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观(清穿)

作者:梦里梧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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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寒料峭


      雍正二年,年贵妃新年刚过就又病势沉重、卧床不起了,这宫里倒因此安静宁和了不少。冬天就要过去,可是春天却迟迟不肯来,整日窝在屋里,受着地龙火炕的烘烤,苏菲越来越无聊难耐。
      自西北大捷,朝局稳定,皇上的心情大好,便也常寻些玩意儿来消遣。因为苏菲喜欢各种新奇物件,尤其是欧洲的舶来品,所以皇上常在下朝来的时候捎个望远镜、自鸣钟、怀表、玻璃手镜、西洋船模之类的希罕物来,有时得了闲,也与苏菲一起赏玩。到后来,皇上对这些奇技淫巧的兴趣大大超过了苏菲,甚至还选了几个传教士在内务府仿制外国仪器和烧造材料。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一时间,亲贵大臣府中皆以摆设洋货为时尚,什么穿衣镜、自鸣钟、西洋船,与玉器古玩陈放在一起傲示宾客,就连各省的贡品也都有洋货,还有些沿海省份的总督干脆另辟蹊径,在随使节或商船来华冒险的洋人中,挑选有些特殊技能的人,引荐给皇上。
      不久,皇上就迷上了西洋画。有一天,苏菲在内殿正聚精会神的欣赏手镜内侧所绘的一个□□丰腴的天使时,皇上兴致勃勃的进来了,身后的太监们抬着一个大大的画框,明黄的绸子覆盖着。苏菲慵懒得从榻上直起身子,问是什么。皇上得意的说道:“李卫荐上来的西洋画师马戛尔尼,技艺确属不凡。来,看看他给朕所绘的画像。”
      太监们七手八脚的支好了画框,把绸袱揭去,一幅雍正皇帝朝服端坐图就呈现在眼前。苏菲的嘴角差点咧到了耳朵根:这也太吓人了!活像把个皇上给轧平了贴在画布上一样,这让后世的人看见,以为皇上就这尊容,这得引起多大的误会!
      皇上还在感觉良好的等待苏菲的表扬,苏菲很想说“颇有后现代主义风格”,话到嘴边,变成了“画得真齐整,这朝服就跟真的似的。”皇上很认同苏菲的评论,又对苏菲的语焉不详进行了一系列充分而详尽的补充,之后突然说:“阿秀,朕把马戛尔尼带过来了,就让他在这里给你也画一幅肖像,朕可以放在养心殿里,随时看看。”
      皇上的心意让苏菲感动,可这提议她却是敬谢不敏,她不想自己的花容月貌给糟蹋成个吊死鬼的样子。于是婉转说道:“那敢情好。只是,臣妾今儿身子不爽,头从早上开始就昏沉沉的,恐怕坐不了那么长的时间让人给画像。”皇上当然是更体贴爱妃的身体,于是给苏菲画像的事儿暂时作罢。苏菲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怕太扫了皇上的兴致,便道:“要不皇上带这个画师去给皇后娘娘画张像吧,皇后天生端凝慈和,画出来定然好看。” 皇上果然兴兴头头的去了坤宁宫。
      这里,苏菲重新倚回贵妃榻,臆想了一下马戛尔尼笔下的皇后的尊范,真是乐不可支。然而她推辞身子不爽,却也不全是虚言。到了晚间,苏菲发起了寒热,只得传太医进来诊脉,说是今春天气迟迟不放暖,屋里热、外面冷,两下里一激,就受了风寒,不相干的,吃两剂药就好。谁知苏菲吃了两天药,病反而更重了些,又加上了咳嗽,高烧也一直不退。
      皇上有些着急,于是永寿宫天天药香缭绕,几个太医轮值,寸步不离的用药调理,又过了三天,苏菲的高烧才退了,可还是乏力、气虚,这个样子自然是更不能画像了。皇上自己却兴致勃勃的画了好几幅,除了朝服图,还有什么戎装图、射猎图,居然还换上汉服手捻一柄如意画了一幅居士闲坐图。
      于是找西洋画师画像又成了亲贵们政务闲暇时的首选娱乐项目。苏菲发现这些画师几乎都是一个水平,她奇怪自己曾经在卢浮宫瞻仰过的肖像画,颇多形神兼备的佳作,也不是这么离谱的。后来想通了:那都是当时欧洲的一流画家的作品,至于马戛尔尼之流的冒险家,也许在欧洲只能算是个未入流。
      因为这些画像有令人喷饭的娱乐功能,而画像的主人又很愿意展示自己的新颖形象,所以苏菲就以观赏亲贵的画像作为养病之余的消遣。别人的画像也就罢了,九爷的画像可真能让苏菲绝倒:一脸的呆笑不说,还有些虚肿烂胖,真辜负了那么个美人胚子,给马戛尔尼那洋鬼子给生生的毁了。
      这些还都没有什么,让苏菲没有想到的是就连在遵化守陵的十四,都被绘影图形过,而且还是十四与阿琪的夫妻并坐图,那才叫有震撼力。那天是许久不曾进宫请安的廉亲王福晋一反常态的来永寿宫问疾,随身带来了十四夫妻的画像,苏菲打开看了一眼,随口问道:“八福晋,这大胡子是谁呀?”八福晋尖锐的盯了苏菲一眼:“怎么娘娘认不出这人吗?是老十四和他媳妇。”苏菲噗嗤一笑,手中端着的川贝枇杷露洒了一身,春草和锦屏连忙过来擦拭收拾,苏菲也顾不得了,直笑得直不起腰来:“老十四没把这画师给劈了?这都把他画成个半截入土的糟老头子了;还有阿琪,原来就长这模样呀?饼子脸、绿豆眼、朝天鼻……哎唷唷,春草快来给我揉揉肠子。”
      苏菲的反应显然出乎八福晋的意料,她紧咬了咬下唇,等苏菲笑够了,才勉强说道:“我也说这些洋鬼子都把人画成鬼了,可不是皇上喜欢,做臣子的就要奉承吗?不过是个取乐,能让娘娘这么开心,倒也不枉费了十四的一番心意。”
      这话音还没落,就有宫人报说皇上来了,八福晋只得住口,回避已经来不及了,且满洲人本也不是很避讳男女之别,八福晋索性大大方方的随苏菲一起跪迎圣驾。皇上心情不错,看到八福晋也没有如平常那样皱起眉头,随口叫起,人已一阵风一样进了屋,坐到主位上。
      皇上先一眼看到了十四的画像:“哦,这是老十四两口子的画像。”八福晋满脸笑容的说道:“是,皇上,还是皇上好眼力,方才熹妃娘娘看了半天还认不出来呢。”皇上温存的望了苏菲一眼,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一边说道:“也难怪,熹妃本与老十四生疏,虽说是叔嫂,见面都有限的。”八福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苏菲怕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忙道:“怎么十四爷在遵化都能把洋画师找了去?是八爷给安排的吗?”言外之意,八爷定是与十四常常私下通信的,八福晋心下暗恨,面上不敢露出,只得回道:“是十四弟跟九弟通信,说是景陵寂寞难耐,问京师有什么新鲜玩意儿,九弟回信告诉他画像的事儿,十四弟才托我家王爷把马戛尔尼找去画像的。他们是兄弟,十四是守陵,又不是圈禁,总不至于连书信都不让通吧?”
      这最后一问已经是负气之言,说得很不审慎,皇上的脸色阴沉了下来:“当然没有禁止他们书信往来,只是所言当是忠君爱国的正理才是。十四是在为先帝守陵,乃是代替朕向皇考尽孝,怎么会感到寂寞难耐?他难耐的究竟是什么?画像本是游戏,怎可在景陵庄严之地进行,老八一向做事严谨,滴水不漏,这样的疏忽岂不可怪?”
      八福晋的脸儿煞白了,除了先帝,她还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当面抢白过,有心抗言争辩,想想允禩最近的委屈苦恼,动辄得咎,自己实在是不忍心再给他添麻烦。这样一想,什么样的屈辱也就都吞咽隐忍下去了,当时跪下:“是臣妾言语僭越了,乞皇上赎罪。这画像并非在景陵所绘,而是马戛尔尼奉职去景陵踏勘地形,绘制遵化地图时,顺便见过十四弟夫妻,回京之后凭记忆绘成。今日臣妾将画像携进宫来,一为娘娘喜欢观赏西洋画像,给娘娘病中解闷的;二是还想撞撞娘娘的木钟,在万岁爷这里求个恩典。”
      皇上的脸色也缓和了下来,淡淡问道:“什么恩典?”八福晋眼中含泪回道:“是十四福晋的事儿。自从十四福晋随老十四留在景陵,身子骨就一天不如一天,今春天气反常,连宫里也有时疫流行,景陵那边起居简陋、缺医少药的,有病也不得及时医治,听说十四福晋已经病得起不了床,求皇上派几个太医前去医治。”
      皇上还是淡淡的口气:“时疫嘛,不是什么大症候,熹妃吃了十几天的药这不就康复了?怎的就十四家的那么娇气?”八福晋气得干咽,强忍着怒气回道:“娘娘这里是太医院的两位医正和四位太医轮流诊脉、斟酌药案,还差点就把太医院的药房给搬过来,精心诊治,自然康复得快。可是景陵那里……”
      “好了,”皇上不耐烦的说,“那就派人去把十四媳妇接回来就是了,派太医过去,兴师动众的,容易引起物议。”八福晋待还要说什么,皇上已经挥手命她跪安了。
      然而阿琪的病果然是越来越沉重,不久连皇后都惊动了。这一日,皇后请苏菲过去,对她说:“老十四媳妇病重,无论于公于私,宫里都该去探视一下的。可我不方便轻动,如今宫里面的主位,贵妃从年后就卧床不起,妹妹刚痊愈,齐妃这两天又染了时疫,只好劳动妹妹去一趟遵化,带几个好太医,为十四媳妇好好诊治,也不枉了与咱们妯娌一场的情分。”
      苏菲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可皇后说得入情入理,自己又不好驳回的。只得迟疑着说道:“臣妾自然该当走一趟,只是,皇上那日说要派人把十四福晋接回京的……”皇后叹了一口气说道:“派去的人已经回来了,说是十四福晋执意不肯离开。唉,她也是个痴心的……妹妹你一向与她交好,这次也劝劝她吧,回京诊治,到底医药都方便现成,等病好了,想回十四弟身边,就再回去呗。”
      坐在出城的晃晃悠悠的暖轿里,苏菲依然觉得从坤宁宫辞别时皇后盯着自己背影的目光还在烫着她的脊梁,让她的脖颈阵阵发艮。她纤细的手指拂过手炉上精致的雕花,目光透过轿窗的玻璃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宇下死气沉沉的田野,时令已经春分了,野地里却一丝的绿意都没有,带着哨音的风儿撕扯着断梗残枝,卷起阵阵沙尘,偶尔能看见一两只羸瘦的土狗夹着尾巴在地里寻找着什么。苏菲心里越发萧索。
      正在苏菲被晃荡得有些困倦,将要迷瞪过去的时候,突然轿外马蹄声疾,一阵喧嚷,车轿猛然停了下来,苏菲激灵了一下,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儿。同车的贴身宫女锦屏连忙隔着轿帘问跟车的太监,发生了什么事。随从苏菲出来的永寿宫的总管太监高福儿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回道:“娘娘,是皇上派了侍卫来传旨,请娘娘即刻回宫,由奴才们带太医去景陵即可。”
      苏菲不禁一头的雾水:这是怎么回事儿?难道皇后没有跟皇上商量,就自作主张把自己给打发出来了?那也不是什么大事,皇后应该有这个权力,皇上一向做事给皇后存着体面,不至于半道上再把自己给截回去吧?想到这里,苏菲缓缓说道:“你唤那领头的侍卫过来,我要问他。”
      片刻之后,一个一身戎装的年轻侍卫快步过来,在轿外行礼报名:“奴才一等侍卫图里琛给熹妃娘娘请安。”体格健壮、声音洪亮,神情郑重而不谄媚,苏菲顿生好感,留神端详了一下他的脸庞,见左脸颊有一道刀疤,狰狞着一直爬到耳后,却并无损于其人的英武。
      苏菲暗暗点头,说道:“图里琛,你可知道本宫此次出宫是奉了皇后娘娘的懿旨?”图里琛不卑不亢的答道:“奴才不知,奴才是奉了皇上的口谕,让奴才率二十侍卫,来请娘娘即刻回宫的。”苏菲笑了,假意道:“我若执意去遵化呢?”那汉子的脸膛一下子通红,脸上的刀疤跳动了两下,依旧按捺着性子,说道:“请娘娘遵旨行事,莫要为难奴才们。”苏菲赞道:“真是忠心的好奴才呢!”便令车队调头回去。
      回到宫里,皇上并没有太多的说辞,只说担心苏菲自己才刚痊愈,就去探望病人,怕过了病气,才追她回来的。苏菲腹诽:就为这个,至于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跟人私奔了呢。
      至于皇后那里,竟不再提及此事。只是苏菲去请安时,感觉皇后的脸色很是苍白,眼袋处的暗黑,连厚厚的脂粉都遮盖不住,看来是夜里常常失眠。
      过了没有多久,竟传来噩耗:十四的嫡福晋完颜氏因病卒于汤山。消息传到苏菲的耳朵里时,已经是好多天之后,苏菲震惊到半晌说不出话来,想着那个娇柔温顺的女人就这样永远的不在了,让人感到难以名状的损失。
      不知为什么原因,苏菲在这宫里,极少能听到十四的消息,她便让锦屏去打听,得到的结果是:阿琪殁后,十四忽忽如狂,坚决不肯将阿琪葬入位于黄花山的王爷陵寝,他在住处的后院私自建造了两座木塔,一座为阿琪,一座留给自己。皇上听到这个消息,勃然大怒,派人去搜走木塔,强行将阿琪的遗骸葬在黄花山,十四在住处昼夜酗酒詈骂,嚎哭之声达于户外。
      不知为什么,听到这样的消息,苏菲心中有很不真实的感觉,她难以想象她所认识的十四会做出这些疯狂的举动。她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刺激会让十四如此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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