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太阳闪耀之日（上）

“妻子刚刚生下孩子，那是个漂亮的女孩，女巫很快便来了，她不顾夫妻二人的苦苦请求，给孩子取名为‘莴苣’，将她带走了。”
良美一边以平淡的语气念着故事书，一边注视着听故事的孩子的一举一动。
名为“芽衣”的女孩个子比同龄人更为娇小，五官精致美丽，皮肤格外白皙，这样可爱的孩子，哪怕脾气任性一些、吵闹一些，也能够得到人们善意亲切的笑容……如果她能有机会和“人们”接触的话。
良美注意到芽衣的眼睛一直注视着桌子上那盏白色台灯——这间密不透风的黑屋中唯一的光源——而非书本，忍不住出于家庭教师的本能提醒道：“小姐，请您专心看书，这一章有许多需要记诵的生字。”
她这话说得很没有底气，因为她不知道芽衣是不是真的“需要”记诵。她看向芽衣的脚踝，黑色的镣铐上被裹了薄薄一层棉布，这样做的目的是让镣铐发挥作用的同时不带给女孩太多的痛苦，这是上任教师在良善之心的驱使下向芽衣父母给出的建议。出于对女儿的愧疚，那对具有上层社会的贵气又没忘记该有的谦逊礼仪的夫妇忙不迭地接受了，并且还为芽衣送来了新的娃娃，这样就可以更有效地分散她的注意力，让她忘记镣铐带来的不适。
“等她学会念书了，我们就为她送来最新的、最受欢迎、最合适的读物。”在雇佣良美的时候，芽衣的父亲是这样说的。国文功底极佳的良美敏锐地抓住了他藏在话语背后的某些心思，“最合适的”意味着“被挑选过的”，他们不会让那些歌颂自由的、歌颂外在世界的故事出现在芽衣的面前，那对于一个不见天日的囚徒而言是一种折磨，他们怎么能够忍心让亲生女儿受到这样的折磨呢？
想到这里，良美有些犹豫，她不知道该不该将手头的这个故事继续念下去了，莴苣姑娘在王子的帮助下摆脱了高塔的囚禁，这则故事显然是一条不符合芽衣父母要求的“漏网之鱼”。在片刻的沉默后，良美合上了书本，“既然小姐的心思不在学习上，那么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吧。”她这样说着，整理好了自己的东西，走出了门，阳光偷偷溜进来了一瞬又被赶了出去，良美利落地关门、落锁，又小心谨慎地推了推，确定自己不会像某一任仆人那样因为忘记关门而被赶走后才松了口气，准备离开。
那个孩子是不会有和“人们”接触的机会的，她甚至不会有沐浴在阳光下、踏在葱绿的草地上、追蝴蝶、嗅野花的机会。
她脚上的镣铐阻碍了她、这扇坚固的铁门阻碍了她、她的父母阻碍了她。
如果她出生在一个平凡的家庭，哪怕是一个困窘的供不起孩子上学的家庭，或许都比现在幸福吧。
良美叹了口气，怀着对女孩的同情和对人世祸福的感慨离开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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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庭教师离开后，黑屋子里只剩下了女孩一个人，芽衣将故事书翻到第二页，在没有教师指引的情况下阅读了起来。也不知是幸或不幸，她比她的父母、她父母雇佣的仆从所料想的还要聪慧一些……至少在阅读这件事上是这样的。
“真是幸运啊。”她如此感慨着那位莴苣姑娘的命运，不仅仅是羡慕她能从高塔上离开，甚至连她有一位女巫养母这件事她也感到羡慕。若是她的母亲能够像女巫养母关心莴苣那样关心她（哪怕这关心扭曲到可怕），她也不会奢求从这牢笼里离开了。
可惜的是，她既没有王子，也没有女巫养母。
在童话故事中，那些遭遇不幸的人是如何应对的呢？答案是哭泣并祈求。芽衣的泪水早已流干了，但由于语言能力的不足，她对祈求的尝试是不足的。如今她自认已经学会了一些说话的技巧，并且从童话故事中看到了范例，因而尝试着双手合十，向着她不了解、但她希望存在的神明祈愿道：“请你……请您让我有……有机会去外面看一看吧，万，万能的主啊。”
因为平时不需要什么语言交流，她说得磕磕巴巴的，最后一个音节出口，她便懊恼地放下了手，心想自己应该再多练习练习的。当她指着字练习读音、为下一次尝试做准备的时候，一团金色的光芒突兀地闯入了她的房中，轻而易举地将台灯的微光压制。
在光芒中，一位有着蓬松白发、身披金色甲胄的男人出现了。
“你有什么诉求吗？”他的语气冷淡，但莫名的让芽衣产生了几分亲切之情。
“你……您难道是万能的主？”她忍不住问道。
“不。”
得到否定答案的芽衣有些慌乱了，她虽然还没有机会和别人打交道，却模模糊糊地觉得将别人认错是一件会让别人生气的事。她迅速回忆着自己的知识积累，以祈求从那些童话故事中找到辨明此人身份的线索。
很快，她便有了答案。
“对，对不起……那您一定仙女教母吧？”
穿着金色盔甲的男人：……不
再次收到否定答案的芽衣慌乱了起来，她无措地看着男人，感到眼中又有了久违的湿润。
怎，怎么办啊……要被讨厌了……
男人的手抚上了她的面庞，温柔地拂去了她面上的泪水，又为她理了理头发。
“迦尔纳，我的名字是迦尔纳，是太阳神之子。”他说道，“芽衣，你有什么愿望吗？无论是离开这里，还是复仇，或是别的什么，我都会为你实现的。”
所谓的美梦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所谓的救赎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神灵轻而易举地扯断了镣铐、击碎了大门，将听到动静赶来的那些仆从远远地抛到了身后，他抱着女孩一跃而起，闯入了广阔的天地之中。不知道是不是芽衣的错觉，她似乎听见了几乎从未谋面的父母暴跳如雷的斥骂声。
她本能地感到有些恐惧，然而迦尔纳抱紧了她，倚靠着神明温暖的躯体，那些不安、恐慌都随着恐怖的斥骂声飘散于风中、消解于太阳的光辉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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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六岁的那一年，芽衣获得了新生。
并且不久后，她将成为一座远离久世家势力范围的偏远城镇的小学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