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期底稿

　　盛夏的阳光像融化的金子，黏稠地泼在柏油路上，蝉鸣撕扯着凝滞的空气。
　　八月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洒在佛罗伦萨的街头，郑纾眯着眼睛，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地图，额头上沁出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
　　“靠，又走错了。”他低声咒骂着，第三次确认自己确实在这个布满文艺复兴风格建筑的迷宫里迷失了方向。
　　中考结束后的这个暑假，父母兑现了承诺，送他来到意大利进行为期半个月的旅行。今天是他难得的自由活动时间，原本计划独自探访几家心仪已久的美术馆，却没想到在错综复杂的小巷中彻底迷失了方向。
　　“Scusi, dov'è la Galleria degli Uffizi?”郑纾拦住一个看似当地人的行人，用生硬的意大利语夹杂英语问道。
　　对方迅速回了一串意语，配合着夸张的手势，然后微笑着离开了。郑纾站在原地，一脸茫然，他只听懂了其中的几个单词。
　　“妈的……”他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frustration写满整张年轻的脸庞。
　　“Vai dritto da questa strada, gira a destra al secondo incrocio, e poi vedrai il fiume Arno. Basta attraversare il ponte.”一个清晰的意文声音从身后传来。
　　郑纾猛地转身，看到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亚洲男生站在不远处，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手里拿着一本看起来像是旅行指南的书。男生的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浅棕色，嘴角微微上扬，似乎觉得眼前的情景有些有趣。
　　“听不懂吗？那我这么说，从这条街直走，第二个路口右转，然后你会看到阿诺河，过桥就是了。”
　　“你......中国人？”郑纾惊讶地问道，随即感到一阵尴尬——自己刚才那声粗口肯定被对方听到了。
　　“不然呢？”对方轻笑，“看你在这里转了好几圈了，需要帮忙吗？”
　　郑纾松了口气，随即又有些不服气：“我方向感还是很好的，只是这里的路太复杂了。”
　　“当然，不是你的问题，是米开朗基罗没把街道设计得直一点。”男生调侃道，走到郑纾身边，“我是戎谕。也是来旅游的？”
　　“郑纾。”他简短地回答，然后补充道，“谢谢指路。”
　　“不客气，正好我也要去乌菲兹，一起？”戎谕提议道，眼神里带着友好的笑意。
　　郑纾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独自旅行虽然自由，但确实有时候会感到孤单，尤其是在异国他乡遇到语言障碍的时候。
　　两人并肩走在佛罗伦萨的古老街道上，阳光透过建筑间隙洒在石板路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刚中考完？”戎谕问道，打破了沉默。
　　“嗯，你呢？”
　　“一样。父母奖励旅行？”戎谕转头看他。
　　郑纾点头：“算是吧。承诺了好几年，终于兑现了。”他顿了顿，反问道，“你一个人？”
　　“和爸妈一起，但他们今天去托斯卡纳品酒了，把我扔在了城里。”戎谕耸肩，“说是要培养我的独立性。”
　　郑纾笑了：“那你方向感确实不错。”
　　“其实我刚来时也迷路过两次。”戎谕坦白道，“后来发现只要以教堂的圆顶为参照物，就很容易找到方向。”
　　就这样，两个刚刚结束中考的少年在异国街头相遇，从美术馆聊到喜欢的球队，从考试题目的难度到对未来高中的期待。他们发现彼此不仅同岁，甚至来自国内同一座城市，只是之前从未见过面。
　　“太巧了。”站在乌菲兹美术馆门前排队时，郑纾忍不住感叹道。
　　“缘分吧。”戎谕笑着说，“你打算上哪所高中？”
　　“大概率是市一中，我成绩刚好够线。你呢？”
　　戎谕的眼睛亮了起来：“我也是！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分到同一个班。”
　　郑纾心里莫名地期待起来，他很少这么快就和一个人聊得这么投缘。戎谕不仅知识面广，说话幽默，还会在他看不懂意大利文说明时耐心解释那些艺术品的背景故事。
　　他们在美术馆里度过了整整一个下午，然后一起在阿诺河边吃了冰淇淋，看着夕阳将老桥染成金黄色。
　　“今天谢谢你。”分别时，郑纾真诚地说，“不仅指路，还兼职导游。”
　　戎谕从包里拿出一个小本子，迅速写下一串数字：“我的电话号码。回国后保持联系？说不定开学后真的会成为同学呢。”
　　郑纾接过纸条，小心地放进口袋里：“一定。”
　　两人在夕阳下的佛罗伦萨广场告别，各自朝着不同方向走去。郑纾走出几步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恰好撞上戎谕也正回头看他。两人相视一笑，挥了挥手，这次才真正地告别。
　　回国的飞机上，郑纾望着窗外的云层，偶尔会想起那个在佛罗伦萨街头遇到的男生。他不确定是否还会再见到戎谕，即使在同一所学校，如果不在同一个班级，见面的机会也许并不会太多。

　　高一开学第一天，郑纾走进分班名单公告栏前拥挤的人群中，费力地寻找自己的名字。

　　“一班，一班...”他喃喃自语，手指顺着名单往下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几乎是出于直觉，他的目光继续在名单上搜索着。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名字——戎谕，就在自己名字的正下方。

　　郑纾怔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踮起脚尖，试图在人群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就在这时，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看来我们真的很有缘分。”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

　　郑纾转身，看到戎谕站在他面前，穿着和他一样的校服，笑容比佛罗伦萨的阳光还要灿烂。

　　“是你？”郑纾惊讶地睁大眼睛，“你真的在一中？还和我同班？”

　　戎谕点头，眼神里闪烁着同样的惊喜：“我也刚看到名单。太巧了，不是吗？”

　　就这样，两个在异国偶然相遇的少年，再次相遇在高中教室门口。他们自然而然地成了同桌，形影不离的好友，一起度过了高一整整一年的时光。

　　郑纾从未想过，这个在佛罗伦萨街头遇到的指路人，会成为他高中生活中最重要的人。他们一起上课、打球、熬夜复习、分享秘密和梦想，仿佛彼此生命中缺失的那块拼图。

　　直到高二那年，一切开始悄然改变。

　　戎谕变得越来越沉默，有时会莫名其妙地消失一段时间，回来后只是简单地说“家里有事”。郑纾能感觉到有些事情正在发生，但每当他想深入询问，戎谕总是避而不谈。

　　然后，在那个高三上学期的普通星期二，戎谕的座位空了一整天。

　　起初，郑纾以为他只是生病了。但一天变成了两天，两天变成了一周。班主任只是含糊其辞地说戎谕转学了，却没有提供任何进一步的信息。

　　郑纾疯狂地拨打戎谕的手机，那头永远是无法接通的提示音。他去了戎谕曾经提过的小区，保安却告诉他那家人已经搬走了，没有留下任何转发地址。

　　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戎谕从郑纾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

　　——

　　三年后，大学图书馆里，郑纾从书本中抬起头，不经意间看到了那个他永远无法忘记的身影。

　　戎谕就站在不远处，与三年前相比更加成熟挺拔，但那双浅棕色的眼睛没有任何变化。

　　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都怔住了。

　　戎谕先反应过来，慢慢走向郑纾，嘴角扯出一个不太自然的微笑：“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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