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我变成猫了

　　周末，阳光正好，微风不燥，大雨过后，泥土的芬芳洗涤灵魂，路过的鸟儿高声歌唱。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让我因为熬大夜导致的阴暗精神状态都缓和了不少。

　　我和室友正坐在草坪上插科打诨谈天说地，从今天吃什么说到莫比乌斯环，从比谁作业多谈到白矮星中子星....
　　结果四周越来越热，眼睛愈发酸胀，慢慢的，连睁眼都变得困难。
　　蚀骨的热浪追着我烤，我想逃，却发现世界的各个角落都是这样。

　　我逃不掉。
　　我什么也听不见了。

　　太阳掉下来了。

　　**
　　我缓缓睁开眼睛，入目是几根挂着水珠的青草。
　　原来是一场梦，怪不得如此荒诞诡异，所以我是...跟室友聊着聊着睡着了？

　　我扶了扶抽痛的额角，突然感觉到触感有些许不对。
　　室友呢？我站起身，想去找室友，却发现起身后的视线很低，几乎与马路牙子在同一条水平线上。
　　我忙摊开手掌，却看见了粉嫩柔软的肉垫。
　　紧接着我意识到，我变成了一只猫，在校园的某个角落。

　　……我一定是还没睡醒吧。

　　死亡是最快让自己从梦中醒来的方法，于是我一头撞在一旁的树上，打算把自己撞醒。

　　随之天旋地转。
　　草坪还是那方草坪，榕树还是那棵榕树。
　　世界还是那个世界。

　　我很惊恐，这是什么高级盗梦空间吗？我来到了第二重？
　　我要出去！

　　于是，变成猫的第一天，我除了驯服野生四肢，就是尝试与人类建立联系，寻找将一切拨回正轨的方法。
　　我找不到室友。
　　曾经的同类也听不懂我讲话。
　　……还有人记得我吗？

　　但我的人生信条从来都是，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躺一会儿。
　　所以第一天过后，我意识到自己无法改变什么，就心安理得接受了我变成一只猫的事实。

　　完了，这一遭过后，我的马原怕是要挂了。这是我接受后的第一个念头。

　　既来之则安之，这是第二个。
　　于是变成猫的第二天，我内心狂喜，之前又忙又累的时候总想变成只能躺着绝不坐着、吃吃睡睡好不快活的猫，我终于实现了，可以摆了！

　　我躺在草坪上打滚儿，时不时扒拉几下榕树垂下的胡须，到了晚上吹吹夜风数数星星，再拖几片树叶拢起来，幕天席地的睡过去。

　　第三天，我晃悠到校园的各个角落，遇见了许多善良的大学生，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抚摸与投喂。
　　我应该是一只很漂亮的卷耳猫，路上看见我的人都说想把我抱回家。

　　不要，我有自己的家。
　　说起来，也不知道家里的英短和银渐层怎么样了，这么多天没见了，他们是不是还在打架，他们有没有想我？
　　如果我是在家变成猫，我们或许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
　　每天除了接受投喂就是给人撸毛，我感到越来越无聊。

　　做一只猫或许很好，做一只有思想的猫，就不那么好了。
　　毕竟小猫只要张张嘴、给人撸一撸就好了，人类要想的就多了。
　　那些曾经我所拥有的亲密关系、浓烈情感、人世间的羁绊.....属于人的种种不断加深着我心底的空虚与孤寂。

　　直到这天，满月当空，繁星闪烁。
　　我看着神色匆忙的行人，来来往往的车辆，看着一些人有说有笑，一些人用科技的产物交流念想....
　　我突然觉得很委屈，满心酸涩。

　　做人没什么不好的。
　　一只猫会有这么多丰富的情绪吗？我不知道，但一只有思想的猫会有。

　　我想爸爸妈妈了，可是家离这里好远啊。
　　他们还记得我吗？

　　不记得也没事，追追家乡的风也是不错的。
　　我望着天空那轮孤月，迈开步子，走出了校门。

　　**
　　某天某地，我正对着一汪清澈的雨后积水顾影自怜，暗暗思索着为什么会这样。
　　我开始复盘自己变成猫之前都发生了什么，想着想着，还真叫我想起来一件事。

　　就在变成猫的那天上午，我起床时已日上三竿，迷迷瞪瞪爬起来，却发现床头贴着张便利贴。
　　其上字迹张扬，写着“不要再熬夜了，对身体不好”。

　　？？？我写过便利贴贴床头吗？
　　但那字迹确实是我的。
　　所以当时我拍了两下头，清醒后心安理得的认为那就是我自己写的，为了提醒我不要熬夜以防猝死。
　　现在看来，真的是吗？

　　“你不开心吗？”突然一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吓了一跳，毛都炸起来了，耳朵也直接变成飞机耳。

　　！！！这么多天终于有东西搭理我了！我拿肉垫扒拉两下耳朵将毛捋顺，摇了摇尾巴摆出最好的精神状态，转身寻找声源地。
　　毕竟，这可能是我这段旅途中唯一的朋友。

　　我环顾四周，透过枝桠的阳光更耀眼，蹁跹蝴蝶路过，除此之外我并没有发现任何一个活物。
　　“不是大哥，你谁啊？在哪呢？”我说。

　　“在这儿呢。”
　　“低个头。”

　　我循声低头，看到了两个纯黑的沙砾，一大一小拼在一起。
　　是一只小蚂蚁。

　　“......”
　　这个世界简直是癫的不能再癫了。
　　哦，我忽略了一个事实，我都变成卷耳猫了，世界本来就癫。

　　我开始思索卷耳猫和蚂蚁做朋友的可能性。
　　这个世界好像什么都会发生，成为朋友大概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吧。

　　想到这一步，我暗暗觉得自己还是挺牛逼的。
　　要换个人遇见这种诡异的事，还会像我一样继续思考、跨越万水千山只为再看一眼家吗？
　　所以我是特别的，我遇到的事也是特别的。

　　“你不开心，要我陪着你吗？”/“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我们俩同时发声。

　　“那你抓紧咯。”我笑了笑，叼着他把他甩到背上。

　　有了这么个我私自认定的树洞，我的生活丰富了很多。
　　我和他聊了很多，讲我的荒诞经历，讲我家乡的春夏秋冬，说我从哪里来，我要回家去。蚂蚁先生说他不知道要到哪里去，于是我们就成了长期旅行搭子。

　　我仗着自己为人时读过很多书，看过很多电影，就将自己喜欢的电影、自己对此的想法一股脑全讲给蚂蚁先生听。
　　神奇的是，蚂蚁先生似乎也很懂这些东西，跟我聊的有来有回的。

　　某天我站在路中央，看着一路延伸到天边的公路。
　　“你说，两条平行线有可能相交吗？”他没由来冒出这么一句。
　　“或许你听说过黎曼几何吗？”我的语气中带着点得意，“在二维平面中不可能，但在三维球面就可以了呀。”

　　“你们人类认识世界的方式总是很科学。”蚂蚁先生叹道。
　　“所以....你已经意识到你正身处三维世界了吗？”
　　他拿触角抵了抵我：“你看嘛，往前看，往远处看。”

　　我看到公路在天幕尽头汇聚成了个点，像相交的平行线。
　　我嘿嘿笑了声，奇道：“你好智慧啊，你还会思考这个问题？你真的是一只蚂蚁吗？”

　　蚂蚁先生不说话了。

　　我们走过了条河，又翻过了一座山。

　　“好无聊啊。”某天我突然觉得。
　　然后我就从树荫下发现了部手机。

　　“.....”
　　天知道变成猫后我看到这么个跟人类关系匪浅的东西有多欣喜，我打算把它带在身上。
　　这个世界这么荒谬，我想我现在看到手机突然说话都会觉得不足为奇。
　　天大地大...说不定某天它就真的说话了呢？

　　下一秒，我瞳孔地震。
　　因为它真的说话了。

　　——你好啊！
　　只不过是以弹聊天框的形式。

　　“……”

　　——可以把我带走吗？

　　好吧，某种程度我们也算同病相怜。我扒拉了它两下，把它叼起来。

　　走了大概10分钟，我不干了。
　　——你好重，你会自己走吗？我打字回应。

　　——？
　　——你在妄想让一部手机行走？你疯了吗？

　　——我都变成猫了你就让让我吧。
　　我叹了口气，又把它叼了起来。
　　带上它吧。
　　路途遥远，有朋友陪着总是开心的。
　　现在除了蚂蚁先生，我又多了手机先生。

　　我们走了很久很久，走过了秋天。

　　某天某夜，我走累了，坐到了湖畔一个大石头上休息，蚂蚁先生好好待在我身边。
　　星空很美，时不时坠下来几颗燃尽的星星。我正在尝试用手机的拍照功能记录，又企图翻出搜索引擎探究这是什么星星，以及近期我心底的疑问。

　　“别看手机了，夜深了，你就这么喜欢熬夜啊？”蚂蚁先生突然说。
　　“.....”

　　“你还知道熬夜啊？”我惊嗤道。
　　“熬夜伤身，你会掉毛的。”他说，语气中带着戏谑，“就不漂亮了。”

　　“你是因为我漂亮才跟着我的吗？那你肤浅了哦。”我回侃，“不是我喜欢熬夜，实在是因为黑夜是吟游诗人的灵感源泉，而我是一只吟游的小猫咪。”
　　“不觉得吗？我们在流浪唉。”

　　“....白天时跌跌撞撞的你也很美丽。”

　　“。”
　　我刚想用毛呼他一脸，却发现手机突然黑屏，弹出一个聊天框

　　——快去睡觉，你要学会爱惜自己。

　　——你管不住我，只有我自己能管住自己。我噼里啪啦打字回击。

　　——......

　　——我只是一只小猫咪，小猫咪是不用睡觉的。

　　然后手机就彻底黑屏，怎么喊它都不应。

　　天边传来一声怒吼。
　　“你怎么又断我网！！！”

　　我们其实已经走了很远很远，我想，作为一只毫无负担的小猫咪，这一次，我要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于是我看到了日升月落，光线跳动，幼鸟离巢。
　　我也看到了倦鸟归巢。
　　我从被滴穿的岩石上看到时间存在，又从不规则的沙砾中看到有风经过。
　　这世界真奇妙。

　　黄昏时分，我在街道的角落，翻出来一瓶酒。
　　我把那瓶酒滚到湖边，在湖畔岩石上坐下时已经夜深了，看着漆黑天幕上的一轮孤月，我喝起了闷酒。

　　我这为人的一辈子过的顺风顺水，最大的挑战与困惑大概就是我变成了只卷耳猫，失去了一切朋友与亲人。
　　我想，如果我就遵循命运的安排，老老实实当一只小猫咪，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空落了。

　　不会，我会更痛苦，因为我感受过做人的幸福。
　　不然我也不会在这个寂静的夜里坐湖畔喝闷酒了。

　　一阵凉风吹过，好冷啊。
　　真怕我喝多了再一头栽到湖里去，变成第二天的新闻头条。

　　嗷，我忘了，我现在是一只小猫咪，没人会在意我。
　　我把手机关机，又把蚂蚁先生放到了耳朵绒毛下面，那里的毛最软，躺着最舒服。

　　突然，星星点点落在我的鼻尖上，我尝了一下，凉凉的，但比水更清冽。

　　原来是下雪了。

　　按人类历法算，今天是小雪节。
　　是....我的生日。

　　手机突然响起声提示音。
　　——对不起。

　　我没明白手机先生为什么道歉，紧接着下一句提示音便打断了想要追问的话。

　　——抬头。

　　我看到一簇火星骤然乍起，窜入夜空，轰的一声，将整个墨蓝色的世界点亮，随后有破碎的银白流线从空中坠下，像是散开的星子，铺了漫天。

　　蚂蚁先生拿他的触角碰了碰我，说，生日快乐。

　　于是我又叼着手机，驼着蚂蚁，在绚丽天幕下向前奔去。

　　越往北方，地势越平坦，空气也越干燥。
　　我们面前是一个小山丘。

　　蚂蚁先生突然说他想尝试自己爬一爬。
　　我把它放了下来，我们爬了一天一夜，却只到了半山腰，我已经看到家乡所在城市了，我迫不及待想要去那里。

　　“要不还是我背你走吧。”
　　“不要，我想自己爬。”

　　我是一个很尊重朋友决定的人，不，猫。
　　于是我就陪着它爬。

　　又过了一天。
　　“你好慢啊，你就不能跳吗？”

　　“你把我理解成二维生物吧，我只能感知到平面，所以弯曲的岩石、台阶、围墙对我来说都是平面，我也只能在平面上走。”

　　“.....好吧。”

　　我就看着、跟着蚂蚁先生爬了四五个日夜，我们才越过了这个山丘。到最后，他越来越慢，与我交谈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

　　后来，我们穿过了一大片树林，光秃的枝桠上有嫩芽初生，我笑着喊蚂蚁先生让他快看，还在琢磨着怎么把他放在嫩芽上让他闻一闻。
　　闻一闻所谓的春天气息。

　　但蚂蚁先生再也没有回应我，他永远睡着了。

　　“你知道三和四之间的整数是什么吗？”
　　“到家后，找到答案，就来找我吧。”
　　这是他睡前对我说的最后两句话。

　　手机先生也永远不理我了。
　　我又孑然一身了。

　　但我想起这个世界的荒诞，想起蚂蚁先生临睡前执着要翻一座大山，想起雪夜手机无厘头的道歉、生日那晚的烟火和祝福，想起床头那张莫名其妙的便利贴。
　　我反复琢磨着蚂蚁先生留下的两句话
　　——突然明白了什么。

　　我拖着疲惫的步伐，却满心欢喜的，朝着家的方向奔去。

　　我想，我要告诉他们，我有两个无处不在的朋友。

　　一个春暖花开、万物苏醒的日子里，我看到了那个记忆中熟悉的窗台。
　　我跳上窗台，从窗子钻进了我的房间。

　　书桌上积了层薄薄的灰，一切陈设都是那么熟悉，我跳上写字台，一眼就看到了书架最上层的一本书。
　　——《苏菲的世界》

　　神说，要有光。
　　于是，太阳落了下来。

　　这次是温和的，再没有曾经那次坠落的灼痛。

　　下一秒，光芒退散，我撞入了双明亮温柔的眼眸。

　　“你好啊，蚂蚁先生。”我看着书桌前那个带着温柔笑意的女孩，微笑道，“或许我也能称你为手机先生？”

　　“你好啊，世界上的另一个我。”

　　“谢谢你创造了我。”我拿头蹭了蹭她温热的手掌，“那么，你找到生而为人的意义了吗？”

　　她没有回答，只是笑着看向我，道：“我喜欢你，你愿意留在这个世界陪我么？”

　　我笑了声，看起来在答非所问：“这次我真的会按时睡觉了，你不用再写便利贴提醒我了。”
　　“换成口头提醒吧。”

　　**
　　我写了一本书。
　　书里我把自己变成了一只卷耳猫。

　　但我很喜欢那只卷耳猫。
　　于是我变成了蚂蚁先生和手机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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