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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
柳拂声跪坐在案前,整个人裹在宽大厚重的袍子里,眯着眼打盹。推门声唤回他的神识,他的嗓音听起来有些困意,“是有什么要事吗?抱歉,今日有些疲惫。”
黎照顿了顿,道:“今日是除夕,府上准备包饺子,先生可要一起来?”
柳拂声点点头,他撑起身体站起来,踉跄了一下,很快便稳住身体,“腿有些麻。”他看着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正准备去扶他的手收了回去,黎照仔细打量他一眼,皱起眉头,解下身上的披风披在他身上。
“外面很冷,披上吧。”
柳拂声拢了拢披风,微不可查地嗅了嗅领口的气息。
两人走到厨房所在的小院子里,里面很热闹,就连平日里不苟言笑的老管家脸上也粘上了面粉,有些狼狈地捏着一只破破烂烂的饺子。
注意到二人的到来,老管家连忙借口给他们腾地方,匆匆逃离现场。
令黎照有些意外的是,柳拂声居然很会包饺子,这些精致可爱的饺子一看就知道出自柳拂声之手。
“柳先生包的饺子真好看,像柳叶一样呀。”刘妈看着柳拂声很是慈爱。
柳拂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抬手想要拢一拢落在身前的头发,却和一只手碰在了一起。他猝然收回手,黎照轻轻将他这缕散落的头发拢到身后束好。
柳拂声沉默地包完了分给他的馅料,被刘妈按在一个火盆旁坐着。
黎照也并没有他表面看起来那么冷静。他想不明白只是帮忙束发而已,为什么会突然心跳加速,久久不能平静。
吃完饺子便要守岁,柳拂声撑不住,看似坐着在守岁,实则已经睡着有一会儿了。
“还是让柳先生回房睡吧,在这睡不舒服的。”刘妈正准备叫醒柳拂声,黎照却早一步抱起他,“让他睡吧。”还顺手拿了披风裹起他。
他抱起柳拂声,感到他清浅的呼吸扑在自己的脖颈,很是艰难地迈出步伐。
有的人看起来步伐沉稳,面色平静,实际上手心里的汗已经浸湿了手底下的布料。
黎照:……
柳拂声睡得很沉,刚沾上床就熟练地蜷成一团,黎照不得不把他抱起来脱掉外衣。刚刚抱他的时候黎照就察觉出他很瘦,现在脱掉厚重的外衣才发现柳拂声这么瘦,以前,柳拂声有这么瘦吗?
黎照又皱起了眉头,明日得叫大夫来看看。
———
柳拂声被鞭炮声惊醒,紧接着一双温热的手就立刻捂住他的耳朵,被惊醒而剧烈跳动的心脏慢慢平缓,柳拂声在黎照的气息里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黎照长长呼出一口气,有些懊恼。他想起下午柳拂声被推门声惊醒的场景,就想着在这里守着他,在放鞭炮的时候捂住他的耳朵,谁知道自己也差点睡过去,还是惊醒了柳拂声。好在柳拂声还是睡着了。
黎照仔细考虑了一下是否要在早上放鞭炮的时候也捂住他的耳朵,又猝然一惊,自己为什么在考虑这种事情?
黎照僵了许久,最后还是离开了。
———
柳拂声越来越嗜睡。
白日里坐着听人说话都能睡着,吃饭吃到一半就困得睁不开眼睛,好几次坐在火盆旁差点困到栽倒。可大夫来诊过,柳拂声身体并无大碍,只有柳拂声知道,时间快到了。
重来一次,改变黎照命运的时间。
他想了想对黎照说,“我师父说过,我命里有一道坎,只有靠自己撑过去才能活下来,看大夫没有用的。”师父确实说过前半句话,也不算骗他。
黎照相信了,他知道世上有一些事无法用常理去理解,因此他不停地给柳拂声进补,说着“提高身体素质”,直到某天柳拂声流鼻血,黎照被大夫训了一通才停止。
———
柳拂声发现,黎照好像似乎也有点喜欢自己,这让他心情大好。
他并不打算告诉他,谁让黎照一点都察觉不到自己对他的心思呢,柳拂声不无得意地想。或许等他走了黎照都不会明白,只会在某个平常的日子里想起他,这样就足够了。
黎照也有发现。
他发现柳拂声对自己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
他总是看着自己笑,笑得很温柔,连眼睛里都盛满笑意;他每次困了都会拉拉自己的衣袖,自己就会抱他去睡觉;他说话的语气都和以前不一样了,像是……在撒娇一样。
黎照很是沉迷其中。他觉得自己好像隔壁大吴家的那条狗,只要一看见主人就很开心。
但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毕竟在小时候他们待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柳拂声就是这样可爱,生病时更甚。长大了收敛许多,但此时是生病了,撒撒娇怎么了。
———
柳拂声醒来的时间越来越短。
这天他醒来是在清晨。他穿好衣服束好头发,让看顾的下人不必跟着,就沿着走廊慢吞吞地走着,走到走不动了便在临水的亭子里歇会儿。黎照很快就找了过来,喘了好久的粗气,呼吸还没平静,走过来默不作声地抱住了他。
柳拂声的手臂渐渐攀不动他,黎照便将他抱在自己怀里。
他仰头看着黎照,“黎照……我发现了你一个秘密……”他笑着,好像很开心。
“是什么?”黎照轻声问他。出于某种预感,他迫不及待想听柳拂声说说话。
“你自己都不知道呢……”柳拂声没能说完,他开始大口大口地呕血。黎照就要抱着他去找大夫。柳拂声抓着黎照的手臂摇着头不让他走,“不,不去……”
“柳拂声……”黎照红着的眼终于落下泪来,稀释了柳拂声嘴边的血迹。
柳拂声被黎照紧拥着,却又察觉他的小心翼翼,仿佛他抱着一团云。他听黎照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听到黎照忍不住地哽咽。
柳拂声把脸埋进他的怀里蹭了蹭,合上了眼。
黎照像以往无数次做过的那样,用披风裹住怀里的人,抱起来去睡觉。
“柳拂声,又睡着了……”
———
没有葬礼,柳拂声说的,不想办葬礼。
黎照推开柳拂声住的那个院子,很朴素,他住进来也就只在书房窗前空地种了一树芭蕉。
书房里萦绕着墨香,卷缸里放着柳拂声的字画。黎照一幅幅打开,画中景象很平常,练武场、茶楼、湖心亭,甚至还有厨房,画的中央却都是空白,仿佛画者刻意省略了画的主角。
黎照若有所觉,小心将画复原。书房里还有一个很显眼的箱子,黎照打开,里面是一些小玩意儿。他拿起一个陶瓷小猫,很眼熟,后知后觉发现这些小玩意都是自己外出游历时买来送给他的。
有一次他推门而入,看见柳拂声合上箱子,动作略有些急促。当初他没放在心上,现在想来他应当是在把玩清点里面的物件,这只小猫摆件应该是他最喜欢的一件。
想到这事黎照的心一片酸软,不知为何有点想哭。柳拂声总是这样,再喜欢的东西也不表露出来,让人误以为他什么也不喜欢。久而久之他也不再送了。
卧室还维持着那日的原状,黎照步履有些蹒跚,他不禁伏在床上想要感受温度,忽然瞥见一片不同的颜色从被子里伸出。
那是他的披风。
他忽然想起柳拂声来还披风时微微颤抖的手,他那时闪烁的神情,此刻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一瞬间,黎照好像知道了柳拂声的秘密。
画的主角,小猫摆件,还有……披风,还了一件又裹走一件的披风。
如果不是这条披风被遗忘在这里,他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察觉柳拂声未道明的心思。
泪水打湿了披风一角,悲伤似要把人淹没。
“柳拂声,我知道了,我知道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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