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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十六）
没有人告诉她，也没有声音回应她，只有泪水一点又一滴往下淌，不知何时是个头。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男孩和一场普通的对视，为什么她看见的是清秀的面庞上明媚的笑，脑子里能浮现的，还有一切一切记忆的碎片，却都在强调着，这个人心术不正，又来路不明。
他到底有怎样的身份和通天本领，居然只是一个对视，就让她浑身不自主颤栗，甚至……甚至会想到的，是钟馗，是那个判官，是罪魁祸首。
灵魂像是被席卷到滚筒洗衣机里的餐巾纸，片片被拉扯又撕碎，可还好，还好有老师能打断他。
“如果说程常安是功德主……”明玥小心推算着小夏的身份，虽说一团乱麻，却也非毫无头绪，起码就她个人感觉而言，小夏至少也是个有点本领的反派一样的人物，而且可能看得见魂。
只是……
“那与我又何干，非要吸我的魂？”她管刚才的那种感受叫吸魂，全然不知自己逃脱过多大的一场灾难，“幸好他老师打断他。”
“谢谢老师，谢谢知识，谢谢科学。”
明玥想着想着，思绪到这里，哪怕惊魂未定也不自觉乐出了声，又往外去了。
既然情绪已经被自己化解，那就不管他了，日后多注意就是了。
观察了刚才的那么一会儿，她已经能发现程常安的好转和在群体中的融合，这是一个很好的现象。
其实在刚接手这个任务的时候，她还在想为什么一定要让程常安恢复正常，难道做特立独行的人不是一件很酷的事情吗？直到千鸣带她入过一次程常安的魂魄世界，她才知道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的。
“你要说让他特立独行，那当然没什么不好的。”千鸣与她一同绕过一条飞过的魂魄，一边相互交谈，“但是怕就怕在他感知不到外界，那是一种独立的存在，却不是什么好事。”
特立独行却活得好好的人也得有魂魄，进得了群体才能展现特殊。
人是社会性关系的总和，这句话虽说平日里看不见摸不着，但总会有些特例来印证。
“你看见的他是可以靠着家世和自己的才能在社会上拥有立足之地的那个身份，你笃定他能成为很好很伟大的人，但他的生活只要是用得上才能，就离不开别人。”
路过活跃而发达的一片爽灵，走过空荡荡的除秽，明玥从魂灵中感受到生息的暗淡，并对此表示懵懂的抱歉。
千鸣继续带她走，一路都像是风飘过:“魂魄的作用是承载生息和情感，如果说他只是内向甚至自闭，就根本不会有所谓的风险。”
“但问题在于，他若是需要用自己的才能或者百年后父母的遗产活下去，他最起码也需要自己处理一些事情，而不是把自己的生命交给信任的人。”
“所以我要他能活，就必须给他找回来魂魄。”
他那些被抽走的遗憾，那些未完成的甚至还未形成的理想，都在魂魄离去的时候悄然无声，成了死水一滩。
“那他的魂魄找不回来，也只是他一个人……”尽管千鸣看起来难过，可明玥还是提出了这句想法。
千鸣没怪她，只是笑道:“你当功德主是谁都能当的？”
“功德主的肩上有我们看不见的责任，他能推动世界，可他的才能也存在毁灭世界的威力。”
“所以，明玥，”千鸣看向她，几乎一字一句缓缓道，“虽然这很空泛也很大，但找回他的魂魄，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明玥也是从那时候才知道，原来自己也是有使命的。
走在浓浓春日里的每一处转角，明玥抬起头来，触碰到晴空洒下来的一片绿荫——这是她还活着的证明。
反正是无所谓生死的，那不如用自己的生命去做一点有意义的事。不然，就她的性格而言，这辈子都不会为了一个人去拼命，而现在按照千鸣的说法，是她要为了全世界拼命。
那次魂魄之旅才是她这样努力的真正原因。
而这些努力当中全部的意外都来自于旁人干涉，她已经确定那个看似无害的男孩实际并不是什么八九岁的小学生，至少从性质上他们是类似的，是立场不同的鬼魂。
“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是程常安？是她？还是单纯想要抓住谁的魂魄？
明玥突然感受到一种被推动的压力，如果再不能让程常安完全清醒过来的话，她不能保证，自己可以在那个小孩手中完成任务。
古话告诉她温故而知新，于是，莽莽春日的阳光下，一只猫突然在花坛边坐下，取走一根漂亮的树枝，往地上涂涂画画，笨拙地写着程常安这些日子里的变化。
“——＊。＊——^_^——”
树枝落在变化节点上，明玥歪着头，回忆这个时候发生了什么。
“这是在冬天以后……诶？”
她绞尽脑汁想要串联起这一切，可是什么都回忆不到。
“不对啊，这不对啊……”
哪怕是再平凡的人也能有自己能笃定的领域，明玥最值得人称赞的地方在她的记忆，但她怎么会连中间的哪怕一点内容都想不起来？
“这小孩难道还吸走我的记忆？”
身边没有谁是不想要程常安好的，而一只小猫的记忆更是没有人会去在意，以至于明玥几乎完全没有往千鸣身上联想，就给小夏定了罪。
明明是初见，可是这个男孩已经剥夺了她回忆的一部分，他的能力乃至于心思都可见一斑。
记录完每一处不同，明玥用尾巴偷偷掩盖这些痕迹，抬眼望向教学楼里。
教学楼里现在还是一片安静，偶尔会有几个声音高亢嘹亮的老师教学的声音传来小花园。明玥一言不发，将树枝丢在身后的花坛中，趁还没下课，急急忙忙往外去。
这个学校的绿化做得确实很好，甚至有一片小小树林和大团大团的杂草丛。明玥穿行在其中，往最近的一处围墙跑过去，即将要绕过……
“啊！”
突如其来的，脚边出现一个不知名的东西，让她被绊倒后还滚了几个圈，倒在围墙前。
身上突然沾染了一点花汁，鲜红中是一片黏黏腻腻的触感，明玥正打算擦干净自己的身体，可一低头，是一团熟悉的毛。
不属于她，但曾属于过她。
千鸣的暂时离去留下了隐患，此刻，明玥半跪在这片毛前，僵硬着脖子往前看去——是半个流浪猫的身体。
鲜血已经流干，下课的铃声随她瞳孔一起颤栗，腿上的肌肉被剥夺了爬起来的力气，连同喉咙里都出不来一声吼叫。
“叮铃……”
随熟悉的铃声来到她身边的，还有一阵脚步声，轻轻踏过每一处她走过的地方，而后，拨开了草丛。
“Good morning！”
亲爱的小猫，欢迎你自投罗网。
——
教室里的程常安连一点不自然都不曾察觉到，他的同桌是个很热心却很省心的人，不算麻烦，偶尔问问题，还选择了靠外的座位，一下课就跑地没了影子，没有造成一丁点的不方便。
真好。
他的目光落在作业上，心里却因为收获一个很合心意的同桌而雀跃。顺带着的，他自然想到了家里的小猫。
如果她也能省点心……算了，她已经是一只很好的小猫了。
程常安抬起头来，听见上课铃又响起，而自己的同桌压着点出现在教室，仍然不显得匆忙，轻轻拉开凳子坐下。
一股熟悉的清淡血腥味飘入他的鼻尖，这叫他略微产生了一点轻微不适。可小夏在坐下以后，趁老师还没开始讲课，就凑近了他悄悄说:“不好意思啊，我刚才有点上火，身上可能沾了点味道，请问你能接受柠檬味道吗？”
说完还不好意思笑笑:“我身体不是很好，所以经常这样，没有提前跟你说，很抱歉。”
程常安心里本就不深的好奇和疑问被化解，想像他一样笑笑去回应，却发现自己生不起这样的冲动，只接过他递来的柠檬味湿纸巾，“嗯”了一声，算是表达了谅解。
小夏见到他收下，眼睛弯弯地转过头去，看向老师，一点课也没落下。
“真的是个很省心的同桌。”他想。
可是在他很好的同桌远离他的一侧手上，留着一缕猫毛，雪白的，沾染了一点鲜血的，不易察觉的。
而后，是随风掉落在不知名角落的，被遗弃的。
属于他的猫的。
明玥被放在一个不算黑暗的角落里，小夏给她留了一点光，让她还能看见自己的遭遇。
“太狼狈了……”
也许是因为时间不够，一整个课间的功夫他几乎一秒也没错过，甚至如果明玥没有感知错的话，这样的速度，他几乎是用了法术。
瞬移？穿梭？还是其他？
为了她？为了谁？还是无所谓是谁？
明玥无从得知，她现在的处境是在说不上好，喉管里呛了一口自己的血，说话之间都像是在啃噬自己。
小夏没有多么折磨她，可是挑断了爪子里错乱的筋，让她无从逃跑，又因嘶吼伤了自己的喉咙，此刻几乎丧尸所有行动和表达能力。
“……千鸣。”
如果你能听得到。
你来救救我。
“千鸣……”
空气突然波动，时空猛然收缩一瞬，明玥将自己抽离出这具身体，好叫疼痛远离，可小夏的能力不仅于□□，她的灵魂里也受了伤。
她抬头望向枝叶丛林外，祈求鬼神的帮助。
从日照西斜后，透进来的光渐渐暗淡。明玥用残破的灵魂抓住往外看的口子，身体受伤流的血已经流淌满地，给周围的植物作美好的养料。
在她濒临绝望之际，一道窸窸窣窣的声音出现。
有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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