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在，真好

慕容和千千一起打了10年游戏。哪怕不算两家长辈的交情，单从这个角度来讲，他们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从最早的金庸群侠传，到后来的大话西游，再到后来的魔兽世界，也曾有别的朋友加入他们的团队，但是他们两个人，从来没有分开过。
再后来，慕容带着千千去玩了剑三。
每一个少年的心中，都有一个武侠梦，鲜衣怒马，嬉笑怒骂，快意恩仇。慕容千千这种从小看着金庸古龙梁羽生长大的男孩子更是不例外，慕容一提，千千就没有二话的跟着他来到了剑三。
两个人选了一个不算新区也不算老区的服务器，水调歌头。若是按千千的意思，两个人最好选择一个新区，毕竟新区给新人的机会比老区多些。但是慕容喜欢水调歌头这个服务器的名字，坚决要选这个，千千知道他从小就有些小文艺，小矫情，便也由他。有意识有技术，在哪里玩不是玩呢。
选职业的时候慕容选了纯阳，那个时候剑三刚开烛火燎天，烛天还不是大众装备。慕容爱上了道长的南皇，白衣广袖，仙风道骨。
千千玩魔兽的时候是出了名的可T可奶，骑士和牧师都玩得风生水起。在剑三里却选择了唐门这个强力DPS职业。
“你怎么不玩奶了？”慕容奇怪的问。
“七秀没有成男，以后当小号玩就好了。”
早听人说过离经的弱势和毒奶的无脑，慕容“哦”了一声，也没有问更多。
虽然不是新手村人满为患的新区，但是稻香村的人也不算少。唐门打怪距离远效率高，千千也不喜欢磨叽，在慕容还在稻香村晃悠着做任务的时候，他已经操纵着他的小唐门来到了长安。
两个人一进游戏就加上了好友，出了新手村之后很快汇合，又各自去入了门派，完成了入门任务，最后在长安汇合，又一起去了枫桦谷。两个组队，刷怪比清任务要有效率的多，纯阳三才五方定怪，唐门高DPS群招多，开一个自动，千千还能偶尔去啃一点小说。
50级的时候慕容说，千千，咱们找个帮会吧。千千说好。慕容便放着小道长坐在龙门荒漠的风沙里挂机，去世界频道里看招人广告，最终选择了一个叫做涧边琴的帮会。帮会里的人都很热心，慕容也是活泼善交际的性子，很快在帮会频道里和帮众们聊成一团。
“上YY吧。”有人这样建议，慕容也从善如流，然后又想要拉着千千一起，“一起去吧，很好玩的。帮里有个御姐的声音很好听，还有可爱的小萝莉。”
千千开了个弩，还有挂机刷怪的插件，不停地群着小怪，没有理会慕容。
“你不想交到更多的朋友吗？”
“我只要和你一起玩就可以了。”千千不置可否，只是敷衍着。
帮会的人偶尔也会来带他们两个，两个人满级之后就跟着帮会里的人加入了恶人谷。涧边琴是PVE、PVP双修的中恶帮会，那个时候的慕容和千千只是听着帮众“一入此谷，永不受苦”的忽悠，却是私下说好了要老老实实单修PVE。千千的唐门DPS高，小号奶秀的手法又犀利，很快，千千也和帮众们打成了一片。
只是老天似乎并不愿意随人心愿，千千和慕容第一次去苍山洱海做任务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地图是自动开阵营的，也没有意识到开了阵营意味着什么。直到一个浩气天策突然一个断魂刺踩倒了千千，在慕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用龙吟龙牙杀死了他。
“卧槽，我怎么死了！”
千千不太喜欢在帮会YY的闲聊大厅里讲话，所以他们两个一起做任务的时候都是在一个独立出来的小房间里交流。
慕容沉默了一下，“千千，也许，这就是剑三里的阵营。”
第二天，慕容就退出了涧边琴，换了一个纯PVP帮会，倾颜。千千晚上上游戏的时候，涧边琴里的人纷纷向他询问慕容是怎么回事，言辞间有一些掩饰不住的不满。
千千去问慕容，“我要保护你。”慕容解释道，“看着有人在我的面前杀死你，而我却什么都做不了的感觉，糟透了。”慕容的语气中有一股掩饰不住的失落。
之后的两个人，一个在涧边琴，一个在倾颜，不同的方向，一起进步。千千还练了一个小号奶花，进了倾颜，偶尔陪着他去打打副本，每个星期一个CD，因为治疗的技术炉火纯青，渐渐也被倾颜所接受。
慕容比较懒，千千就去练了生活技能，大号铸造小号烹饪，每日刷声望学秘方，做了附魔和桌子放在交易行里寄卖赚钱。慕容也习惯了需要拍装备的时候就找千千赞助的生活，“钟仁真不愧是学金融的，会养家，真好。”
第一个南皇手，慕容赌气拍到了9000，终于还是拿到了。千千密了他一句“笨蛋”，第二天又做了几个桌子挂到了交易行里。慕容花7W买了一个特效腰坠，千千也只是说了句“不值得”。
而千千自己几乎是不拍装备的。他大号专修PVP，小号秀秀玩的云裳，PVP军装和PVE的区别并不是很大，后来他也慢慢凑齐了6件烛天，和270特效腰坠，更是没有拍装备的必要。
渐渐的，慕容打副本也能赚到些钱，说要给千千拍个扇子，却被千千拒绝了。“有270就够了，拿个扇子做什么，难道还跳舞给你看吗。”慕容讪讪地不再多说，那是他一点隐秘的小心思，却不能直说。拍扇子的事终究还是不了了之。
千千唯一的追求是想要一对百战戒指，慕容听了之后二话不说去学了一个晚上的单刷荻花洞窟，再后来就是和千千两个人去刷，哪怕带着帮会里的小号，也从来不带第二个秀秀。而且每每都是其余人站在战斗范围之外，只有他们两个在里面跳来跳去，撞球打蛇，默契十足。
版本末期，浩气恶人两边阵营都有点疲软，大家毕竟只是玩家，就算再醉心于游戏总是现实生活高于一切。慕容有多年游戏的底子在身，从战场指挥做起，慢慢也做出了一点名气，偶尔阵营攻防主指挥不在的时候，他也能上麦吼两句。每每轮到他指挥攻防，千千都会从帮会里叫几个人组一个特战团去帮他打BOSS，自己开着奶秀，尽量保证脆皮的纯阳指挥能晚一点死。有的时候发挥不好，有人在公屏嫌弃慕容指挥的水，慕容自己并不在意，千千却总是暗自记下那个人的名字，野外见了就上唐门号隐身追命仇杀对方。
渐渐地，慕容的名号在水调歌头服务器里越来越响，也有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他背后有一个PVE、PVP双修的高玩七秀的支持。
***
千千发现他和慕容渐行渐远，是在金山开了日月明尊之后。
慕容玩了一个明教小号，这个千千是知道的，但是新版本初期他忙着野外攻防打竞技场冲2200，就也顾不上别的。本来就是每天晚上才有时间在一起玩一会儿，现在更是只看到对方在线例行问好之后就不再多聊。
只有每周六晚上一起刷的荻花洞窟还是雷打不动。百战戒指仿佛成了一个执念，哪怕在这个版本它已经失去了原本的价值。
直到某个周五晚上，千千正和帮会里的人在昆仑巡山，突然看到系统提示里跳出了一条消息：{江湖快马飞报！“夜雨霜白”侠士在纯阳对“烟锁渺弥”女侠使用了传说中的【真橙之心】！以此向天下宣告：“夜雨霜白”侠士对“烟锁渺弥”女侠之爱慕，奉日月以为盟，昭天地以为鉴，啸山河以为证，敬鬼神以为凭。从此山高不阻其志，涧深不断其行，流年不毁其意，风霜不掩其情。纵然前路荆棘遍野，亦将坦然无惧仗剑随行。今生今世，不离不弃，永生永世，相许相从！众位侠士可火速前往 共同见证“夜雨霜白”这段惊天地泣鬼神的告白！}
夜雨霜白，就是慕容的明教喵哥。但是，烟锁渺弥又是谁？
千千的疑问在脑海里暗暗转了一圈，却并没有放在心上，刚好遇上帮里一个人在大战门口被本服一个浩气大帮的人给守尸了，帮主YY里一声招呼，大家都神行了副本门口。有架可打，千千也就把这件事放在了脑后。
第二天是周六，晚上打完攻防就和往常一样换了秀秀去找慕容刷荻花洞窟，带了涧边琴的几个新毕业的小万花五毒，一起进了副本。
不知道是不是两个人都有心事，这天的洞窟刷的并不顺利，一号蛇几次提前甩头，球也有几次碰歪了。在不知道第多少次阴阳符咒偏离了没有封印到蛇之后，慕容暴躁了：“你不要碰球啊，你想碰球以后就你去推球好了。”
“我没碰。”千千试图辩解。
慕容冷冷地“哼”了一声，不再多说。
小万花也笑嘻嘻地打圆场，“小烟姐姐不在，道长就心不在焉了呢。”
慕容听了这话心情略好了一些，“我在和我家小烟聊天呢。”
帮里的一个毒哥一直站在一边看着，听了这话，只是笑，“明明是你自己没有认真打，却还怪人家水。”
千千听着“我家小烟”这几个字，顿时也没有了说些什么的心情。
那个晚上的荻花洞窟，终究还是被坑掉了。千千感觉慕容下线的时候心情并不好，只是他也没有了去哄的心思。
没过两天的周一是千千的生日。夜里十二点收到慕容的生日祝福短信，千千一直半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想着游戏里的事情终究影响不了他们现实中的感情，也许是他陪伴慕容的时间太少，所以慕容交到了新的朋友，但是始终不会忘记他这个老朋友。他们之间的关系，本来就不是每天黏在一起，只要相互看着彼此在线，想聊天的时候可以问候一句，高兴的时候，向对方炫耀一句，生气的时候，向对方抱怨一句，就可以了。
周四下班回家打开电脑登陆游戏，千千看到慕容密他问去不去25人烛龙殿，说是要带帮里的小号去混装备。千千想到最近二人有些不复以往的关系，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换了秀秀点慕容进组。25人的团队已经快组满了，千千匆匆看了一眼团队，烟锁渺弥赫然在列。
一队人新手老手混杂，门神倒是过的顺利，只是到了雷神的时候就被坑在了那里。有的人显卡不好不会躲雷，有的人网卡躲不开扫射，新人又大多没有插件，进副本之后的第一次团灭就贡献在了雷神面前。
团灭之后大家只好回到副本门口开始从头跑，老人们已经很久没有团灭在烛龙殿里的经历了，新人们又担心被指责，YY里气氛有些沉闷。慕容是副本指挥，只好打起精神活跃气氛。“小烟她们新手水也就算了，空山梵静你可是高手玩家，这么快就死了不应该啊。”空山梵静，就是千千的秀秀号。
【【团队】 【空山梵静】：我本来就水啊 】
慕容一时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除了指挥副本也不再说多余的话。
打了醉蛛分了装备，慕容看着团队参差不齐的水平，几个老玩家一商量，也就没有继续挑战乌蒙贵，让大家各自活动了。
下了游戏之后千千心情并不好，但是他知道那只是慕容玩笑的话语，并没有指责他的意思。但是他依然介意，尤其看着帮里的小姑娘们一直讨好着烟锁渺弥，话里话外暗指她就是团长夫人，想想慕容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有了情缘，心里莫名有些不爽。
周六晚上照例去找慕容刷洞窟，进了涧边琴的帮会YY，点开慕容的小房间，水月影沉和烟锁渺弥的马甲并列着，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在这之前，这个房间，是专属于慕容和千千的，再也没有过别人。
千千忍下了心中的不适，还是下跳了这个小房间。“去不去打洞窟？”
房间里似乎是突然安静了下来，有一些尴尬。过了几秒，慕容才有些为难地道：“我现在正在带小烟打洞窟呢。”
烟锁渺弥似乎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是空山梵静吧，要不要一起来啊？反正只是刷着玩而已啦，装备什么的也不重要。”
慕容也笑了笑，“你还不知道吧？我也没有介绍过，快来叫师娘！”
千千的秀秀号是慕容的亲传徒弟，但是在朋友之间互相拜师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平时两个人也从来没有把这份师徒关系当真过。
千千没有再说话，鼠标一点，退出了涧边琴的帮会YY。
慕容半响没听到千千的回答，有些奇怪，刚好BOSS打完，他笑着让烟锁渺弥去摸装备，自己切到YY界面看到房间里只有自己和烟锁渺弥两个人，不禁有些奇怪。
打完洞窟，烟锁渺弥说自己想去刷一个普通荻花前山出的腰鼓，慕容便欣然答应陪她一起，哄得妹子笑声连连，直说要是刷出来了就给他唱歌。两个人一边聊一边出了副本。
{唐金晖对你展开了仇杀，将在5秒后开启，5.4.3.2.1……}
慕容愣了一下，再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躺在了地上。帮会频道里刷过水月影沉被唐金晖击杀的喊话，一些老帮众都知道这个是帮里神妖秀空山梵静的大号，怕这两个人有什么误会引起帮战甚至恶人谷的内战，纷纷密聊慕容询问缘由。慕容匆忙敷衍了帮里的亲友，不禁心里也有些委屈。
【【密聊】 你对【唐金晖】说：千千你这是什么意思 】
【【密聊】 【唐金晖】对你说：没什么意思 】
【【密聊】 你对【唐金晖】说：千千你可别后悔 】
{水月影沉对你展开了仇杀，将在5秒后开启，5.4.3.2.1……}千千的系统提示里，也刷过了这样的句子。
***
在荻花门口这件事之后，慕容就在游戏里盯上了千千，不停地仇杀他，杀成了红名就再去挂机消杀气。
只要千千一上线，倾颜帮会的同盟频道里就一直刷过他被慕容击杀的消息，帮众看了都不禁有些不忿，甚至有好事之徒向帮主建言要开涧边琴的帮战，却被千千阻止了。
他不后悔那天在荻花门口仇杀慕容的事，却也不想引起大规模的内战。倾颜是水调歌头恶人阵营数一数二的PVP帮会，涧边琴PVP、PVE双修，在阵营里也数得上名字，两个大帮会几百号人，每天杀来杀去，只会让浩气的人占了便宜。
刚好大四事忙，虽然临近寒假，但是千千的父亲要求他进入家里开的公司实习，学习管理事务，他便和帮会管理打了招呼，暂时A了游戏。
慕容看不到千千上游戏，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憋屈到不行。转眼到了农历新年，大年初一千千跟着金父金母到卞家去拜年，慕容死死地瞪着他，眼里遮掩不住的怒火，仿佛能在千千的身上烧出一个窟窿来。
长辈们客套地坐在厅里寒暄，千千跟着慕容回了卧室。关上卧室的门，慕容再也忍不住，狠狠地推了千千一把，“千千，你给我说清楚！”
而千千只是沉默。虽然并不后悔，但是当初仇杀慕容只是一时头脑发热的结果，今时今日让他再去解释当时的想法，实在强人所难。
见千千不说话，慕容心里更是憋屈，他紧接着往前逼了两步，双眼紧盯着千千的脸，仿佛要直直地看到他的眼中，看懂他眼底的迷雾，甚至迷雾之后掩藏的种种。
“你放心吧……”千千的手抬到一半，最终还是轻轻放回身侧，半握成拳，“这个游戏我会彻底A掉，以后你可以好好玩了。”
***
那一天，慕容终究还是没能从千千口中问出任何缘由。
之后的半年千千忙于工作，果然如他当时说的那样，再也没登录过他的任何一个游戏账号。慕容在游戏里有了别的伙伴，但是不知怎的，他总能想起当初和千千一起去副本打工的日子，他想，或许再也没有别人能像千千那样了解他、对他好。
不只一次——在逢年过节他和千千有机会在现实中见面的时候，他都想问千千：能不能回来陪我？可是，每当他看到千千坐在家人身边，成熟自信地陪着长辈聊金融、聊股市、聊那些慕容不懂、但是千千却能侃侃而谈的话题的时候，他都又有些张不开口了。
千千早就不再是会每天上线陪他一起打游戏的小伙伴了，只有他，还沉浸在游戏，沉浸在过去，沉浸在回忆……
再后来，慕容自己也不怎么上游戏了——人都是要成长的，他也不能永远做一个只喜欢打游戏的少年。
直到某天，他忽然从公司同事妹子的口中又听到了剑三这个游戏的名字，“哎呀，剑三出重置版了啊，你们都玩过这个游戏没有？我有一个萝莉号，里面的外观都可好看了，我听说，这次改版之后效果更好……”
慕容恍惚了片刻，才又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工作上。
晚上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去书房打开电脑，下载了重置版的更新包。慕容已经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有多久没有登录剑三了，好在家里网速快，吃个晚饭，再下楼跑步锻炼一会儿，等回家洗完澡，更新包已经下载好了。
久违地登录了游戏，慕容犹豫了片刻，还是登录了自己的号。这些年剑三变化不小，有了新的地图、新的主城、新的副本，就连人物模型都做得更精致了。慕容许久不玩游戏，乍然登录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好友列表里的活人也寥寥无几，只好操纵着人物四处打转，看看风景。
忽然，只听“叮”地一声提示音响起，他的视线下意识就瞄向了屏幕的左下角。
【您的好友 空山梵静 上线了】
空山梵静……慕容盯着这个有些许陌生、却又一直被他印刻在心底的游戏ID，不禁怔在那里。
【【好友】 【空山梵静】：这游戏变化好大啊】
【【好友】 【水月影沉】：是啊，我都有些不认识自己的道长了】
【【好友】 【空山梵静】：啊，慕容，原来你还在玩这个游戏啊，真好】
***
慕容和千千，曾一起玩了十年游戏——其中将近两年时间，是在剑三这个游戏中度过的。
他们在游戏中，一起从对这个江湖不甚理解的莽撞小白一路成长成可以独当一面的成熟玩家，他们那样努力过，拼搏过，欢乐过。而且，他们从来不曾在这个游戏中，真正告别过。
幸好，他们还能有机会在游戏中重逢，说一声：你还在这里，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