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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后来的好几年里,我再也没有提出养任何小动物。直到几年前,具体多久我已记不清了,我再次迈入养狗大军的队伍——这回是条柯基,我们给他取名叫鱼饼,因为他的毛是黄色的。
起初鱼饼一点也不胖,反而有些瘦,又有些健美。他不像Tiger那样通灵性,也不像小牧那样聪慧,是我养过最笨的狗——也不是说笨——只是不能像小牧那样一下子学会装死,也不能像Tiger那样给一个眼神就能懂你意思。连最基本的握手我们都教了好几个月他才学会。由于需要花费的精力太大,后续我们便对他放弃治疗。
但后来想想,他其实鬼精鬼精的,来了坏人第一个跑,要么就是躲在你背后装作凶狠模样;其次一不留神就能给它逮着机会偷吃,人类的任何食物只要一落地,他便秒速感到现场,不管三七二十一囫囵一吞了再说——十分有先斩后奏的风范。
鱼饼是条掉毛犬。网上一直有个说法:柯基一年换两次毛,一次换半年。母亲特别厌恶这一点,常常因此大发雷霆,导致全家人遭殃,因此时常没有人想搭理他。在所有人都嫌弃的时候,仍要对他保持喜爱,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情。我想,我已经十八岁了,该是一个知道责任心的人了。但是我想我应该是一个很狠心又无情的人。不然为什么弟弟闹脾气不吃饭,我说就不要给他吃了,妈妈却舍不得呢。为什么我可以生气的时候把他往死里揍,妈妈却舍不得呢。
尽管时刻提醒自己要大度,但仍不免时常被鱼饼气到。
那天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黄梅雨夜,爸爸打来电话,说让我去地铁站接一下我弟弟,他没有伞。
不大不小的雨,我带着鱼饼一起去地铁站门口等他,撑着墨蓝色的伞。
鱼饼不听话,一点也不。它绕着一根电线杆和我抗衡,终于挣脱了狗绳。我怎么叫都叫不回来,它像子弹一样跑远,又跑回来到我身边。可我抓不住它。
我尝试蹲下哄它,但是它不相信我。我一抬手,它就跑远,吐出舌头,像在看我笑话。
这不是第一次了。一个礼拜前它跑丢过一次,只是那次是在一个晴朗的下午。我一个人,一边在马路上压着声音叫,一边跟在后面追,终于连哄带骗把它带回家。
这一次,它跑远了又回来,跑远了又回来,跑远了又回来...
我无力地看着它来来回回,希望弟弟赶紧出来,然后我们回家,它总会跟过来。
可是它过了马路,然后没再回来。
我在雨里等了五分钟后发现了这个事实。
结束了,它得到了它想要的自由。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
我开始想,它会不会被车撞,或是被狗贩子抓走?它会不会被好心人送到警局,会不会被善良的宠物店老板收留?
可是我仍然没有动。
我竟然在想,如果就这样放任它离开,是不是它有了它想要的自由,而我也可以免去许多责骂,不必承受那些莫须有的痛苦。
我想,如果这样,是不是,对你我都是一种解脱。
我想,原来我是一个这么狠心又没有责任感的人。
混沌的昏天黑地的灯红酒绿的夜晚,我要接的人还没有从面前的地铁口出现。雨停了,只有我还撑着伞,目光空洞地看着来来往往的庸碌人群。
那一刻突然感觉很累,很失败,身体被抽空了力气。
后来弟弟出来了,我撑着伞过去,他问我怎么来接他。
我说下雨了。下雨了...狗走丢了。
我们开始满大街找它,弟弟背着沉重的书包,我捏着冰冷的伞柄,手里提着空荡荡的狗绳。
毫无线索,漫无目的。
在银行门口的时候,它冷不丁窜出来,扑到我们身上。
它笑得好开心,得意洋洋地走在我们前面。
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谁在遛谁。
*
后来想通,难过是因为难管,他快活我就难免挨骂——导致我不开心,他也不开心。又过段时间气消了,我开始思考。他们说狗随主人,我想为什么鱼饼会是这个样子。难道其实是随了我?更难过了。
没人能理解我的痛苦。
和朋友的对话时常如下:
“我猜今天六点十五,棍哥在遛狗。”
我回复:“它因为吃屎被逐出家门了。”
大家哄笑。鱼饼总能带来笑料——换言之看我笑话,笑我苦涩;我有朋友常言之“棍那双手已经经历了太多。”
后来我离家,鱼饼留在父母身边。因为卫生问题家里总闹得鸡犬不宁,于是他们不让他继续呆在家里了,他的窝迁徙去了父母的工厂。母亲时常给我打电话,说鱼饼在那可快活了,不用整日蹲铁笼,卸下了项圈,放飞了性子,撒开了脚到处乱跑,活脱脱跟条野犬似的,且和工厂员工都闹得熟络,现已经条名犬了。我得知后十分欣慰,想着鱼饼终于也能获得自由了。
我和母亲没什么可聊的时候,她就给我更新鱼饼的巡逻直播。偶尔她会提到最近工厂附近总有打狗队出现,专抓流落在外的孤魂野犬。我问鱼饼有没有事,母亲说鱼饼老乱跑,我们附近工厂声称怕狗,已经将我们投诉,但被她糊弄过去,但是父亲因为这事很不高兴。
我有些担忧,心不在焉地听母亲骂骂咧咧抱怨了一通对方工厂。她说这帮人也不是第一回,事儿多。我转念又想,自己远在他乡也无能为力,便没多说,一会儿便挂了电话去忙手头的事情,很快将此事淡忘。
一年后我回了家。在外我的生活几乎排满各种事情,其实并没有时常念起鱼饼,这次回家,也没有第一时间去探望——反正他过得逍遥快活——有什么我好担心的?
在家瘫了一天,终于感觉有了精神。第二天便搭我妈的车去工厂探亲。一路上倒没有期望中的忐忑或是激动,也没有想象重逢的场景。反而很平静。
“不知道他现在还认不认识你。”我妈从后视镜看我。
“不至于吧。”我咯咯笑,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等到车入库停好,一下车,没看到那抹黄色的身影——从前鱼饼严重人来疯,这种时刻总会像子弹一样跑出来的。我下了车,几个工人大张旗鼓地从工厂里出来。一掉了牙的员工嚷嚷,“鱼饼被带走了。”
我听懵了,这句话如晴天霹雳砸在我脑门上。
我站在原地,“什么意思?”
“被打狗队的人抓走了。”工人睨着我,补充一句,“就刚刚走,没多久。”
我还没回过神,另一穿背心的人大声说:“你来晚了。”
母亲停好车过来问:“怎么回事啊?”
“鱼饼被带走哩。”他说得跟唱歌似的。
“啊?”母亲问,“被谁带走了?”
“就是之前那个,打狗队。”
“怎么又来了?”
“我们也不知道啊。一车人过来,带这个铁笼,说抓走就抓走了。”
母亲回头看我。又转头去和他们说:“这下好了。”
几人面面相觑。
“我早就说了,你们不要让他们把狗带走——”
“为什么抓走?”我问,“他们以什么原因抓走的?”
”不知道啊,就是也不解释,上来就抓,拦也拦不住。我都和他们说等一下你们来了——“
另一人打断说,“不是,那人刚刚说了,说这个狗没有狗证——”
母亲斩钉截铁道:“胡说八道,肯定是隔壁那家看我们不爽。我都说好几回了。我看他们就是故意投诉我们的。”
几人不讲话了。
我问:“他们有没有说被抓到哪里去了?”
母亲说:“这种抓走了就要不回来了。”
一行人再次面面相觑了一瞬。“不知道啊。”穿背心那人接道。
另一人说:“我刚刚就说不让他们抓走,是你爸来了说算了,让他们带走算了。”
“对对对,沈经理来了说让带走,我们想他说算了,那只能这样了。”
几人摊手——我们也没办法。
我母亲回过头看着我,又转过头去说:“妈哟,她要哭了。”
我站在原地,说不出一句话。周围人看向我,观测我的反应。
我该指责他们吗,还是骂自己?
母亲两手一摊,说:“没办法了。”说着离开了车间。
我问车间里的人:“他们说送去哪里了?”
“好像是什么派出所。”一个人比划了个方向。
我在手机上查询资料,又隐隐听到母亲在办公室和父亲对话。
穿背心的人的声音接着说:“这件事真的,我早说让他们等等,是沈经理来了说——”
我无力抗争,丢了个无声白眼,随即转身往外走。
一进到办公室,母亲一见我来了,开始像机关枪似的说:“这帮人怎么这种素质,真的是,自己不喜欢狗,就这样整别人。”
我不愿再听怨言,刚要开口反驳,父亲走出来,看着母亲,实则是对我说:“你早该料到会有这一天。这件事没什么好说的了。只能说活该。”
母亲说:“你不要这样讲话。”
“早就说了不要养狗。”父亲仍然不苟言笑,“你现在只能就这样了。”
我憋着不讲话,丢下一句“我出去走走”便转身离开。
没走几分钟,母亲接连打来电话,直到我接起,她问我去哪了,我已经冷静了一些,故作轻松地说真的只是出门走走。实在不愿多说,所以快速挂了电话。沿着马路往工厂园区外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模样年轻,还背着书包,一路上我都感觉有人在看我。
我很快做了决定。我没想到能这么快。
其实我并不想再大费周章。
那一瞬间“算了”这两个字在我心里生根发芽,到怀疑,到敲定,大概不到十分钟。
我开始讨厌自己。于是发消息给朋友说:“我感觉我好讨厌这个地方。”
朋友说:“我也是。”
“总感觉有人看你。”
“瞪回去。”
“你说的对。
后来走到园区口的小卖部买了根一块钱的打火机(用了一次就坏了),抽完了从外地带回来的半包烟。
之前有时候总想,小动物来了我们家,也算是挺倒霉的吧。世界上有那么多真心爱动物爱狗狗的人,但我们家不是,或许我也不是。
我听说狗狗会因为被关在家里而抑郁。
我从来不知道鱼饼是否快乐,有没有抑郁。也许担心过,但也从来没有为他解决过。
三年前我在日记写下的话——那时候想着未来,总以为我们的结局是:
“但是我很庆幸。
最后陪你走完了一生。
鱼饼。
我想这样就很好。”
可是我没有。
阴差阳错。也许是命中注定。
以前总想不通,世界上怎么会有柯基这样的品种。会掉毛,很贪吃,傻得要命,好像没啥优点,惹人嫌。讨厌他的时候很多。
也许我并不爱他。
或者也许我不懂爱。也不懂责任。
我想我其实也并不是很关心你。
鱼饼。
如果你听得到,就回来看看。
如果听不到,下次去个好人家。
别再来我们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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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这篇文章,拖更很久。只是不再有明天。
现在故事完了,所以把它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