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暮色

　　等暮色
　　在寒假里，就连睡懒觉都显得理直气壮。
　　早晨九点，云婷醒来。她做了一个并不美妙的梦。在梦里，一本书在一家书店凭空出现，然后有人穿进书的世界，第二本书随后出现，等那个人从第三本书中出来后，所有印刷书的字迹都消失了，只有封面上书的名字还存在着。
　　云婷翻了床头柜上的书，字迹都在。她松了一口气，却发现书堆最下面多了一本她从未见过的书，名字是《焚书》。云婷想：我什么时候买了李贽的书？打开书的第一页，书上的字迹在慢慢消退。云婷捕捉到几个词：“暮色书店”“贺枝辞”，联想到她做的梦，仿佛一切非正常的开端就此来临。她决定去“暮色书店”一探究竟。
　　云婷蹬着小自行车出发了。
　　她先是在右转弯时骑成直行，绕了一个半圈回到正确的路，后来多骑了一段路，最后总算到了书店门口。
　　进店后，柜台后坐着的人对云婷说：“欢迎光临。”
　　云婷认出这个人是她的同学，江宇。同时江宇也认出了她。两人打了招呼，江宇说：“我是来这社会实践的。”
　　她找到那本书——《关于“地铁上的读书人”的讨论》。
　　“背景介绍：‘向北向北’在北京的地铁上拍摄了几百张乘客读书的照片。就是一个现象，很多人在地铁上读书。
　　讨论1：真的有那么多人在地铁上看书吗？南京这边好像没看到。
　　讨论2：一般现象之后就要出影响。这个有负面影响吗？不是整个都挺好的吗？
　　讨论3：负面影响的话，突然想起来社会内卷，这个是不是太卷了，就可能看书的时候给旁边人带来了压力？
　　讨论4：这些人看书都是主动的，但如果这个事件经过传播后，产生了一些为了显摆而在地铁上看书的人，那是不是就是负面影响？
　　讨论5：这些人为什么要在地铁上看书呢？是因为他们有这方面的需要？
　　讨论6：其实每个人都需要看书吧。
　　讨论7：但只有这些人在做。
　　讨论8：这个事件是两年前报道的，影响也不是很大，周围很少看到在交通工具上读书的。包括我自己，也没有在地铁上看书。
　　讨论9：总感觉这个事件的讨论范围太窄了，没什么好说的。”
　　里面还有一些书籍作者的统计，云婷飞快略过。
　　云婷看到教辅书籍在书籍统计中占比不小，想起在中学时自己坐在电瓶车后座拿着语文书或是英语书背记的情景。
　　云婷看完了整本书。随即她感到眼前一黑，四周浮现出红色，火的颜色。须臾，她发现自己仍然在书店里，但前面多了一个面无表情的男子。她试探着叫出一个名字：“贺枝辞？”
　　贺枝辞：“所以，你是来拯救这些书既定的命运吗？”
　　云婷听完他的话，心中生出一丝想法：难道贺枝辞已经把她梦中的情景实现了一遍，那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是因为他之前已经来过这个空间，所以留下一丝痕迹？还是这个空间被扭曲的形态？
　　她问：“你为什么会说这是书的既定命运？它们的命运早就被一本叫《焚书》的书决定了吗？”
　　贺枝辞给了一个非常模糊的回答：“算是吧。”
　　云婷：“从你的行为来推断你的想法：你想让书的字迹消失，这说明你很反感看到书。”
　　贺枝辞颔首。“‘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我曾经也相信过这句话，但是我现在觉得这是俗不可耐的比喻，黄金屋是金钱，颜如玉是美人，读书渐渐成了很世俗的行为。”
　　云婷说：“你也说了这是比喻，你撇开喻体看，这句话就是说书中有美好的事物。”
　　贺枝辞：“你刚刚也看了这本书，很多人在地铁上还在看着教辅书。在教育功利化的时代，读书是与分数挂钩的，我们每天都在看书——教学参考书，我们每周都有读书的机会，但不过是为了积累作文素材。”
　　云婷：“我不得不承认你说的很有道理。因为我的眼中曾经也只有这些。但我们现在对此有解吗？无解。在中学阶段，读书是语文的附庸，在这里书被称为课外书，而在其他学科中我们看的书就是如王后雄一样的教辅。教辅在市场，在需求面前诞生。我们对教辅的厌倦源于我们是被支配的，我们根本就写不完这些，它太多了，我们速度太慢了，甚至我们根本就没能掌握应对它的方法。或许这就是症结所在：如果没有方法，那么努力收效甚微。”
　　贺枝辞：“在这一点上我说不过你，我们下一本书见。”
　　他消失在云婷眼前。云婷根据记忆在还原后的书店里找到了《查令十字街84号》。
　　她翻开书，只有第一页有几行字：“‘如果途经查令十字街84号，请代我献上一吻，因我亏欠她良多。’我听过这句话，一开始以为这本书是讲述爱情的，我以为这是写一个男人爱上了一个住在查令十字街84号的女人。没想到，这是个关于书店的故事。附：老师读了一篇用了这本书的优秀范文，开始觉得应该要跟我们提一下这本书。”
　　云婷想：这书怎么成这样了？内容不见了，只剩下一个类似读后感的东西。
　　然后她感到有风透过门缝吹来，眼前又是一黑，有火苗在黑暗中飘荡。场景变换，她眼前又出现了刚刚才见过的男子。
　　贺枝辞：“读书没有意义，因为有时候你会发现你的理解违背了作者原来的意思。我之前做过一个阅读理解，是一个外国小说改编的，我完全理解反了，我觉得它揭示了人性之恶，但答案说它写的是人性之善，就很不能理解。”
　　云婷：“我之前做过一个阅读理解，叫《我仅仅是个女孩儿》，我觉得它说的是女孩在家中被忽视的地位，但是答案给的是女孩成长过程中一系列心理变化，我认为答案更合理。”
　　云婷接着说：“‘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每个人看待书的角度都是不一致的，我觉得理解错了也正常，如果非要说作者有明确的意思。对书的理解来源于每个读者的经历，也将影响读者的一些思考方式或是表达方式。”
　　贺枝辞：“我曾经听过一个说法——每个人能在书中读到什么早就由他的经历决定了。”
　　云婷：“这句话咋看很有道理，但是其实很离谱。你想，如果读书学不到东西的话，你学的东西来自哪？”
　　贺枝辞：“……下本书见。”
　　回到现实中的书店，云婷找到了最后一本书。《华氏451》。
　　她看过这本书，所以直接把书翻到最后一页：
　　“蒙塔格感觉到字句缓缓颤动，徐徐酝酿。一旦轮到他开口时，他能说什么？在这样的一个日子里，他能贡献什么使此行轻松些？凡事都有定期，天下万物都有定时。对了。拆毁有时，建造有时。对了。静默有时，言语有时。对了，就这些。但还有什么。还有什么？有什么，什么……
　　在河这边与那边有生命树，结十二样果子，每月都结果子；树上的叶子乃为医治万民。
　　对，蒙塔格心想，就是这句话，我要留待中午。留待中午……
　　待我们抵达城市。”
　　她合上书。
　　黑暗中火光跳动。天色明亮时，贺枝辞又出现在眼前。
　　云婷抢先一步说：“你先不要说话，让我先来。这本书其实描述的也是书的命运，消防员不再是灭火者而是焚书者。我记得书里说，当老师提问时，班里的学生都沉默着，而聪明的学生总能回答上问题时，其他学生是否会因为愤怒嫉妒而打他。他们会想，凭什么这个人这么聪明呢？如果能有什么办法让他和我们一样就好了。如果没有书，就没有聪明和愚笨的区别了。可以说，他们是因为恶意而想让书消失。你是因为对书的反感而想让书消失。
　　华氏451里，有焚书就有藏书。消防员就是去烧掉那些被藏起来的书。蒙塔格有一个女孩和一个老人作为引路人，他作为消防员却藏起了书籍。书中最精彩的情节是蒙塔格与消防队长的交锋，原文里是他们在用各种书里的句子进行辩论。后记里作者提到这本书作为话剧上演时，有了不同的地方，消防队长带蒙塔格来到他的家，他家里有几个书架的藏书，但最令人震惊的好像是，所有书上都没有字，消防队长其实看过很多书，但他渐渐厌恶起那些书，从那时候起，书上的字都消失了，因为书对他再也没有意义了。”
　　贺枝辞先是沉默，然后说：“我和他虽然出发点不同，但都不喜欢书甚至想让它消失。”
　　云婷：“我觉得并不是这样。在眼下做出的每一个慎重的举动，我们都相信这会给未来带来正面影响。我不相信你完全不喜欢看书，因为你对书的热爱让我能从你手中拯救书的命运。是吧，江宇？”
　　贺枝辞震惊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云婷：“猜的，但也有依据，我发现‘贺枝辞’和‘江宇’不能同时存在。”
　　贺枝辞：“行，我认输。”
　　回到现实，云婷对江宇说：“其实我觉得我梦里的事都是真的，所以我现在来这里就像一个词‘不破不立’，因为在‘破’的时候存有一线‘立’的机会。就像天在每次等暮色时才会等来第二天。”
　　在离开书店前，云婷说：“下次看完书可以一起讨论啊！”
　　“好！”江宇这样答应她。
　　深冬的中午，阳光温暖。而春天就隐藏在枯枝瘦叶里。它终会来临。就像江面下的流水，终将重见天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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