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黄粱(下)

作者:滚滚~~

一枕黄粱(下)
太过在乎一个人重视一个人,是否会失去了自我,念念不忘的只有对方的喜怒哀乐?妻子不会武功,也不曾想过要学武,他是什么样的人她都喜欢,他是大魔头也好,骗人伤人也好,不近情理也好,仍是她的丈夫,会温柔如斯呵护备至如珠如宝。
蓉儿生下来之后,黄药师的脾气渐渐有所收敛,当周伯通闯过来责问九阴真经的事时,只是大打出手,却没有将人困在桃花岛,同时,重新上门的梅陈二人被冯衡暗中放走,然而,不过几年,他二人就为陆曲武等人围攻负伤抓回桃花岛。
那是一个满岛芬芳扑鼻斗奇争艳的季节,小黄蓉在父母膝下跑来跑去,心情大好的黄岛主难得对弟子们和颜悦色,虽说是众弟子重归门下,然而四个都放在外面不许回来,而陈玄风重伤未愈梅超风双目失明便留在岛上调养。
桃花岛上,应该是要热热闹闹的,那些摇曳多姿的花草,也应当有人欣赏垂顾,而不是寂寞独自香泽。
风吹过,落英缤纷,漫天花影,姹紫嫣红间,恍惚有淡淡的身影若隐若现。
黄药师喜欢对着千树桃花吹奏。
这个习惯,持续了好多年。
九阴真经的上卷一直没有成果,他一直没有离开桃花岛,就算是宝贝女儿因为好奇外面的精彩世界离家出走也没打破誓愿,蓉儿自少就顽劣得很,鬼灵精怪足智多谋,就算在外面也只有她欺负人的份,更何况,敢惹他东邪黄药师的人却也得顾着身份不致为难他独生女儿,加上外头还有他的徒弟们照顾,黄药师并不担忧,依然在桃花岛过他的隐居逍遥生活。
但总有什么地方令他觉得不安。
说不出哪里不妥,娇妻爱女在畔,师徒之情有所挽回,坐镇一方,无人敢惹,但为什么,偶尔半夜梦醒,却只觉惘然不知所以呢?那种不知何处缺失的感觉,浅浅地、淡淡地依稀闪现,就是在最得意时的纵情大笑时掠过叫他难以言喻的心乱。
好像还少了什么。
蓉儿回来了,还带回她的意中人,郭靖。
同时西毒登门为侄儿求婚。
郭靖笨头笨脑,相比之下,欧阳克之俊雅才调无不胜他百倍,黄药师绝顶聪明,文事武略,琴棋书画,无一不晓,无精,自来交游的不是才子,就是雅士,他夫人与女儿也都智慧过人,想到要将独生爱女许配给这傻头傻脑的浑小子,当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瞥眼之下,只觉得这楞小子实是说不出的可厌。
然而他夫人却更中意郭靖,称赞他性格诚笃对蓉儿一片痴情倾心相护,反而不看好花花公子欧阳克,一是嫁到西域太过遥远,来往不便,二是西毒名声不好,万一蓉儿被欺负了他们哪里赶得上支援?
洪七公对欧阳峰笑道:“你这侄儿人品不端,哪配得上药兄这个花朵般的闺女?就算你们二老硬逼成亲,他夫妇两人不和,天天动刀动枪,你砍我杀,又有甚么味儿?”
是的,黄药师也知道,女儿自己选中的是姓郭的小子,尤其讨厌欧阳克,绝不甘愿相嫁,他十分宠爱女儿,自然想她嫁得如意郎君,不应当以自己的一时喜恶独裁专断女儿终身大事,欧阳峰阴险狡猾,口蜜腹剑,女儿嫁入他家,是福是祸难料,到时他自己鞭长莫及后悔也来不及了。
但就是看郭靖不顺眼啊,怎么看都是一副傻不楞登的蠢样,连听到他的名字都没好气。
不过,妻子与爱女都选中了郭靖,二票对一票,软语央求,撒娇痴缠,他也不能一意孤行,便让那小子被蓉儿欺压一生吧。
于是许婚。
看到女儿依偎在妻子怀里发嗲,二张同样明丽无俦的脸辉映如珠,黄药师一阵恍惚。
此情此景,美好得像一个梦。
至爱的妻子,至疼的女儿,就在他的眼前,开心喜悦,亲昵无间。
就像是------在做一个------
梦!
他蓦然惊悸,身子震动了一下。
阿衡和蓉儿母女情深的画面,竟然有瞬间的模糊。
这是真的。
这不是真的。
他不相信眼前的一切是假的,但是,为何胸口有深入骨髓的悲怆哀伤?那张看不大厌的脸,那缠绵不舍的眼神,曾经让他如痴如醉。
他曾经伤心欲绝,整整十五年。
那种痛,刻骨铭心。
阿衡朝他望来,眼中深情无限。
黄药师回她一个微笑,胸中却一片冰冷,有种凄凉的幸福。
这是阿衡。
阿衡早在生下蓉儿时就已死了。
但她在这里,再陪了他十五年,活生生的,看得到听得到摸得到,会笑会哭会回应他,当他相信,她就是真的,她不曾离他而去。
这是梦。
他做了十五年的美梦。
只要他相信,他仍可以继续下去,十年,再十年,百头偕老。
然而------
“这是假的。”他轻轻地吐出一句。黄药师意志强悍,岂会软弱到要依仗幻境来平息心底的遗恨?假的就是假的,那么刻骨铭心的失去,那么多年的思念悔恨,生离死别,他怎能记忆,假装没有发生过?他不屑欺骗自己,回避现实,有多重的痛,就有多深的情意。
因为失去过,所以失而复得,分外珍惜,晓得怜取眼前人。
“阿衡,你放心,同样的错,我不会犯第二次。”他静静地看着她,这只是他记忆中的人,阿衡,已安息了,去了新的世界,眼前的人,是以他的愿望而衍生的,如果时光倒流,如果当年他能早点察觉到妻子的异样,阻止了那场祸事-------
只是如果。昨日之日不可留。
无可奈何花落去。
只是当时已惘然。

黄药师睁开眼睛。
石几上的茶仍热气腾腾,枕上尚无余温,他竟仅是打了个盹的时间,梦里梦外,时光如梭,他盯着那水枕,怔怔地出了会神,这就是,黄粱一梦么?
远远传来孩子们咕咕咭咭的笑声,黄药师眼光莫名沉了沉,轻轻吐了口气,长身而起,这水枕,一定又是小晏弄的,能实现没机会弥补的遗憾吗?可是,那也仅仅是自我安慰,聊胜于无吗?这肯定不是给他用的,那是送给谁的礼物?小孩子不可能,大人们------是哪个徒弟?或者说,是郭靖?
黄药师微微撇下嘴角,拈起水枕,寻人去了。关于这个水枕,他可有一肚子的话兴师问罪呢,嗯,最好,再订个约法三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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