。在后续玩梗中亦与其他流行梗结合产生“我来给大家讲讲xx和xx的故事”“抓一个小孩听我讲讲我和xx的故事”等变体，或只凭“讲故事”三个字就能引发爆笑，成为流传很广的女频经典梗。
《AWM》作为女频写梗的新代表作，离不开过去几年间女频社区玩梗和女频文写梗日积月累的发展，也离不开跨社区玩梗文化与网文女频类型、社区的交汇，它的每一个梗都脱胎于玩梗文化下女频和其他社群的创造，却又毫无疑问生长在网文尤其是女频文写作的枝脉之中。此刻，它们始终连通，密不可分，此后，“玩梗”或将在女频写文与社区互动中成为更常态化的日常。在这个意义上，《AWM》让我们再次以某种格外真切具体的方式感知到网文网络性的幽微含义。
作者：黄馨怡
收录于《中国网络文学双年选（2018-2019）·女频卷》，漓江出版社，2020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