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风不追月

　　临岓市第一人民医院。
　　季星回背着沈槐安跑上跑下挂急诊，办住院手续。他本想把人交给苏柏看着，结果小同学睡着了也揪着他衣服，一拽就哭。
　　一番折腾下来，等给沈槐安换好病号服，输完几大瓶点滴，天已经黑透了。
　　季星回躺在隔壁的空病床上，嘴里嚼吧着从值班护士那顺来的面包，早知道下午的时候他就不让苏柏回去了，现在快饿死了连个帮忙买饭的人都没有。
　　嘴里咬着难吃的全麦面包，脑海里想的却是鸡腿，烤肠，红烧肉……倒也吃的津津有味。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季星回无奈放下啃了一半的“鸡翅”，拿着手机走到医院楼梯间接起电话。
　　电话是郑重林打来的，他似乎是刚喝了酒，情绪不高，哑着嗓子询问沈槐安的情况。
　　“医生验了血，只是少量的致幻物质，住院观察两天，没事就可以回去了。”季星回如实回答，郑重林没说话，他又道：“我今晚不回去了，守着他，防止出什么意外。”
　　手机对面的人淡淡嗯了一声。季星回听着他依旧毫无波澜的声音，忍不住说：“你知不知道，如果沈槐安今天出事了，你就是擅离职守，间接杀人，你是要坐牢的。”
　　“我知道。”这一次，他的声线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郑重林安静了许久，似是在想着措辞。
　　良久，他终于开口：“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让你接触这些事了，你说的对，上一辈的事让下一代人来承担本就是个错误。”
　　季星回捏着手机的右手收紧，骨节泛白。他到底喝了多少酒啊，连“对不起”这样的胡话都说出来了。
　　他压下心莫名而来的酸涩，故作轻松地说：“我知道了，原谅你了。诶呀，小沈同学的点滴输完了，我去喊医生，先挂了，拜拜。”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撒了一地，银辉里，少年靠在墙边一动不动地坐着，看着手里早就黑了屏的手机发呆。
　　许久，起身，揉了揉僵了的肩膀，朝病房走去。

　　等沈槐安再睁眼，已经是第二天了，他穿着一身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躺在一间病房里
　　窗帘很薄，窗外的曦光透进来，照亮了房间内的一方小空间。
　　身边静悄悄的，连一个认识的鬼影都没有，床侧淡蓝色的医用隔断帘半拉着，勉强可以看出隔壁的床上躺着一个人。
　　沈槐安举起右手仔细瞧了瞧，上面青紫一片，还扎着两个针孔。
　　他掀开被子，手撑起上半身靠在床头，伸出一只手勾到柜子上放着的手机摁亮屏幕，才刚五点。
　　沈槐安脑子有点乱，他一点一点倒着回忆，前一天发生的事也一点一点清晰起来。
　　他想起他喝了小茉莉给他倒的“柠檬水”，然后就开始头晕。
　　他想起沈槐安从卫生间出来时眼底藏着的阴鸷。
　　他想起床底下藏着一个男人，就是那天在街边撞到他的口罩男。
　　他想起他在晕了之后，被某个卑鄙小人生生扇巴掌给扇醒了，然后小人背他来了医院，等再醒来就在医院的病床上了。
　　想到这，沈槐安就气不打一处来，从小到大还没人打过他的脸，还把他一个人丢在医院里！
　　房间内充斥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沈槐安两条眉毛紧紧地拧在一起，排斥性地捂住了口鼻。
　　医院真是个让人讨厌的地方，他拎起身上的衣服嫌弃的看了眼。
　　得赶紧把这身病号服给换了，这鬼地方他是一分钟也不想多待了。
　　沈槐安轻手轻脚地爬下床，在病床周围找了一圈，愣是没找到自己的衣服，难道被那谁给扔了？
　　他坐在床沿上，盯着面前的蓝色帘子，整个病房就剩隔壁病床没找过了。
　　抱着侥幸的心理，沈槐安将手轻轻搭在帘子的边缘，小心翼翼地向外拉开。
　　隔壁床睡着一个男生，半张脸埋在被子下，看着对方卓越的睡姿，身体上应该没什么大碍，多半是生理上或者精神上出了问题才需要住院。
　　沈槐安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愈加放缓了自己的动作，生怕吵醒这位精神病患者。
　　视线扫过隔壁床的柜子，果然发现了他的衣服。
　　来不及多想衣服为什么会叠的整整齐齐放在隔壁床头，蹑手蹑脚地靠近，拿到衣服的间隙，沈槐安低头瞥了一眼床上沉睡的人，越看越眼熟，靠，靠。靠！这不是那个卑鄙小人吗？
　　沈槐安抱着衣服，光速离开了隔壁的病房，退回自己的小半边空间里，仿佛对面躺着的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而是什么洪水猛兽。
　　他迅速扒拉下身上的病号服换上自己的衣服，等办理好出院手续离开医院时，已经七点了。
　　好累，他现在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觉，沈槐安拿出手机给班主任夏栀发了条请假信息，附带着一张医院的病历单，就打车回去了。
　　季星回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等手机第四次响起的时候，床上的人终于有了反应。
　　他闭着眼睛摸到手机，瞄了眼来电人的备注，是他的同桌陈最，按下接听键，“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大清早的找我干嘛，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季星回！我看你是活的挺不耐烦了，你看看这都几点了还在睡，我告诉你，不管你有什么原因，半个小时内到办公室找我。”手机对面的人一口气不带歇的，说完就挂了电话。
　　这大嗓门，季星回再熟悉不过了，是老吴——吴斌是他们班的班主任，个子不高，还没到不惑的年纪，却因为过度操劳导致脱发严重，九班的人都喊他老吴。
　　“小同学，醒……”季星回抓了抓乱糟糟的额发，伸手一把拉开隔断帘准备叫人起床，睡了这么久，再不进食得升仙了，结果，“人呢？”
　　隔断帘的帘脚摆动，带落了一张白色的纸条，上面写着后会无期四个大字，右下角还画着一个吐着舌头的王八。
　　“小没良心的。”季星回捻着纸条小声腹诽，腾出两根手指弹了弹上面丑不拉几的王八，叠了两折，塞进了口袋里。
　　他走到洗手池边洗了把脸，就近搭了公交，紧赶慢赶到学校时还是迟了十几分钟。
　　敲了敲办公室的门，里面传来中气很足的声音，“进。”
　　吴斌低头看了眼腕上的手表，“迟到了十五分钟，回去给我写一份三千字的检讨书，下周一升国旗的时候上去念。”
　　季星回：“得嘞。”
　　吴斌头疼的看着他歪歪斜斜地站姿，拿戒尺拍了一下他的背，“给我站好了，别嬉皮笑脸的，说说吧，这次为什么无故旷课？”
　　季星回：“老吴，冤枉啊，我是有故旷课。”
　　吴斌没忍住拿起戒尺敲打了一下：“就算是有故，旷课不请假你还有理了啊。”
　　季星回双手合十作求饶状，“这次是真的事出有急，我就给忘了今天周一。”
　　他简单提了一嘴沈槐安的名字，说是送人去医院看病，守了人家一宿，早上太困了就眯了会儿。
　　说的声情并茂，要多惨有多惨，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吴斌怀疑的眼神飘过去，“你刚刚说送谁去的医院？沈槐安？隔壁一中的那个沈槐安？”
　　季星回点了点头，“您认识他？”
　　老吴端起他那标志性的大搪瓷杯，喝了一口浓茶，意味深长的说：“不仅我认识，恐怕整个学校就没哪个不认识的。”
　　这么出名的吗？那他之前怎么没听说过？季星回还想在问点什么，一阵上课铃声打断了他，吴斌摆了摆手，赶他回去上课。
　　人走后，吴斌拿起电话找到夏老师的名字，拨通，“喂，您好您好，夏老师是吗……我是二中的吴老师啊，去年我们还一起听过孟教授的讲座呢……啊对，我是想来问问你们班的沈槐安同学是不是生病了……和你请了一天的假啊……那孩子没事吧……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是我的一个学生今早旷了三节课，说是送你们班的沈槐安同学去医院，所以打个电话来问问……好的，好的，不客气，都是应该的，麻烦夏老师了，再见。”
　　吴斌挂了电话，坐在办公椅上想着季星回今天的所做所为，感到一阵欣慰，这孩子平时没心没肺的，一副对啥都无所谓的样子，难得一次这么热心。
　　上午最后一节课是英语课，刚打预备铃，老师还没来，他从后门进了教室。
　　站在后门口，季星回清楚地听见教室里的哄闹声。后门推开的一瞬间，九班的人集体转头齐刷刷地看向了他，班级顿时鸦雀无声。
　　季星回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顶着全班人的注目礼走到了窗边最后一排的位置上，直到英语老师进来，那些奇奇怪怪又虎视眈眈的视线才渐渐减少。
　　熟练地拿起英语书立在桌面上，勾着陈最的脖子藏到书后，小声问：“你们又在预谋什么？他们干嘛那么看着我？”
　　陈最眨巴着一双星星眼，激动地说：“季哥，你火了，当时老吴在走廊外拿我手机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不小心开了免提，你那一顿输出，一层楼的人都听见了。现在全校人都知道你的英勇事迹了。”
　　季星回对陈最呵呵笑了两下，放下书，趴着桌上，一脸的生无可恋。
　　二中的这些人读书比不过一中的书呆子，但传八卦的能力一流，他都能猜到，二十四小时后学校论坛上会是怎样的腥风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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