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后山奇遇

作者:谢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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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后山的日子过得很漫长。’

      财前光在每日规定时间内飞速敲出这句话,点击发送键,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直到“发送成功”出现,立即关闭手机,放回球袋最里层。

      在后山的日子过得艰苦,每天吃不好穿不暖睡不好,黑漆漆的山洞阴冷到渗水,好几次半夜他都被从天而降的湿哒哒的水滴从梦中搅醒。就在今早,那个胡子拉碴身份存疑的酒鬼大叔总是喜欢敲锣打鼓喊人起床,几次下来他已经从起初的惊魂未定逐渐转变为认命的麻木中。他叹了口气,慢悠悠地从地铺上爬起来,换衣物的时候却发现运动短裤的绳子越拉越长,平时刻意想练但一直没成果的腹肌也初见雏形。财前意识到这一点,一时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哭。

      酒鬼老头说他叫三船,负责照顾他们这群“垃圾”的奇怪大叔,从爬上那座危险系数明晃晃标示的悬崖起,财前就后悔当初裕次前辈拉他来找小春前辈时为什么立场不再坚定点?拒绝的态度为什么不再果决点?否则哪会有现在被老鹰追着满后山跑的奇怪又惊悚的场景啊!

      气球被抹上了老鹰喜欢的气味,停止奔跑就等于死路一条。

      裕次前辈自从和小春前辈团聚就难舍难分——不过说得好像平时在四天宝寺白石部长和谦也前辈就能把他俩分开一样——财前对此见怪不怪,倒是青学的桃城武自从在全国大赛半决赛时和两位前辈打了一场后便对他们产生很浓厚的兴趣。

      “我说,财前,小春和裕次……”

      彼时财前正蹲在一块巨石后,一手护着腰后的气球不被锋利的碎石戳破,一手撩起额头上被汗水浸湿的刘海,闻声望向桃城,他的表情有些古怪,诡异而又熟悉,财前沉思了一会,恍然大悟,这不就是我当初进入网球部头一个月面对两位前辈的表情吗?

      “嗯,他们一直都是这样,从我入部就是了。”

      得到意料之中的回复后,桃城的表情似乎比起几秒前更加难看,皱得像老奶奶眼角的褶子。

      几声高亢的鹰唳划破寂静的天空,这意味着又一波大逃杀的开始。

      他和桃城不知道什么时候走散了,惊空遏云的鹰唳愈来愈接近,近到财前好像都能听见那强有力的翅膀与空气产生的簌簌摩擦声,又一声石破天惊的唳叫传来,声波犹如涟漪层层推进,仿佛要将所有被波及者禁锢在那深潭之中。

      财前感觉到腿上的力气逐渐散失,即使经受了几日斯巴达式训练,身体的体能和耐力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有质的飞跃,他不敢回头,生怕面对面直视老鹰富有冲击性的脸和攻击性极强的喙,而他注意到两侧的树林里好像有人影闪过,而他的身后正有一只老鹰穷追不舍。

      财前用手指缠住系气球的绳子,减少空气阻力,跑蛇形走位的同时观察身后两只鹰的动向,到底是鸟类,很快就落入他设计好的陷阱中。

      财前看准时机,一个闪身,将气球护在怀中,钻进稀疏的灌木丛之中,他保持半卧的姿势倒在杂草中,侧耳倾听外面的鹰唳逐渐消失,财前长长地呼了口气,浑身绷紧的肌肉松弛下来,连带着紧绷了一个上午的神经也得以稍稍休息片刻。

      真是的,这日子没法过了。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要死在荒野中。

      他趁着周围没有危险,大咧咧地躺倒在草地上,胸腔里跳动快速的心脏好像怎么也恢复不到平常的频率,甚至连天生的偏低体温也因长时间的剧烈运动和紧张追逐而升了几个摄氏度。

      忽然,一声树枝断裂的响声从附近传来,财前几乎是同一时间就直起身子,同时护住怀里的气球,警觉地环顾四周,生怕有哪个不安好心的家伙要乘人之危。

      日吉若原本是和向日前辈、宍户前辈还有桦地一起逃亡的。

      中途先是被几只像幽灵似神出鬼没的鹰打得措手不及,四人便被迫分离,他和向日前辈一路逃到树林中,原以为那里会安全不少,却没想到三船教练养的这群鹰像一头头恶狗似的,闻到香味不追到目标就决不罢休。

      向日前辈凭借特技击球的优势灵巧地躲避猎者,而对方像是被激怒了一样,铆足了劲只针对他,正当日吉在心里松了一口气时,突然从左侧飞来的老鹰险些划伤他的脸,亏得自家是开道场的,自小受古流武术的洗礼,练就了他敏锐的反应能力,一个侧身,有惊无险地护住了身后的气球。

      “嘶——”

      再次狂奔时他明显感觉到左后肩传来的火辣辣刺痛感,估计是刚刚躲避时不慎被树枝划破了皮,可日吉现下也顾不了这么多,向日前辈已经被一只鹰搞得团团转,而他这里又来了一只,自己现在受了伤,去寻求向日前辈的帮助只会火上浇油,几番利弊权衡下,他朝着树林更深处跑去。

      好不容易甩掉了老鹰,日吉终于有苟延残喘的机会,后背的伤口也如期而至地恶化了,甚至到了他一动就有强烈的疼痛感的地步。老鹰是典型的肉食动物,闻到血腥味更会加剧它们基因中的暴虐,到时候被包围的下场只会比气球破掉更加恐怖。

      感觉到体内的血液正在流失,日吉却只能扶着树干坐下,用另一半完好的背脊靠在树下。他用右手扯下身后的气球,扎在身旁的灌木丛中,抽出运动裤绳,试图绑住肩膀降低血液流失的速度。

      财前静默了一分钟,发觉四周除了自己没有他人或者老鹰的痕迹,但空气中飘着的淡淡血腥味不会作假。他第一反应是老鹰在附近进食留下的残骸,大概是野兔老鼠之类的,但转念一想,酒鬼大叔在气球上涂抹的液体是它们最喜欢的味道,按理说老鹰有了明确的目标是不会临时转移注意力到其他事物上去,这说明……

      财前的心陡然沉了下去,最不好的打算渐渐浮上心湖,他嗅着越来越浓的血腥味一路寻找,终于在一棵粗壮的老树下发现了伤员。

      托小春前辈天生自带的帅哥扫描仪的福气,财前得以记住这人是冰帝的日吉若。

      而眼下什么八卦恩怨都被抛到一边去,日吉背部的大片殷红是个人就能发现。

      救人最重要。

      他蹲在日吉面前,发现他的嘴唇已经因为长时间的剧烈运动而失去血色,又因失血的原因而泛出青色。财前心道不好,自己曾经在网上学过一些简单的处理外伤的方法,趁着对方神志尚且清晰,“你现在除了四肢无力全身发冷,还有别的不舒服的地方吗?”

      日吉认得他,是那天晚上袭击宍户前辈的人的同伴,来自四天宝寺的财前光,和自己一样也是二年级。

      没想到居然会遇见他……日吉抑制不住地咳了一声,摇摇头,低声说,“我刚刚想用绳子绑在伤口上部,减少血液流动,原本是应该用清水先清洗伤口的,可是现在也只能先这样了。”

      财前嗯了一声,“我这里有手帕,当务之急是先把血止住,我带你回去见三船教练。”

      日吉没有回答,估计是体力丧失得极快,财前赶忙掏出口袋里的手帕,看了看对方手中握着的绳子,没思考多久就一把抽走,他将绳子对折好调整长度,绑在正方形手帕的两个对角上。

      接下来就是包扎,财前看了看他背后的一片红,小时候他爬树摔倒过地上,知道撕开被鲜血浸湿的衣服有多痛苦,于心不忍却又不得不做,他在要动手之前轻声提醒,“忍着点。”

      “呃——”

      一阵闷哼声揭过,财前才看清楚了伤口的真正面貌,所幸是被树枝划伤,嫩肉间仅有些许污垢,财前试图把它们吹走,却发现已经和血肉融合,再不接受清洗怕是要发炎恶化。

      他快速利落地完成了简易包扎,心有余悸地在草地上擦去掌心的血污,实际与理论到底是有巨大差异,说他刚刚心里不害怕都是假的,不过看到日吉的表情不像方才那么痛苦,财前手搭上他的脸颊,体温也没有再降,也就不再去想刚才的画面了。

      回到营地集合后,财前发现大家身上多少都有点小磕小碰的,但日吉却倒霉地成为受伤最为严重的那个,三船教练宣布今日训练结束后,大家伙都发出疲惫的欢呼。

      小春小春凑到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他身边来,“财前~刚刚怎么都没看到你啊~是不是跑去和哪个帅哥幽会啦~”

      “小春!又搞外遇——你想死吗!!”

      “前辈,不要瞎说。”财前恢复到往日的冷漠少年模样,面无表情地对答如流,“倒是前辈和裕次前辈,逃亡一开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道是跑到哪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哎哟!财前君不要说得这么直白啦~人家也是会害羞的啦~是不是啊裕君~”

      平时到这个程度,财前就能功成名就地离开了,留下这俩活宝前辈自娱自乐就好,但他莫名想到日吉的伤口,说严重也不严重,伤口不深,仅是停留在表皮,就是长度稍微长了点。

      “财前?四天宝寺的财前,在哪里?”宍户亮火急火燎地跑出来喊道,仅留在原地为数不多没有第一时间就去休息的初中生都看向财前,这让他感到尴尬极了,只好硬着头皮出列,赶在两位前辈开口之前主动承认,否则哪知道小春前辈又会造出多少八卦来!

      “财前君,刚刚给日吉包扎伤口的是你吗?你现在有空吗?我们这里懂包扎的人不多,你能再来帮忙一下吗?拜托!”宍户焦急的神态和急促的语气无不彰显他对后辈安危的在意,财前有些受不了这样突如其来的敬语和拜托,尴尬地点了点头,“好的。”

      伤员居住的地方是和高中生一样的室内,只不过是一间独立的小木屋。财前跟着宍户,还没开门就听见里面传来的声音。

      “我说,日吉,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明明分开时你还是好好的,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还不是因为那两只老鹰,向日前辈你跑得那么快也好意思说我。”

      “跑得快跳得高向来是我的强项,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宍户推门进去的时候,日吉正光着上身趴在床上,背部的伤口看起来是有清洗过,棕褐色的血污被汨汨渗出的新鲜血液所取代,财前几步上前,拉了个板凳在床边坐下,打开床头柜的医药箱翻阅起来,“怎么不先消消毒啊……这里没有过氧化氢,就只能拿碘伏了。”

      棕色瓶子里的液体随动作摇曳,一开瓶便有一股淡淡的铁锈为,财前皱了皱眉,趁着日吉还没反应过来唰唰唰滴了几滴到伤口上去。

      医用碘伏触及到伤口的滋味很不好受,刺痛伴随着灼伤似的感觉,密密麻麻地分散开来,惹得他下意识想叫出声,但想到两位前辈都在旁边看着,一个大男人因为消毒伤口就忍不住,一定会被笑话的,又不是刚才只有他和财前。

      日吉咬着下唇,手攥紧枕头,只有背部微微颤抖暴露出他内心不似表面那般平静。所幸痛感并未持续太久,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接着一阵的冰冰凉凉感觉,日吉有些疑惑,费劲扭头一看,只见一个黑发脑袋凑在自己背后,是财前,是他在给自己吹伤口。

      确认这个信息的日吉第一反应是抗拒,两个大男人贴得这么近好像过于亲密了,但转念一想,财前和自己素昧平生,人生中唯一的交集或许就是这次后山集训,对方能够这样热心肠地帮助自己,要是他再表现出抗拒的态度,未免也太过失礼了。

      财前记得视频教学里有提到,滴完碘伏后用嘴吹一吹更有益于碘伏的扩散和伤口的消毒,于是他想都没想就伏下身吹了几下,谁知道刚第一下的时候身下人就浑身一抖,抖得他也愣了一下。

      不就是处理个伤口吗,反应这么大好奇怪啊。

      疑惑归疑惑,好在接下来日吉也乖乖配合,没再有什么奇怪的反应,财前迅速吹好,接着从医药箱里翻出来无菌纱布,他看了看趴着的日吉,又看了看手中的纱布,估摸着日吉和自己的体重相差不大,仅凭一己之力要完成包扎和翻面的任务恐怕不太可能。

      “请问你们谁可以帮我翻一下他吗?纱布需要缠到前身。”

      “我来。”宍户走到床头,财前说,“我把他伤口盖上一层纱布后,你就把他上身提起来,好让我在他前胸也缠一圈。”

      “我明白了。”

      就在财前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准备要动手时,日吉忽然转过头来。

      财前被他这一眼看得心有点虚,自己也只能算半吊子的水平,而日吉的伤口虽然算不上特别严重,但冰帝的三人看起来都非常信任他,他更加不好意思拒绝,只好硬着头皮上。

      日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他一眼,深棕色的瞳仁渗着窗外投射进来的光,让财前想到每天放学回家路上那只在阳光里打滚的小野猫。

      日吉又扫了旁边的宍户和向日一眼,而后朝他点了点头。

      财前当他是心理准备好了,扯出一卷纱布盖在伤口上,鲜血摸起来是温热的,财前免不了手心碰到点血丝,他给日吉缠了三四圈,纱布才不再往外渗血,他打好结,剪掉多余的纱布,宍户扶着日吉在床上安置好,又给他盖好被子。

      财前忽然全身像脱了力一样,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背后全是汗,趁着宍户和向日还在和日吉说话,他便交代了一声就出去了。

      小木屋后面有一汪流动的泉水,财前蹲在岸边,冰凉的泉水从指间流过,洗去血渍,也使他颤抖的双手冷静下来,他又洗了把脸,直到自己心跳恢复正常,才缓缓起身。

      这是他第一次将理论转化为实践,第一次给一个活生生的人包扎,即使对方是自己不认识的外校学生,但稍稍有一点差池,在环境和条件这么恶劣的后山,但凡伤口发炎感染,后果将是不堪设想。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在包扎好后第一时间离开了小木屋。

      他不想在外人面前露出慌张和害怕的模样。

      或许是因为身处荒郊野外,时间流逝得格外迅速,财前回到山洞时初中生们还在休息,不过也有像立海大的真田一样抓紧每分每秒练习的。他去打了水,稍微擦了下身体,打算晚饭后再去小溪里仔细洗洗,然后躺到不起什么作用的床垫上,找了一个舒服不磕腰的位置,打算闭目养神休息一会。

      **

      再睁眼时,财前是被晃醒的,裕次前辈放大的脸和绿油油的宽发带,让他几乎瞬间就清醒了。

      “喂,财前,准备吃饭去了!”

      他点点头,和裕次前辈说让他和小春前辈先去,自己一会就来。他的脑子还有些混沌,没想到自己居然这样就睡着了,他从球袋最深处摸出手机,长按开机键直到发出一声震动。

      ‘今天进行了野外体能训练,要我说应该叫野外逃生训练。’

      财前边打字边想起白天的遭遇,现在外面的天已经是紫红色的了,他从山洞里往外看,除了能看到天上飘着的几颗奶白色星星,好像还能看到无数双闪着幽光的眼睛在盯着他。

      ‘不知道今天的晚餐怎么样,已经吃够了野兔和野猪皮了,最好能有白玉团子小豆汤,加年糕就更好了……’

      发送成功,他第一时间关闭手机,天晓得还要在这深山老林待多久,要是手机没电了,他连最后一点生活的希望都没有了。

      晚餐是意料之中的野兔,不过今天负责烧烤的高中生似乎换了一个人,一改前几日的寡淡,浓郁的蒜香和椒盐香覆盖住了原本的膻味和血腥味。他撕了个兔腿,玫瑰色的肉质看起来并不肥美,但好歹是熟了,不像前几天的还淌着血水。

      血水。

      财前咀嚼的动作猛然顿住,脑中不自觉地浮现那道伤口,他忽然觉得没有胃口了,入眼所见流着油水的兔腿也成了渗血的伤疤,他看了看周围人都吃得格外香,觉得自己要是当众扔掉这来之不易的晚餐会引起公愤,只好装模作样地擦了擦手和嘴,假装吃得半饱休息一会。

      这一休息,就休息了将近一个钟头。今天不知道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还是怎么,三船教练破天荒地取消了晚间拉练,财前撑着脑袋看他走路的脚步虚浮,果然是又偷到酒了吧。等到大部分人都离开,财前才偷偷摸摸把餐盘放进餐盒里,趁着值班的高中生边用力擦洗餐具边破口大骂时溜了出去。

      天已经完全黑透了,深蓝色的天空像散乱的幕布一样,零落的繁星是画家随手的点缀。财前虽然没吃几口晚餐,但还是沿袭了在家里的习惯,习惯晚餐后走一小会。

      平时他会和父母与哥嫂一起在家附近的街道里散步,那时被哥哥和嫂子牵着的小侄子会挣脱父母的手,哒哒哒地跑到他身旁,踮起脚尖努力碰到他的指尖,每当这时,财前都会弯下腰抱起小侄子,当走到热闹的夜市,小侄子面对着琳琅满目的美食馋得直流口水,嫂子会上前把他抱走,捏着他红嫩嫩的小脸蛋说小贪吃鬼。

      这时财前便会去买一碗白玉团子小豆汤,因为刚吃好晚餐所以忍痛没有加年糕,在他看来,年糕的韧性中和了小豆汤的甜味,在享受美食带来的愉悦同时也能饱腹。而此时此刻,他只需要全身心地享受美食,无需去考虑那些外加的条件。

      水面波光粼粼,倒映着空中的一轮明月,财前沿着河岸慢慢踱步,从未如此想念过家和年糕。虫鸣声在树丛间响起,有几只夜行的乌鸦划破寂静的天空,留下几声凄惨的叫声。夜晚,起风了,他习惯性地拢了拢外套,却摸了个空,于是才想起他们的外套在第一天就被那个酒鬼算计,埋在了亲手挖坑的地底下。

      这日子什么时候能到头。财前无奈地叹了口气,现在再后悔当初也无济于事,既然是命运安排他被裕次前辈拉过来受罪,那命运也一定会安排好后面的一切。

      忽然,他停住了脚步。前面似乎隐隐约约传来水声,但据他所知这里距离上游的瀑布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财前几乎是同时就明白了前面在发生什么,公共澡堂说是澡堂,其实就是七八个大男人挤在一个池子里下饺子,换水全靠人工搬运,也只有傻子才会乖乖排队。

      财前在立刻离开和留下不知道干什么之间果断选择了前者,然而命运总是爱捉弄人的,就如同烂俗言情小说中女主撞破不可告人的秘密想逃走时,那根树枝是逃不过被踩且发出清脆声响的命运的。

      “谁在那里?”

      水中的人声音听起来很警觉,不过换作是他也会对偷窥自己洗澡的变态有所防备吧,财前在心里认命地想,大跨一步走了出去,生无可恋地准备接受将要到来的尴尬。

      然而,眼前人却是熟人。啊,也不能说是熟人吧,顶多算是今天一天的见面次数有点突破平时和一个人刚认识几个小时的陌生人的次数。日吉的身材线条很流畅,从结实的小臂到腹肌分明的小腹,财前不争气地在心里狠狠羡慕了一把,下定决心重获自由后一定要好好练出腹肌!月光覆在青少年发育良好的身躯上,像镀了一层柔光似的,泛着珍珠似的荧白珠光。

      财前看了一眼便愣住了,倒不是说没看过同性裸体,平时训练完换衣服时小春前辈刻意引诱的姿态不知道比这刺激百倍,财前却都当作前辈的又一个笑话来看,全然没有放进过脑子里。而此情此景之下,这个尴尬而又磨人的时刻,他理应在看清对方是谁后就立即郑重道歉然后快速离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大咧咧地盯着人家裸着的上身直看。

      “……财前?”

      日吉的眼镜在来到后山的第一天就坏了,攀爬悬崖时免不了与别人肢体碰撞,更不必提那些高中生往死里砸下来的网球。等到夜晚入睡前在想起来时,手探进包中摸索时还险些被玻璃渣子划破。在面对两块镜片都呈现不同程度的破碎感一分钟后,日吉也只能深深叹了口气,用眼镜布包裹好她的残骸,颇为痛心地将她安葬在眼镜盒中,并下定决心等出了深山老林一定要给她办一场体面的葬礼。然而所幸隐形眼镜护理液带的够多,大半瓶够用很久。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了另一个不便之处。他没法随时随地戴上眼镜看清对方是谁,隐形眼镜又不能长期佩戴,每每到了洗澡的点他已经感受到眼镜的十分酸涩,所以洗澡时只好被迫裸眼,用最快的速度洗好离开,回到山洞的睡袋里一秒入睡,避免那些认不出人的尴尬。

      今天却又因为背部受伤带来更多不便。日吉没有麻烦宍户前辈或者是向日前辈,也没有寻求桦地的帮助,他认为男人不能为区区这点小事阻挠。不过说白了,就是男人无用的好胜心。平日里前辈们也不是没有言语打趣他过,但身处败组,身处后山,就意味着他们在同校的情谊上又加了一层更重要的身份——个体。

      后山是败者的地狱,也是重生的烈火,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会经历生不如死的磨炼。日吉早在再一次输给迹部时就下定决心,只要能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绝对不会仅仅将比分定格在47:45的抢七赛。后山的磨炼他全部扛了下来,无论关节和肌肉多么酸痛,心理上多么烦闷郁躁甚至没由来的怒意横生,他都一一熬了过去。

      现在,要他开口去和前辈们说需要他们的帮助,又是在洗澡这种很是私人的问题上,就算是那把刀架在他脖子上,日吉也是不会主动开口的。

      然而,一切都有变数。

      就像日吉没有料到白日里片刻的分心会造成的严重后果,他也没有料到自以为变态的偷窥者居然和白天帮他包扎的是同一人。

      一时,两人都感到了浓浓的尴尬。

      “其实我不是故意,虽然我说的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在掩饰,但我确实只是饭后散步散到了这里,仅此而已。”财前平板地直叙,在白天仅存的交流对话中,他有一种很确切的直觉,日吉和自己是一类人,不会去纠结那些没有价值的无聊事物,也不会因为一些巧合和误会而过度追究。

      “啊……嗯。”

      日吉没戴隐形眼镜,水雾间混着柔和的月光,他微微仰着头,感觉财前蹲在池边,周身多了圈银白色的光晕似的,就差背后有俩翅膀。

      他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凭心论,他对财前的态度是惊讶大于感激的。早在全国大赛和四天宝寺在体育场碰着时,迹部部长又开始和对面说那些自恋的话语,白石看起来脾气很好,在他的记忆力,白石是第一位看到自家部长这样夸张风格后没有露出无语和语塞的表情的人。

      他还记得自己当时刚和向日前辈拌了嘴,还在互相赌气的阶段,眼神东瞄西瞟,最终落在了四天宝寺队伍后面那个黑发少年身上。

      首先吸引日吉的是财前的耳钉。两只耳朵,五颗耳钉,这真的是初中生可以允许的装扮吗……日吉眨了眨眼,强迫自己移开视线,避免过度停留引起对方和前辈们的注意,而且对方那个长相过于奇特的队员眼中一直闪着诡异的光,教他后背直冒冷汗。

      迹部部长还在夸夸其谈,白石也依旧维系着礼貌的微笑。日吉默默叹了口气,眼神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落回那个少年身上,他听到忍足学长和忍足前辈说他的名字叫财前光,是四天宝寺的天才二年级正选,日吉心里一哼,天才?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嘛。

      日吉心里这样想着,眼神却被对方耳钉反射的白光吸引住了。

      财前表情冷漠,耳朵里插着耳机,拒绝一切社交,连忍足学长勾着他的肩让他和忍足前辈打个招呼时也是爱理不理,平淡地说了句我叫财前光请多指教后,就默默把忍足学长的手扒拉下去,站到一旁继续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中去了。

      真是冷漠。日吉看着他莫名有点不爽。冷着张脸耍什么帅,你都没有让我下克上的资格。

      再到今日上午,在自己受伤急需帮助的时刻,财前光几乎是从未进入“会来营救我的人员”名单,但那时候他没有任何犹豫就按住了伤口附近的血管,三言两语问到了最关键的答案,最大限度地缩短救援时间,这种冷静和自若,日吉事后回想起来,都觉得不该存在于一个初中生身上,倒像是一个有了很多社会阅历的年长者。

      这也是为什么,日吉在起初还有些抗拒甚至反感他为自己吹伤口,到如今能够相对自如地光着上身与他对答如流。

      日吉想,或许是财前身上那种处惊不乱的冷漠气质吸引了自己,让他觉得很安心。

      财前蹲了有一会了,但日吉自从回了几个意味不明的音节后就再也没开过口,甚至连眼神都不再看他,他感受到空气中的浓度正在降低,起身正要快速逃离现场,用一生来治愈这短短的三分钟,不料蹲久了脚连带着小腿已经发麻,加上这几日魔鬼式训练造成的乳酸堆积,肌肉持续酸胀,还没等他叫出声求救,就感觉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一头栽进了冰凉的水中。

      “财前?财前!你没事吧?”

      这下就算日吉有意避免与财前对视也很难忽略这扑通一声巨响,他没有多想,立马划向岸边,心里隐隐担心财前有没有被湖底的石头划伤,日吉眯着眼睛四处扒拉,摸到一个柔软且带着温度的东西就立马抓住,财前喝了好几口水,涩涩的苦苦的,被扶着站直时还在咳嗽,喉咙里呛着生水的感觉让他忍不住想要干呕。

      “没……没事,咳咳,就是有点…难受……嗓子。”

      他苦涩地说出这句话,又连咳了好几声重的,才勉强感到嗓子好受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腰间正是日吉的手,而自己的手正搭在日吉的肩上。

      财前身上全湿了,他又忍不住了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打一个就觉得手下的身体颤抖一下,打完他才疑惑地望向日吉,对方额前的刘海也被水打湿,估计是刚刚救自己时搞的,有水珠粘在日吉的眉毛和眼睫毛上,亮晶晶的,就和日吉的眼睛一样,深棕色的瞳仁倒映着水光,和自己的脸,亚洲人常见的瞳色此时看起来倒是别有一番吸引力。

      【凹3见】

      败组返回训练营的那天,是财前第一次光顾这个他嫌麻烦没有来的合宿地。败组经历了魔鬼式训练和没日没夜的对战,早已比离开时同室操戈里那个失败者强了数倍,二号场地徒有其表,财前也知道,这就和最终关卡前的那一关一样,看上去花里胡哨,一个个高中生出言不逊,其实都是狐假虎威的小狐狸,纸做的老虎罢了。

      前面的小兵都打败,接下来就剩大boss了。青学的一年级新生确实如传言中所说实力超强,能和二号球场的守门人打得不相上下。只不过一想到小金在见到他之前一直认为是个一身横肉手指会放出毒液张着三只眼睛的从美国回来的男人,又回想起白石部长描述小金和越前见面的场面,财前都觉得既好笑又无奈。

      财前无心比赛,随便打了几球就把对方打趴下了,谦也前辈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膀,很是满意地夸他又长进不少,而财前只是扯了扯嘴角道谢并说谦也前辈的平衡感还是一如既往地差劲,便快速找了个观众席的位置坐下。

      他只想让训练营的负责人赶快安排他们入住宿舍,后山的洞穴他真是待够了,而且在前天他的手机就只有十二格电了,为了保护电池不受损伤,不低于十格电,他已经三天没有更新博客了,每每看见充电线和插头时,他都会感到心里泛起一阵难以言表的难受和烦闷,所以他干脆将手机连带着充电线插头都放到球袋的最里层,拉上拉链,眼不见为净。

      胜者也都闻声而来,身上穿着的白色外套和败组形成鲜明对比,好像黑夜和白天,即使白天更受人青睐和喜欢,黑夜依旧占据着半壁江山,墨色中涌动的力量,又怎能忽视?

      财前一眼便看到白石部长,还有千岁和银前辈,他们都是一脸的欣喜与激动。白石很快就发现了他,眼睛一亮,露出记忆中带着鼓励意味的温和笑容来,让财前心中忽然有一种百感交集的感觉。

      从起初的拒绝合宿到被裕次前辈拉来找小春前辈,再到后来被迫参加后山集训,又交到了很多外校的朋友,最后又回到了这个与他擦肩而过的合宿地,同熟悉的前辈们再一次站在了一起,往后也会一直并肩而战。

      经历了这么多,好像一切都在冥冥之中做好了安排和打算,纵使他如何挣扎和抗拒,命运永远都会为每一个人安排好所有的一切。财前想到这点忍不住笑了一下,像是在笑即使自己挣扎也逃不出命运的手掌心,而经历了后山的那么多事情,有好也有坏,但多数是艰苦且深刻的,他想这或许就是命运给自己最好的安排。

      于是他对上白石部长的眼睛,笑着朝他很轻地点了点头,现在他能做的就是为担心自己的前辈们报平安。从前嫌麻烦的社交似乎在后山集训在自己心里也有了变化,他想自己以后或许能试着多交点朋友,像青学的河村学长,初见面时以为是有点迟钝的人,没想到却能为了自己徒手打碎石块,让他属实感动极了。

      再有日吉……

      这个名字一旦出现在脑海中,随之而来的便是那晚湖中的事情和回山洞后两校前辈意味不明的眼神,财前想想都觉得耳热。从前他也会吐槽裕次前辈和小春前辈的行为令人恶心,会在白石部长和谦也前辈坐同一辆脚踏车上下学时毫不留情地吐槽,无意间听到千岁朝电话里说一些平时听不到的可爱句子,也会在心里默默鄙夷。而那件事发生后,明明躺到睡袋里已经是凌晨了,他却没有像以往一样疲惫得倒头就睡,而是后知后觉地心跳得巨快,像心里借住了一只小兔子似的惴惴不安,上蹿下跳得不得安生。

      财前翻了个身,面朝着洞口,柔和的月光照在外面的土地上,远看好似波光粼粼的水面……慢着!他打了一个激灵,怎么又想到水面了?!充分意识到不久前发生的事已经在脑海中留下根深蒂固的印象后,财前就愈发清醒得不行。

      他摇了摇脑袋,试图把这些有的没的甩走,想要全然用“只是一次青少年之间擦枪走火互相帮助”的理由将其一笔带过,然而只要他一闭上眼睛,眼前仿佛就能重现柔和月色中日吉饱含深意的眼神和他压抑着的喘息,还有一同攀上高峰那一瞬的快感,宛如脑海中炸裂开一簇簇绚烂烟花。

      财前在黑暗中红了脸,来自洞穴深处的诡异阴风也消不去耳廓的热度,眼神东瞄西瞟,最终落在了那个斜对角睡袋外露出的一颗姜黄色脑袋上,财前视力不算差,可以看见日吉阖上的眼睛和平稳呼吸带来的身体微弱起伏,他睡得这么安心,财前心里忽然有点怪异。日吉一点异常都没有,自己却一直在乱想,反倒显得做了坏事心虚似的。但他又转念一想,日吉能对和一个刚认识不满一天的人就进行这样私人且亲密的动作,说明他要么就是假正经,表面上冷漠寡言,实际上为人随便,要么就是,以前也和别人有过……

      想到这里,财前心里的怪异不减反增,甚至还涌出几缕名为不爽的情绪。再联想方才湖中的举动,也难怪那家伙手法这么熟练,指不定在家里、和别人干过好多次了,怪不得吻技这么好,还说什么怕着凉,原来都是哄骗人的话。越想越气,越气越睡不着。财前仗着在黑夜里,万物沉睡之际,肆无忌惮地盯着日吉的脸看,好像这样能发泄对他的谴责和不满。

      与此同时,也有另一位少年心里忐忑不安。日吉闭着眼睛,试图通过想象睡在家里的榻榻米上,用熟悉的睡眠环境麻痹自己过分兴奋的大脑,然而却不见成效,只要一想到财前在自己怀中的感觉,一想到他被水雾浸湿的眼眶和红透了的耳垂以及所佩戴的银色耳钉,日吉就觉得脑子里燥热得不行,好像烧开的热水,咕咚咕咚得滚个不停,他越是忽视这种感觉,越是难以忘怀,满脑子都被他的目光、他的嘴唇、他的气味所充斥。

      日吉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无论在湖里,还是现在。

      明明和财前说上话还没到一天,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他对自己做一些较为亲密的举动,甚至和他一起干了些不为人知的事情,日吉认为自己一定是在后山待久了,中了什么稀奇古怪的邪了,否则他怎么会控制不住想要触碰财前的渴望,和忍不住想知道他到底以前有没有和别人做过类似的事情,这种假设一旦成立,日吉就觉得心里闷得慌,好像眼前就能浮现出财前和别人一同拥抱、喘息的画面,而他便觉得烦闷气愤得很。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却仍旧平静不了内心的郁躁,于是他缓缓睁开眼,即使外界的一切都模糊不清,但他还是精准地望向了财前的睡袋。出乎意料的是,对方好像也在看向他,日吉心里一动,似乎有一些别的情绪立马取代了先前的不快,紧接着是逐渐加快的心跳和小心翼翼压低的呼吸声,他看不清对方脸上的神情和眼神,所以他用力揉了揉眼睛,想借此看得清晰一点,却在再次望去时发现对方已经翻了个身,不再让他看见分毫。

      日吉内心不免有些小小的失落,但又觉得自己矫情死了,明明只是一次青春期少年最普通不过的欲望发泄,互相帮助互相隐瞒,不是最正常不过的吗?怎么自己偏偏就在意得不行?对方都还没有表示什么,就连人家一次小小的翻身都要揣摩半天,日吉在心里暗骂自己,像是一个暗恋之中翘首以盼回应的傻小子一样。

      算了,不想了,日吉叹了口气,将脑子清空,准备入睡,明天还要早起拉练。

      而那边的财前却更加忐忑不安,方才日吉突然睁眼把他差点吓个半死,不过所幸对方没戴隐形眼镜,估计外界对他而言就相当于没戴眼镜看的3D电影,财前刚要松口气,就见他在揉眼睛,慌乱之下只好翻了个身,待等到感觉背后灼热到近乎实体化的视线消失后,他才敢缓缓转头张望,发现日吉已经熟睡,才无声地呼出一口大气。

      回想到这里,财前就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明明一切都在往清晰明了的方向进行,却唯独这件事这个人让他心神不宁的,就连白石部长什么时候坐到他身边他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对方抚上他的肩膀和关切的话语响起,“怎么了财前?看起来你的脸色不太好,一氏和我说了,你是被他硬拉过来的吧?白辛苦你在后山和他们一起训练了,如果你不愿意留下来,我现在就去和教练说,申请下山的车,你也好早点回家休息。”

      财前的眼眶忽然有点烫,这么多天经受住魔鬼式训练,他不是没有抱怨过、烦躁过,想过为什么自己要来蹚这趟浑水,辛苦维系的心里堡垒在白石部长一如既往温柔且细心的关心之下溃不成军,多日来内心的辛苦、不安、委屈悉数冲破心房,他用手摸了把眼睛,想将泪水藏在掌心,不给别人看见,可心细如白石部长,他捏了捏财前的肩膀,晃了几下,小小的举动却向财前传递了莫大的理解和安慰。

      这让财前更加忍不住,他轻轻拂去白石部长的手,他知道白石部长不会在意这些细节的,他能在一年前面对孤僻的自己说出“即使不协调也没有关系”这样包容的话,就足以获得财前的好感和信任,他一连几个深呼吸,才轻声说道,“没关系的,部长,我觉得留下来挺好的,大家都在一起…挺好的。”

      白石部长轻笑了一声,打趣道说财前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而后场内就爆发出巨大的掌声和喝彩声,二人齐齐往下一看,原来是越前龙马打败了二号场地的球场代表,这也意味着败组占领了二号场地,实现了逆袭和蜕变。

      财前尚沉浸在感动之余,心里又是备受鼓舞又是有些不好意思,犹豫了几番终是看向白石部长的眼睛,茶色的眼眸透着温柔笑意,与暖暖的日光融合着,叫财前忍不住扬起笑容。

      “去吧,去和你的朋友们一起享受胜利的喜悦吧!”

      另一边,日吉接收到迹部的眼神也朝他走了过去,远远便看到忍足前辈与他并肩而立,脸上都扬着笑容,就连慈郎前辈也破天荒地清醒着,高举着双手叫道,“都回来啦!太好啦!”

      日吉站在迹部面前,恍惚间似乎觉得什么和离开前不一样的,却有感觉所有的一切重回正轨,迹部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会,短暂地轻笑了一声,“好小子,总算是超越了自己,爬上顶峰了。”

      语气间还是熟悉的骄傲,日吉却觉得比原先听起来不知顺耳多少倍。从前的他总是站在山下仰望迹部,仰望那个他心里清楚或许永远都触及不到的男人,而现在的他已经不似从前了,已经有实力与部长并肩于山顶,足以傲视山脚下的风景,成为能够统领冰帝网球部的人了。

      日吉用力点点头,抬眼望向迹部的眼睛,眼神中满是坚定与野心,叫迹部看了眼里笑意更深,拍了两下他的肩膀,无声地肯定。

      喇叭里宣布归来的败组进入二号场地,所有人都在欢呼雀跃,财前却只想赶快睡到正常的床上,他在白石部长去找谦也前辈后,看了看周围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于是他就背上包顺着球场间的小路走向宿舍楼的方向,反正等大家享受好重逢的喜悦,都会统一回宿舍再分配房间的,他还不如早点去大厅里坐着,也好趁机休息一会,再次感受人间的烟火气。

      他一路慢悠悠地走着,并未料到还会有人注意到他的离开,故而在被身后的声音叫住时下意识地浑身一抖。

      “财前!”

      在部长和前辈离开后,日吉就在人海中寻找财前,刚才他看见四天宝寺的白石部长和他并排坐,靠得很近,似乎在说些悄悄话,日吉知道财前是临时加入后山集训的,所以不敢去打扰他和部长的交谈,于是便一直等到白石部长离开后,他看见财前背上包往集训地里走,才匆忙与身边昏昏欲睡的慈郎前辈交代了一句,便背上包跟了上去。

      财前在转身前就认出来那是日吉的声音,犹豫了一秒要不要装作没听见,主要是他心里还对那晚的事情存有芥蒂,有很多问题仍存疑,有些事情他自己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自己当时会容忍日吉对自己动手动脚,为什么会在事后像往常一样自如,却在夜晚的睡袋中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但日吉已经三两步快步走到他身侧,这叫他不得不回应。

      “怎么了?”他淡淡说道,眼神飘在日吉身后的球场上,想着什么时候能再打场像样的网球。

      日吉被他的冷漠怔到了,全然没有反应过来这才是原本的财前光,一个冷漠的少年,而是先入为主地感到惊讶,甚至有点失落,认为他冷漠的模样好似自己和他是陌生人一样,没过脑子追过来的那股冲劲也散了一大半,被反问道后也沉默着不知道如何开口。

      财前观察着他的面部表情和眼神变化,断定他一定在想一些很无聊很没有意义的事情,忽然觉得他好像变了,变得不像后山集训他们还没认识时那个满脑子以下克上的日吉若了,反而变得优柔寡断,难道是那晚上的事情他也很在意吗?财前疑惑,但又觉得在现下的场合问出来很奇怪,所以也没有主动打破沉默,而是任由静默和尴尬慢慢弥漫开来。

      “你是要去宿舍吗?我和你一起去。”

      他这才抬眼正视对方。问句连带着回答一同说出,完全没给他拒绝的机会。财前没多想,点了点头就率先往前走,仍由日吉跟在身后。走了一段距离,两人谁也没先说话,财前边走边琢磨日吉原本到底想和自己说什么,快走到宿舍楼门口了也没想明白,顿时有点烦躁起来。

      大厅里空无一人,财前环视一圈,想坐在长沙发上,但又碍于身边还跟着个人而不好意思太过随意和自说自话,于是便礼貌性地问了句,“去沙发坐着吗?”

      “好。”

      二人把包靠在沙发边,并肩靠在沙发上,财前忍不住呼出一口长气,这么多天,他终于有种活在人世间的感觉了,好像后山的经历是一场梦似的,当身体再次接触到现实生活中的物件时,那些回忆好像在渐渐远离自己,或许过不了多久,只能成为记忆长河中渺渺尘埃的一粟。

      财前在心里伤春悲秋着,旁边的日吉同样也在脑海中头脑风暴,他一边觉得应该和财前说清楚自己的感受,告诉他自己对那晚发生的事情并不感到反感,告诉他在自己心里他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但另一边又觉得这样贸然摊牌可能太过草率,加之刚才对方的反应很是冷淡,大有一番准备将那事翻页过去不再提的架势,叫他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又漏了气。

      真是矫情。日吉再一次这样唾骂自己,甚至连自己对财前为什么和对别人不一样、不一样在哪里都说不清,就诱拐他和自己一起做了那样私密的事情,真是太差劲了!

      不管了,再这样纠结下去又不知道会找出多少个理由和借口,一次次的犹豫只会败北,既然财前是不一样,那就应该直面自己的感情,而不是像一个暗恋中的女孩子一样扭扭捏捏。他深吸了一口气,低低叫了一声财前的名字,等到对方转过头来用略带疑惑的眼神看着他时,对上那双像黑玛瑙似的眼睛,一瞬间就想起那晚上财前也是用这样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缱绻又柔和,好似藏着繁星的夜空。日吉忽然觉得心里忐忑多日的那块大石头放了下来,接下来要说出的话也自然和容易许多。

      “那晚上的事情我后来思考了很多,起因是我的不对,理应在扶稳你后就放手,而不是没有经过你的同意便对你做出失礼的举动,这才造成了后来困扰了我很多天的那件事……虽然我现在道歉为时已晚,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心里的真实想法。那晚上……你也没有抗拒,所以我大胆猜测一下,你也是,不讨厌我的吧?”

      压力再一次回到财前这里。早在日吉开口之前,持续的沉默和缓缓降低的气压就让他心里大叫一声不好,他开口之后,才讲到第一句财前就感受到耳朵的温度持续上升,满脑子都和他的话一样想到那晚的事情。正如日吉所言,自己对他并不抗拒也不反感更加不讨厌,这可真奇怪,财前在心里嘟囔,对一个交情很浅的陌生人能有这般高的包容度和好感,真是奇怪极了。

      他想了很多种可能性,但都一一被否决,最后只留下唯一的一种可能性——他喜欢日吉。更加奇怪的是,在接收到这个事实后,财前反倒没有像纠结时那么不好意思,而是心里一直悬着的那块大石头,终于安安稳稳地落地了,就好像被裕次前辈拉到后山来集训,最终兜兜转转又和四天宝寺的伙伴们聚在了一起。在他心里,好像承认自己喜欢日吉并不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反而是一件早该如此现在终于尘埃落定的事实。

      于是他静静听日吉说完了他想说的,又很认真地看着他深棕色的、很好看的眼睛,试图在其中看到一点破绽和马脚,可不知道是对方隐藏得太好,还是自己不愿意找到与自己心愿相悖的情绪,财前放弃了从眼神中找寻答案,而是用最直白和坦率的方式告诉了日吉自己心中所想。

      “所以,要交往试试吗?”

      话一出口,空气好像都凝滞住了。

      日吉几乎觉得自己的听力出现障碍了,连带着心肺系统一起出错了,否则他的心跳怎么会这么快、呼吸怎么会突然这么急促?他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紧紧盯着财前不愿漏掉一丝一毫他的面部表情变化,然而财前还是一脸波澜不惊,似乎刚刚说出交往那话来的人不是他一样,不过日吉敏锐地注意到对方的耳朵红了,红得像那晚上一样,这也让他感受到了一丝真实感,而不是自己还睡在后山的睡袋里做的一场美梦。

      对方说得过于坦荡,倒显得自己前期的犹豫和顾虑很是心虚,但财前就是这样一个人,无论在面对什么突发情况之下,都能保持冷静和自持,而这点恰恰也是日吉最为欣赏的。所以他很快平静下来,几乎是想都没有想,就脱口而出自己心中最为真实,也是这么多天以来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的答案。

      “好,交往试试。”

      财前心里愣了一下,被日吉过分郑重的眼神看得有些心慌,但同时人生初次表白被很迅速答应的体验感让他心里炸开了一簇簇小烟花,忍不住的笑意爬上嘴角。

      还未等从陌生的朋友晋升到恋爱关系的小情侣温存些时间,由远及近响起的人声便打破了这片刻的安宁。财前这才想起来他们是在合宿地,周围有自校的前辈也有外校的伙伴,想要在他们眼皮底下和外校谈恋爱简直是难上加难,不过,据他所知,原本就有好多前辈已经私定终身了,加他一个想来也不碍什么事。

      这边日吉也意识到了恋情要不要向前辈们交代这件事情的重要性,但一想到部长和忍足前辈自他入校来就一直维系着暧昧不清的关系,幼驯染凤也早就和宍户前辈建立起远超搭档的亲密关系,就连慈郎前辈都凭着每周坚持不懈前往立海大观看丸井的练习而和对方迅速拉近了关系,这么一想,他就觉得自己曝光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忍足是率先发现日吉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的人。

      在观察了几天之后,他发现平时满脑子以下克上的后辈好像变得细腻不少,会在吃饭时剔除所有的鱼刺和鱼身上不能吃的地方,然后对着盘子露出在他看来是诡异的、不应该出现在日吉若脸上的、称得上是温柔的笑容,再一下子把所有鱼肉都吃掉。

      忍足侑士感到后背发凉的同时意识到这很不对劲。

      于是他第一个想到迹部,就像他三年以来每次遇到困惑不解的事情之后做的一样。他是在球场上找到迹部的,他正在进行夜间加练,看到自己到来后便打出了最后一个球,拿起长凳上的毛巾披在脖子上,一面擦着额前的汗水一面询问他找自己有什么事。忍足像以往每次看到迹部流汗时一样,抑制住想要伸出手为他拂去眼角汗水的欲望,用最为稀松平常的语气说道,“日吉好像从后山归来之后,改变不少啊。”

      迹部颇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忍足想即使在黑暗之中他的眼睛也依旧是熠熠生辉的,那般明亮和耀眼。

      “你深夜放弃宝贵的优质睡眠时间,想必要和我谈论的真正目的不是这个吧?”

      他总是在迹部过人的观察力和眼力之中败下阵来,同过往的每次一样。他抬眼望向迹部如深海般蔚蓝色的眼睛,将所有感情都隐藏在两片薄薄的镜片和游刃有余的姿态下,轻笑道,“不愧是迹部啊,居然一眼就看穿我心中所想。”

      “哼,你总是这样,心里所想的和说出来的不一样。”迹部拿起水杯灌了几大口水,缓缓说道,“日吉那小子的事,我是得去找白石好好说说了。”

      忍足闻言眼中笑意更深,他是知道的,就如以往每次一样,只要自己开了口、与他对上眼神,迹部便能心有灵犀地读懂他的心思。忍足弯下腰拾起散落在长凳一边的外套,稍加整理成配得上迹部少爷的、没有褶皱的样子,试探着为他披上外套,低声在他耳边说道,“有些事只能在心里想想,因为不知道话说出来之后会发生怎样的后果,也生怕自己承担不起,亲手毁了一步步构建起来的堡垒。”

      夜色如水,万籁俱寂,迹部耳边的全世界好像只留下忍足的声音,低沉带着微微沙哑。三年来他亲耳见证这个男人从刚入学与自己比赛时尽兴的模样,再渐渐地封锁心扉,成为外人眼中冰帝高冷神秘的天才,可无论外界对忍足的评价是好是坏,在迹部心中他始终是那个当年令自己眼前一亮的风云少年,同样也是他许诺带领冰帝成为全国第一的一份底气。

      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和忍足好似形成了一种默契,在谁往前一步时,另一方就往后退一步,保持彼此之间的距离永远一致,永远是亲密且疏离的。而迹部在听完忍足所说之后,是得到了与他心中所想一致的回答,他几乎要往前跨一步了,但忍足的情绪表达得很含蓄,也很直白,含蓄得若是倾听者不是他,便不会有人往这方面多想,但也直白得让他耳热心悸,那些不知在何时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情绪就快宣泄而出了。

      “可有些事,如果不去试试看就永远不会知道答案,即使是这样,你也不会觉得惋惜吗?”

      收回手的动作悬在空中,忍足心里远远没有表面上所显得那般平静。迹部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牵动着他这三年来的所思所想,就如同迹部一眼便识破他的真实意图,忍足也知晓他和自己说的是同一件事、心中存着的是同一种心情,而光是知道这点,就足以叫他欣喜雀跃许久。他想,他和迹部之间就是这么默契,就连理应最该直抒胸臆告知的感情都在用这种隐晦的形式互相诉说,这或许就是他们独有的方式。

      于是他轻轻笑了一声,将一切想了三年的话都重归于心,迹部眼睛像大海,蔚蓝、深邃、蕴藏着所有他喜爱的,忍足忍不住慢慢贴近他,注视那双美丽的眼睛,直到其中全然都是他,才心满意足地望着对方。而迹部并不像他一样迟疑地试探,他微微向前俯身,便轻而易举地吻到了他肖想了三年的人。

      溶溶月色铺洒在球场之中,满地的银辉倒映着婆娑树影,风吹过的沙沙声也是那般柔和与舒缓。这么好的一个夜晚,是不会辜负任何一对有情人的。

      败组归来也有几天时间了,合宿地的训练比赛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抛去昨晚上惨烈且好笑的枕头大战,日子过得太平和舒适。一号场地迟迟无人归来,教练组也没在安排三号场地和二号场地的比赛,导致身处二号场地的败者归来组只好每日自行展开比赛,久而久之,固然会有厌倦与疲惫倍生。

      又是一天的结束,早在白天训练时财前就发现自己恹恹的,休息时自测体温却是正常的35℃,找不出提不起兴趣的原因,到了洗澡时他泡在温热的水中,卸下一天的劳累和疲倦,才觉得心情缓和不少。

      水雾弥漫且厚重,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却让人感到很舒服和放松。财前靠在池壁,昏昏欲睡间回想起这几日边训练边恋爱的日子,又忍不住弯了嘴角。

      起初发现他不对劲的是白石部长,这让他还挺意外的,毕竟小春前辈才是那个对一切八卦讯息敏锐至极的人。某天晚上财前在加练后回宿舍的路上遇见了难得孤身一人的白石部长,这几天从对方礼貌且好奇的眼神中可以猜得到接下来要展开的对话是关于什么的,财前也早已做好的心理打算和应对方式,便单枪直入道,“部长,我和日吉是在一起了。”

      从白石部长细微的面部表情和眼神变化来看,他还是有被震惊到。财前不禁有些小小的得意。虽说他和日吉谁都没有刻意掩饰过情侣关系,从失败离开合宿地,到重返大家庭,只过去了短短十几天,两人从毫无交集到训练、上课、吃饭、散步都形影不离的模样,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但就是这样明晃晃地告诉所有人“我们在一起了”的张扬行为,在白石部长仍处于自家冷漠天才被冰帝的蘑菇头拐跑的自我消化中,财前才会产生这样不知从何而起的自豪感和愉悦感。

      明明已经够张扬了,却还是忍不住在听到白石部长亲口说恭喜你啊要好好和日吉相互理解、相互进步后心脏砰砰跳。

      原来,恋情被公开,是一件这么令人高兴的事啊。

      他缓缓闭上眼,有一瞬间想要溺死在湿漉漉的水雾和舒服的温水中,放松全身心地感受热水渗入毛孔,从里到外被热度所裹紧的感觉。

      【以下详情请见凹3!ooc较严重,当作pwp看也可以。lof上有全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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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凹3:Xccccci_7
    lof:Xccccci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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