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人欺心

　　远在异国的周景西这个时候怎么也不会想到季洵已经查到纪信身上了。

　　科姆堡连续下了几天的雨，阴郁的天空总算放晴了，秋风萧瑟，万里如洗。

　　被子里伸出一条白皙枯柴的胳膊，忽而又快速地缩了回去，周景西把自己埋在被子里藏得严严实实的，目之所及，一片黑暗，看不到光，就不会心生期待了。

　　这几天，除了吃饭上厕所，其他时间他都把自己藏在被子里，他的幻觉越来越严重了，常常刚醒就能看到季洵的影子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让他痛不欲生。

　　他变得沉默，敏感，胸口积郁了一大堆的情绪，仿佛变成了一个胀满气的气球，稍有不慎，就会炸的粉身碎骨。

　　周景西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明明没做什么，却总是觉得很累，浑身都没劲，他的目光永远都是空洞茫然的，人还在这里，灵魂却不知道飘去了哪儿。

　　他天真的以为，只要把自己藏起来，眼睛闭上，就不会再看到季洵了。

　　可是他哪里知道，季洵早已刻进了他的骨，融进了他血，季洵的身影，季洵的声音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这不，恍惚当中，周景西依稀感觉到有人在拉扯他的被子，季洵温柔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回荡——

　　【景西，快起来，我来陪你了，以后我都陪着你好不好……】

　　周景西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揪住，疼的他捏紧了拳头，骨节泛白，他紧紧地闭着眼睛不去看，“走开！你不是真的！你是我的幻觉！这一切都是幻觉！”

　　他用力地摇头，试图把“季洵”从脑袋里摇出去。

　　那个情人般的呢喃仍在他耳边蛊惑——

　　【景西，我是季洵啊！你最爱的季洵啊！我也爱你！我不是说了，以后我们好好地在一起吗？难道你不要我了吗？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

　　“你不是季洵！你不是！我也不爱你！我不爱你了！”周景西嘴唇发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吼出来最后一句话，“我不爱你了！不爱你了！你滚啊——”

　　【景西，你不要自欺欺人了，你根本就还爱我的！你爱我……你爱我……你这辈子都摆脱不了我……】

　　“你爱我”这三个字就像是一句魔咒似的，化成利刃不停地在周景西心尖上划着，笔笔如刀，划得他鲜血淋漓。

　　“我让你走开啊！”

　　周景西大喊一声猛地掀开被子，面前的“季洵”虚渺的站着，似乎在嘲笑他的愚蠢，怎么办？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对，吃药！我要吃药……”

　　周景西不去看“季洵”的幻象，手忙脚乱的从床上爬起来，跌跌撞撞的拉开抽屉找药，纪信给他找了医生，开了好多药，只要吃了药就不会再看见季洵了，只要吃了药他就好了。

　　他整个人茫然又混乱，一抽屉的药全翻出来，五颜六色的全堆在一起，什么时候该吃什么药他全忘了。

　　那个“季洵”的声音还在说话，而且离他越来越近——

　　【爱我有什么不好！周景西，你逃不掉的！你一天是我的人，就注定了一辈子都是我的人……】

　　不！我不是！！

　　周景西摇着头，脸色苍白，他猛地回头看着“季洵”的幻影，一瞬间心如死灰。

　　看着看着，他突然就笑了，笑容凄白，他歪了歪头，漆黑的眸子里尽是无尽的绝望，轻道：“季洵，你不要折磨我了好不好？我真的好累！”

　　“我现在都分不清哪个是你哪个是我了？你是假的，季思景也是假的，假的就是假的，假的永远都不可能变成真的，可是不管是对季思景还是对我，季洵从头到尾给的只有欺骗和谎言，他是个没有心的人，他没有心啊……”

　　周景西语气很低，他的人生都被迫踩到了沼泽里，他挣扎，他大喊，却越陷越深，没人能救他，他回不去了。

　　是了，他是已经死了的人啊！

　　这个世界上早就没有他的位置了。

　　周景西的心情突然平静下来，他默默地将所有的药全部倒出来装在小篮子里，他一样一样的数着——

　　氟西汀，这个是治抑郁的，西酞普兰，这个也是治抑郁的，还有文拉法辛、舍曲林、帕罗西汀……原来他的抑郁已经到了要吃这么多药的地步了，只是不知道这么多药能不能救他。

　　周景西自嘲的笑了笑，各种各样的药里，他还发现了一瓶安眠药，是了，现在他每天晚上都要靠着这个药才能入睡。

　　药片胶囊全装在小篮子里，堆成了一座五颜六色的小山，让人怵目。

　　周景西抱着药篮子行尸走肉般的坐到沙发上，目光空洞凄切。

　　望着眼前的“季洵”，他轻轻地笑着，“放心吧，我很快就能摆脱你。”

　　摆脱你！摆脱这个糟心的世界！

　　药是不能乱吃的，更不能所有的药不分时间不分次数的一起吃。

　　可是周景西就像不知道这点似的，开始一把一把的吃药，也不喝水，就这么干咽下去，亦或是他其实知道这么吃药的后果，只是他无比迫切的希望这些药能把他救出深渊，驱走包围他的黑暗。

　　药逐渐在减少，周景西开始觉得窒息，有白色的泡沫从嘴里流出来，眼前的家具渐渐地左摇右晃有了重影，恍恍惚惚中，“季洵”消失了。

　　他微笑着，看，季洵，我这不就摆脱你了吗？

　　这个世界，本来就充满了欺骗、谎言和利用，时间就是个遥遥无期的幌子，没什么好留恋的。

　　浑身的力气仿佛一点点被抽干，周景西的神志越来越模糊，快要不能呼吸了，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身子终于歪倒在沙发上，药篮子掉在地上，余下的药丸撒了一地。

　　爸，妈，我终究是辜负你们了，幸好！幸好你们不用再经历一次丧子的痛苦，如果有来世，我还做你们的孩子好不好？

　　周景西微笑着，眼里是前所未有的清明，竟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

　　“咚咚咚——”

　　有人敲门。

　　“景西，我进来了。”

　　恍惚中，他看见纪信推门进来，然后迷迷糊糊的看见纪信似乎仓皇失措的向他奔来。

　　纪信简直吓坏了，本来他是来叫周景西吃午饭的，谁知刚推开门就看到这触目惊心的一幕。

　　望着躺在沙发上晕晕沉沉的周景西，再看着满地的药片，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人是把所有的药都一口气吃了。

　　“周景西！”

　　他骇得脸都白了，声音发颤，“Shit！你都干了什么！”

　　周景西嘴唇发白，口里吐着白沫，突然开始浑身抽搐起来，他想对纪信微笑，却连眨眨眼睛都觉得艰难，他到底还是辜负了纪信的一番苦心。

　　抱歉，终究是我太糟糕了……

　　如果这辈子没有和季洵遇到就好了……

　　周景西看着纪信，张了张嘴，非常艰难的吐出了两个字，他在喊，“季洵……”

　　话音未落，周景西停止了抽搐，眼睛一闭，忽然晕了过去。

　　那是怎样的眼神啊？

　　漆黑的眸里是绝望的深渊，无望的解脱，是令人颤栗的哀伤。

　　纪信的心一瞬间跌落谷底，一阵惊恐疯涌的朝他袭来，他拼命驱除内心可怕的想法，但周景西最后望向他的眼神又在狠狠地告诉他——

　　周景西自杀了！

　　再也顾不得生气害怕，纪信颤抖着双手，一把抱起周景西，疯了一般往外跑。

　　落地窗外的天空明净如洗，一片枯黄的落叶随风缓缓飘到阳台上，寂静无声。

　　医院里。

　　经过了四个多小时的洗胃抢救，天色将暗的时候，周景西才被转到病房里治疗。

　　望着面无血色昏迷沉睡的周景西，纪信的唇紧紧地抿着，医生说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纪信内心颤抖，自杀！

　　他做梦也想不到周景西竟然会有自杀的倾向，如果不是医生的诊断，他还不知道抑郁和人格分裂已经把周景西折磨的生不如死了！

　　医生告诉他，要想治好周景西，只有打开周景西的心结，让他自己走出来才行！任何人任何药，都是无能为力的。

　　解铃还须系铃人。

　　可是周景西的心结……

　　季洵……

　　想到季洵，纪信就恨得牙痒痒，那个畜生！如果不是他，周景西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他本该是向阳而生的啊……

　　可是……

　　纪信的头灰败的垂下来，可是周景西在最后一刻，喊得却还是季洵的名字，周景西心心念念的只有季洵一个人，他到死都还喊着季洵的名字。

　　纪信没办法再自欺欺人下去了，他可以带走周景西的人，却没办法带走他的心，不管是季思景还是周景西，那颗心早就遗落在季洵身上了，只是周景西选择遗忘，他也就刻意忽略了，他以为时间能把周景西治好，他以为他可以给周景西带来全新的开始和幸福，只不过，一切都是他的妄想罢了。

　　心里很痛，像被无数根细针细细密密的扎着，刺得他呼吸困难。

　　这是他第一个喜欢上的人啊！

　　可是比起周景西的生死健康，他那微不足道的爱恋之心又算的了什么呢，如果可以换来周景西余生的健康快乐，那他放弃这份喜欢也就值得了。

　　如果他才能是你的药，那我愿意让他治好你，哪怕代价是从此失去你。

　　纪信看着周景西的目光越发温柔，他轻轻地微笑着，细语道：“景西，你好好的，我带你去找那个混蛋算账好不好？”

　　说完，纪信悲哀的自嘲一笑，可惜，他的爱情还没有说出口就要宣告终结了。

　　这世上，总有那么多的求而不得和遗憾，周景西就是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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