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逢春日

　　张逢宁没有太多反应，轻轻一笑：“没事，反正咱们工作也找好了，就当找完工作出去玩了一圈嘛。”
　　钟令熙有些担心：“那阿姨那边……”
　　“我跟她说就行了，老师本来就竞争激烈，我当时在京州面试那么多不也都被刷了嘛。”
　　既然这样，钟令熙就交给张逢宁去打发了。她还没有加施宁的微信，她拿不准这种事是否该自己主动，也担心施宁压根就不想。

　　覃丽倒是不催着钟令熙问结果，诚然家长们聚在一块总爱八卦各家小孩，毕业了不是问工作就是问对象，钟令熙提醒过她：“别问，要是有好消息人家第一个想奔走相告。”自那以后，覃丽就学会了收敛好奇，也不再追着钟令熙问结果了。
　　话说回来，她是亲生母亲，她问是理所应当。但换作是婆婆，难免会让人多想，总之不会有人认为这是纯粹的关心。

　　今年过年得早，还有一个月就要过年了，张逢宁跟钟令熙商量回家时间，他打算在海州待到初二，年初三再去边州。他从家里出发需要到穗州转一趟车，年初二的票不算紧张，现在就可以买到，钟令熙同意了。
　　钟令熙把张逢宁要来的事告诉父母，覃丽先是一愣，然后说：“那我现在开始打扫卫生。”
　　覃丽似乎还没完全接通反射弧，过了一阵又打来电话，总算是捋清楚了：“小张要来是吧，自己来吗？那我把客房收拾一下，来多久啊？怎么过来……”
　　听出覃丽紧张又期待，钟令熙忍不住笑了。

　　菊厂的实习结束，钟令熙学生阶段的实习也就到此为止了。她也有试着投一些企业，但不出所料是产品或者运营，年薪在15到22万之间，更多收入要靠加班累积，权衡下来，与其高强度工作和没有规律地生活，不如待在安逸稳定的电视台。

　　圣诞节之前，其他几场教师招聘的入围名单相继出炉。第二个公布的是坪山区，未进。她前脚刚刚将这个结果告诉张逢宁，后脚就收到了第三个公布结果——福田区小学语文老师，进了。
　　自然能够入围也证明了实力，钟令熙心底是高兴的，但她更多的还是惊讶。她有点晕乎地对张逢宁说：“我都已经这么优秀了吗？”
　　张逢宁看起来比她更高兴：“我家臭妹妹一直就很优秀呀！”

　　曾经，钟令熙也为自己的高考失利而沮丧，也会对名校心生羡慕，考研时也想过报考名校来弥补高考的遗憾。但到了今时今日，这种念头似乎已烟消云散。她见过不少她梦想院校的同学被深台拒之门外，她开始觉得好像他们也没那么厉害；她见过太多所谓名校同学在实习时被领导说闲话不受重用，而几乎每个人都告诉她希望她可以留下来，她开始觉得好像自己能比他们做得更好。
　　如今，跑了那么多场教师招聘，她在人山人海的名校生中杀出重围，跻身那张人人羡慕的名单，她终于可以大方坦然地放下心底那点不甘和执念——原来最终走出学校的我，和你们一样甚至打败了你们。所谓学历，终将成为不值一提的过往，如若时刻挂在嘴边，或许只因不再有更大成就。

　　张逢宁有所疑惑：“为什么福田都能进坪山进不了呢，坪山要求都比福田高吗？”
　　“是因为坪山我报的初中，”钟令熙告诉他，“实在要选我更愿意教初中，但是初中竞争比较大嘛，所以被刷掉了。”

　　“这样啊，妹妹觉得初中比较好吗？”
　　“就是觉得初中生是可以沟通顺畅的，小学生就不一定能听懂嘛，初中生都能抢热评写段子了，你看我的性格，是不是跟初中生比较能相处得来？”
　　“嗯，那确实。”

　　“可能福田还有一个原因，”钟令熙凑近他，奶乎乎撒娇，“我跟面试官说我男朋友房买在福田了，所以更想在福田。”
　　张逢宁跟着一笑，活像旺仔牛奶上的卡通画像：“这也行吗！这也太好了吧！”
　　这件事被他当成段子，翻来覆去说了好久，转头到他兄弟那就成了：她面试说我买房在福田然后进了！

　　张逢宁半天合不拢嘴，见他如此高兴，钟令熙认真问他：“哥哥很高兴吗？”
　　“我当然高兴啊。”
　　钟令熙忽然无言，张逢宁明白了，反问她：“我后来面试过了的时候你不高兴吗？”
　　“当然高兴啊，”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是哥哥好像比我还高兴。”
　　“那你当时没有比我高兴吗？”

　　钟令熙猛然惊觉。她还没开口，张逢宁已经有些生气：“妹妹做任何事情取得成功，我不应该高兴吗？更何况是这么重要的事，深州老师有多难我也知道，差不多等于我面中新和华新了吧，遇到的都是同一届的最强对手，当时妹妹没有为我高兴吗？”
　　“我错了，”她立即就说，扑过去抱住他的胳膊，“我只是以为……”
　　张逢宁甚少能够对她未卜先知：“你以为我心里和我妈一样，还是希望你当老师，工资也会高很多，还有学位可以上。”
　　“我错了嘛。”钟令熙像只树懒一样往他身上粘。

　　男女生认错的方式真是天壤之别，他认错的时候就只能乖乖低头不动等她原谅，到她认错就是施展撒娇大法，直白一点，就是色.诱。
　　钟令熙开始吻张逢宁的时候，他有些懵了，她一直太完美，完美得没有认错的机会——这还是头一回。她只是乖乖地抱着他的脖子吻他，就已经让他受不了。从前张逢宁保守地认为床笫之欢只属于深夜，但现在——去他的。

　　情浓升温，张逢宁起身俯视钟令熙，一滴汗水从他额头砸下，融入她汗涔涔的肌肤。
　　“妹妹只需要负责这样就好了。”他情不自禁地说。
　　她的声线断裂在深喘之间：“……哪样？”
　　他用身体来回答。

　　两天后便要确认是否接受录用，他们没有时间缠绵太久。
　　钟令熙最先给覃丽打电话，覃丽欣喜若狂。似乎妈妈高兴她就觉得理所当然，张逢宁高兴她就觉得不够纯粹——她为此自责，明明哥哥始终跟她一条心，为她煞费心思应付父母。

　　覃丽语重心长告诉钟令熙：“当老师呢，待遇肯定是好过很多，不过现在小学老师也不轻松，每天除了上课以外，放学了也还有很多事，你弟学校的任务我都快应付不过来了，老师要应付几十个小孩家长肯定压力会更大。还有，当老师要很有耐心，很有责任心，你做事毛手毛脚的，说话也会不耐烦，对小孩和家长这样是不行的。”
　　这就是妈妈吧，熟知你所有的弱点，一心只为你考虑，其他附加的财富前途对妈妈来说都放在了无关紧要的边缘。

　　钟令熙说实话：“我觉得我还是不想教小学，但是初中的又没过，反正一直都对当老师比较抵触，我觉得接触的人和环境都不是我想要的。”
　　覃丽不想多加干涉：“反正你自己考虑好，将来不要后悔。”

　　挂了电话，钟令熙沉默良久。张逢宁轻轻问：“妹妹在想什么？”
　　她没有很快回答，决定开口的时候也没有看张逢宁的眼睛：“我觉得，如果是我一个人在深州，我应该也会妥协去当老师吧。”
　　“为什么？”
　　“优势很明显，年薪到手多了十万，又有宿舍可以住，而且老师在相亲市场多香啊。”

　　“可你现在有房住，也不用考虑相亲啊，”张逢宁笑了一下，“所以你不用为了这些去妥协啊。”
　　钟令熙抬头看向张逢宁：“老师公积金有6000多，这样我们加起来就有一万四的公积金，每个月填一万一对我们来说很轻松，你的工资还贷款，用我的工资生活完全够，然后发了年终，我们一年可以存下来30万。”
　　张逢宁又笑了一下，宠爱地捏了捏她的鼻子：“这个人什么时候算这么快了。”
　　“哎，反正轮到自己了，突然就会考虑很多吧……”

　　“电视台也有4000嘛，多填2000现金那不是很容易，少个十万年终又怎样嘛。而且我这边涨薪蛮快的，差不多三年就有五六十，五年可能就翻倍了，妹妹真的不用担心养家问题。”
　　“真的不用担心吗……”她有些出神地重复着。
　　“嗯，还有一点，是我自己想的，”张逢宁还在笑，“我之后工作会越来越忙，挣多少会跟工作强度匹配嘛，虽然不像投行那么恐怖，但是精力还是会投进去的。所以呢，打理家庭照顾孩子主要还是妹妹来负责，当老师会很忙，电视台相对来说时间还是比较可控的，工作也比较轻松。”

　　钟令熙微微一怔，工作之后的张逢宁，事事都考虑到他们未来的家庭甚至是孩子了啊。
　　张逢宁托起她双手，用尽温柔凝视她：“妹妹坚持自己想做的事就好了，人就活一次，有点梦想和执着不容易，想去就去，我就是你的底气啊，你担心什么嘛。”

　　钟令熙看了他好一会儿，扑进他怀里，奶乎乎喊：“哥哥……”
　　“臭宝贝。”他在吻她的发。
　　“要是那天没有加你微信怎么办？”
　　“那我就要错失全世界最可爱的妹妹了。”

　　他真是越来越会讲话。

　　钟令熙笑了，抬头起来看他：“你就没有想过吗？”
　　“我刚走就后悔了，还跟西说了，他一开始还不信，因为很少能在路上碰到这么好看的，后来一看到照片，他炸了。”张逢宁说着，两人一起笑了。他接着说：“那我也没办法嘛，就算我们两个反过来，我哪有你那么聪明，还知道去问店里要手机号。”
　　钟令熙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这倒是。”

　　放弃教师录用——这是他们最后的决定。
　　夜深了，他们打算明天再给施宁打电话。可没想到一早起来，罗湖公布了入围名单，钟令熙赫然在列。

　　张逢宁已经上班去了，钟令熙在电话里对他说：“阿姨那么想我去，要是知道我过了两个这么好的都不去，应该会很失望吧。”
　　“没关系，我跟她说就行了。”张逢宁波澜不惊。

　　福田和罗湖集聚了全深州最好的教育资源，虽然还没有分配学校，但总不至于太差。万一分到不错的学校，正好弥补了春日里小区的学位劣势——施宁一定是这么想的。
　　所以，要说服她放弃这么好的到手资源，钟令熙觉得不是易事——想想自己放弃了如此珍贵的机会，她都觉得难以置信。

　　到了晚上，虽不情愿，但出于礼貌，张逢宁还是尽快给施宁打了电话，免得她事后介怀他们拖延。张逢宁本想出去打电话不让钟令熙听见，但她没让他这么做。
　　如他们所想，施宁得知他们打算放弃录用资格，瞬间窜出了火气。

　　很快，电话里开始了争执。施宁连声质问：“教小学生怎么了？初中生比小学生辛苦多了！就因为不想早起？这是多难的事啊？还有保护嗓子不是很好解决吗？你上学的时候哪个老师不戴小蜜蜂啊？”
　　张逢宁的声音本就厚重洪亮，分贝一提，听起来像极了争吵：“你能不能不要抓着这些不放？明明都跟你说了最主要的是这不是妹妹的理想啊，为什么要让她做自己不喜欢的工作呢？”

　　“你们太年轻了，不知道为生活妥协，老师有多少好处啊？这点理想能支撑一辈子吗？等到你们以后遇到困难吃亏了才知道后悔！”
　　“有什么后悔的？老师涨薪又慢，五年十年也涨不了多少，根本都比不上我两年涨得多。”

　　“你现在那个房子学位不行，如果能分到一个好学校呢？深州前几名的学校全都在福田和罗湖你懂不懂啊？”
　　“哦，你当初又没反对我们决定放弃好学位买这个大一点的，然后寄望于让妹妹来填补这个缺陷？”
　　“我不是当初就这么想，但是你们现在有这个机会为什么不抓住呢？深州的学校多难考啊，你辛辛苦苦去深州生活工作，就是为了让你的孩子上一个不如你的学校？”

　　施宁嗓门实在是大，张逢宁就是再调低手机音量不想钟令熙听到太多也盖不住她。钟令熙听得越发诧异，现在的施宁几乎与之前判若两人——她当初明明不那么在意的，明明说了大不了孩子回海州读，怎么突然就推翻了所有。

　　张逢宁声色俱厉地告诉她：“我们不在乎，就算以后在乎了，那我们自己想办法，我们可以自己再攒钱换房子，换一个更好的学区房。”
　　这当然无法说服施宁，也不是争吵的终点。电话一打就是一个多小时，这一天是周五，施宁知道他们要在周一提交确认结果，只能想方设法尽快说服。

　　夜深了，张逢宁筋疲力尽，重重沉了口气，嗓子都有些发了哑：“太晚了，打扰邻居，先这样了。”
　　不等施宁应答，他就挂了电话。

　　张逢宁坐在沙发上，久久不动，钟令熙趴在他膝盖上，也一时无言。感性让她心疼地想要帮帮他，可理性告诉她不该。
　　半晌，她缓缓抬头，看见他沉重的脸色，轻轻唤了声：“哥哥。”
　　张逢宁迟了一秒才回神：“嗯？”

　　钟令熙歪着脑袋轻轻蹭他的腿：“对不起啊，让哥哥为难了。”
　　“妹妹没有对不起我，”张逢宁顿了顿，一声叹气，“只是……这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跟我妈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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