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鬼

　　七月半，艳阳天。
　　已经是下午了，日头还是毒的让人不敢抬眼，道上的黄土早就晒的半点水分也没有了，每走一步就带起一阵细密的黄烟。路两边是一眼看不到边的庄稼地，一颗能遮荫的树也没有，因为缺水，庄稼都长的干瘪黄瘦，稀稀落落歪在田里，让人看了越发心焦。
　　此时这荒野小路上正远远走来一个青年书生，他姓卢名渊字静龙，江州人士，家道中等，此刻欲北上参加会试赶考的。卢静龙边走边叫热，长衫已经脱了搭在胳膊上，袖子裤脚也都挽的高高的，连头上的书生巾都解了，只恨不能扒层皮下来。
　　又走几步，他回头叫：“文显，快点走！”
　　“少爷！等等——”书童背着书箱紧跑几步追上他，脸上的汗水一溜溜淌下来，混着尘土像戴了面具一样滑稽。他喘着气道：“少爷！您走的越快越热，先生不是说过‘心静自然凉吗’？” 卢静龙擦着汗道：“这毒日头锃明佤亮的烤着，你让先生来也不见得能心静了！文显，你累不？书箱子给我背一会，咱们快找个地方歇歇脚吧，这都下午了还没吃上中饭呢！”伸手去接书箱带子。
　　文显躲过他的手：“不可！文显是书童，怎么能让少爷背书箱？你要是体恤小人，原该多听听我的话才是，今天要不是少爷你定要观赏风光走岔了路，我们此刻怎么会在这里？”卢静龙无法反驳，只尴尬的笑笑。
　　文显又说：“还有，别总是称‘咱们’，您是少爷！是有功名的秀才！如果这次考上举人就该称老爷，需守好规矩才行。”
　　卢静龙道：“好好好，小先生！咱们、啊不，尔快快随我走吧，去前方寻个饭铺，无论我成了老爷还是太爷，饭总得吃吧！”文显也撑不住笑了，跟着他快快走起来。
　　然而一条土道越行越远，两人直走到傍晚，这一路急赶下来少说百八十里路，别说饭铺，连人影都不见一个！卢静龙心里也有些慌张，天黑前要还是找不到人家落脚，别说吃饭，自己都小心给野兽吃了。
　　两人越急越是慌不择路，文显带着哭腔问：“少爷！我们怎么办？”卢静龙安慰他：“别急，你看这里庄稼比别处长的好许多，一定有人经常打理，绝不会没有人烟，咱们再走走，前面不远就该有人家了。”
　　文显仔细看两旁庄稼确实粗壮浓密，知道少爷说的没错，于是定下心来接着走。直到太阳完全落山那一刻，远处突然亮起许多灯火，两人精神大震，紧赶朝有光的地方走。来到近前见到五六个老者做农夫打扮，正一路说笑而来。身后牛车上拉着大捆的锄头铁犁，看上去是去地里干农活的样子。卢静龙高兴的紧跑几步，迎着这些农夫走过去，他若不是养尊处优的少爷，一定能心生警觉。这些农夫腰板笔直、皮肤白净、神态轻松，再看手上一个茧子也没有，并没有一点常干农活的样子。
　　他走上前作了个揖，道：“老先生，我们主仆迷了路，请问这附近有什么客栈可以住宿吗？”一个老农打量他片刻，见他是读书人打扮，容色缓和下来，道：“前面不远就是我们黄泉镇，我们那里很少有人过往，大客栈是没有了，只有镇东头磨豆腐的老黄家开了家铺头。歇息吃饭还是可以的，公子多走几步就到了，只不过路有些个不好找，没人带很容易迷路。”
　　卢静龙文显相对望望，他们实在是又累又饿，卢静龙道：“可否劳烦老先生带一下路，多虽没有，几个打酒钱总少不老丈的。”
　　老农听的有钱高兴起来：“那倒好。”回头和另外几个人招呼：“我送一下这两位公子，帮我看着他们干活啊。”几个人笑嘻嘻的应了。
　　文显奇道：“老丈，你们怎么夜里还在赶农活？”老农道：“我们黄泉镇都是这样，夜里正好干活！”文显暗叹怪不得这里庄稼比别处长的好，人家多么勤劳！该让少爷看看什么叫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免他读书不上心，游山玩水到是积极！
　　路确实难找，老农领他们兜兜转转走了半晌，直走到月上中天才指着面前一座小山道：“就在山脚下，转个弯就是了。”两人加快脚步，一过小山便是一惊，只见灯火通明，一个镇子赫然出现在眼前，已经是深夜了，镇上却家家亮着灯火，街道上熙熙攘攘，人声喧嚣，各种作坊热火朝天的工作着，竟是比白天还要热闹！他们一路过来四下里全是荒山，真正是月黑风高、一片静谧，此刻看这个镇子就象凭空出现的海市蜃楼一般奇异。
　　老农指着路边道：“喏，就是前面，两位自己去吧”。文显数出30枚铜钱给了他，那老农喜笑颜开的去了。
　　镇东头屋檐下伸出个布招子，上面用‘黄家老店’四个半旧墨字，店主人就在门口坐着，忙赶着把他们迎到堂屋里，一边仔细擦干净桌子一边倒水。两人早走的脚酸腿软，坐下来好不舒服。文显斯斯文文一拱手道：“店东家，深夜叨扰，尚请见谅！我和我家少爷腹中空虚，颇感难耐，若有充腹之物，当不胜感激。”店主人楞在那里，迷茫的看着他，卢静龙一旁插嘴：“老丈，他说这么晚来不好意思，我们快饿死了，问有饭吃没有？”店东恍然大悟，连忙点头道：“有有！看您客气的，叫俺老黄就行！小店里虽然没啥好东西，不过热乎实惠。肉大块、菜碟子也满，公子爷先喝口水，一会饱饱的吃顿饭好不？”
　　他们饿的眼睛都发绿，那还有什么不好？说声麻烦老丈就直催赶快上饭上菜，老黄在墙上敲两下厨房就传来炒菜声，一会一个个八九岁的男孩端菜上来，长的和店主很象，看来是他的儿子了。
　　两人穷凶极饿之下只觉菜无比美味，小男孩一会端一个菜上来，二人见一个菜消灭一个菜。老黄见他们吃的飞快就叫：“乌头！去让鬼丫头快点炒！”小男孩就跑去厨房喊：“小云，快点！你是磨蹭鬼啊？”
　　终于二人吃的心满意足，乌头捧了茶水上来不立刻走，只盯着他们看。卢静龙问：“小弟弟，你有事吗？”乌头脸红一下才道：“俺……俺爹刚才说你们是读书人，可了不起了！是吗？”
　　卢静龙笑起来：“我们是读过几本书，可是没什么了不起的！” 乌头道：“怎么会，俺们镇上没有一个读书人，太爷爷在世的时候常说读书人最了不起了！俺连名字也不会写。”
　　卢静龙温和道：“是吗？你是叫乌头的吧，一会我教你写！”
　　乌头好高兴，一下跳起来：“你真好，我去叫小云给你做芝麻糕吃！小云做的芝麻糕可好吃了，就是要一个晚上才能做好，明天早上就可以吃了！”
　　卢静龙道：“这小云……姑娘是你的姐姐吗？别麻烦她了，整个晚上做糕怎么休息呢。”
　　乌头道：“什么姐姐啊，小云是我家的鬼丫头！她不用睡觉的。”卢静龙见上菜都用这么小的孩子，当他们家没什么钱，没想到居然有丫鬟，又怎么说不用睡觉呢？可是他这一天下来实在累极了，也没精神细问，进了房间倒头就睡起来。
　　直睡到天已经大亮了，乌头敲门把二人敲醒，卢静龙打了长长一个哈气，带着文显出来，见店里又来了一个干瘦的小老头，他桌前放着一盘香气扑鼻的点心。两个人都禁不住吸着鼻子使劲闻那香气，乌头也把一盘糕点放在他们桌前。真是又香又甜，又软又糯，两人只几口就吃完了，意犹未尽的看着空盘子。乌头见状笑起来，去厨房使劲踢踢墙壁：“鬼丫头，快点蒸！”
　　里面传出细细的应声，卢静龙见这样大热天里，厨房门窗上却都挂着厚厚的棉被，里面又在蒸点心，真不知要热成什么样，拦住乌头说：“不用了，我们不吃，你让云姑娘出来歇歇，别中暑了。”
　　乌头笑道：“小云是鬼丫头，怎么会怕热呢。”一旁的黄瘦客人突然哼了一声：“你怎么知道鬼就不怕热？那阴曹地府的刀山火海可不就只是摆设了吗？”卢静龙笑起来：“老丈，这小哥只是不甚礼貌，说他家下人是鬼丫头，您怎么扯上真的鬼了，这世上还真有鬼不成？就是真有，还会躲在厨房蒸糕点给人吃吗，哈哈……”
　　他笑声黏在喉咙里发不出来了，只见黄瘦老头和乌头一起瞪大眼睛看着他，脸上都是极为吃惊的表情，半点不似作假。卢静龙不自在的说：“怎、怎么了？”
　　乌头结结巴巴的道：“当然有了，我们这里就是黄泉镇啊！这里到处都有鬼，我家小云就是真的鬼。不信你去看看她，她是吊死的，舌头甩到胸口那么长，眼珠子也突出来很多！”卢静龙只觉头发嗖的竖起来了，干笑道：“你……别开玩笑。”
　　乌头急了：“谁骗你了，不信你看——”他过去将门上棉被掀起一条缝，随着阳光透进去，门里影子一声惨叫，连忙躲进阳光照不着的地方，然而卢静龙已经隐约看见那条血红的舌头了，‘鬼啊——’他和文显的惨叫声比小云还响。乌头拉着他道：“鬼算什么，我们这里到处都是，怎么死的都有，我家里还有一个饿死的，你想不想看？”文显已经头一歪昏了过去，卢静龙虽然强自支撑，可也是面无人色了。
　　黄瘦老头皱眉道：“你都不知道这是哪里，那你来干什么？”
　　卢静龙哆嗦道：“我、我我走迷了路，来吃吃吃点东西，休、休息的。”老头点头道：“这黄泉镇很少有客人路过，来的都是胆子大，贪便宜的商人，你这路迷的够远的。这里的鬼比人都多，一到晚上啊，那可是到处都能看见鬼！你昨晚可能是赶得太急没注意吧？”
　　卢静龙跳起来：“我我我这就走，马上走。”他哆嗦着手去抱文显，但是自己的腿脚都是软的，哪能抱动别人？老头看着他：“你怕什么？”
　　卢静龙颤声道：“当然是怕、怕鬼。”老头问：“真新鲜，这里第一次听说有人怕鬼，那你说说，鬼到底有什么地方可怕？”卢静龙呆住了，一时回答不出，老头接着道：“既然你不知道，我就给你讲讲黄泉镇的故事吧。”
　　原来这个黄泉镇已经有五百多年的历史了，这里乃是罕见的九阴之地，多有游魂夜鬼出没，镇上阴气重了，一直禾苗不茂，人丁不旺，整个镇子一年比一年萧条破败。直到三百年前，镇子里一户普通人家的小子被游方的三清山仙长看中，跟随他修道去了。
　　这小子发下宏愿，不求得道成仙，只把一生专用来研究伏鬼镇阴的法术，最终斗败鬼王，用三清教的至宝镇魂铃结下大阵，从此这黄泉镇范围再没有鬼魂作祟了。本来这样就罢了，可这仙长因为恼恨鬼物祸害他家乡两百年，特地在伏鬼阵正中打了一口深井，将镇魂铃悬于井上，让这黄泉镇之中，人人可以驭使鬼魂劳作，镇魂铃方圆百里之内，人人对这鬼魂看得见摸得着，有不服役使的，便丢入深井一夜再钓出来，人们也不知道头上的镇魂铃会让鬼魂受到什么苦楚，只知道鬼魂一进井中便会嘶声惨号，彻夜不停。
　　有了这样可以无限役使又不用付钱的长工，黄泉镇上的人再不用劳作，连牲畜也很少用了。地里干农活的是鬼，店里抬货物的是鬼，家里做饭磨豆腐酿酒的都是鬼。黄泉镇成了人鬼共处的地方。
　　“别处鬼欺人，此处却是人欺鬼！鬼欺人还讲个善恶缘法，人欺鬼却可以肆无忌惮！年轻人，你说说鬼有什么让你怕的？”黄瘦老头叹了口气，结束这个故事。
　　乌头道：“我听爹爹说人死了就该去地府，想害人的鬼才会留在世间，他们都是活该的！”
　　老者冷哼一声：“你们役使的鬼里也有难产而死的妇人、受欺凌而死的穷人、枉招横死的可怜人，也不见得个个都想害人，不过是心里有些牵绊，在世上游荡些日子，误入你这伏鬼阵之中，就被吸入井中，先受一夜炼魂之苦，再被你们没日没夜的奴役。他们若活该，且看你们死时怎么样！”
　　乌头只是个孩子，被他说的呆呆发愣，老者抬头看了看天色，丢下几个铜钱起身就走，桌上喷香的芝麻糕一块也没吃。门外传来老黄的声音：“哎呦客人，您看这天阴的，马上就有场好雨，您不等等再走？”老头回答了什么听不清，想是不肯留下，脚步声远去了。片刻老黄进了来，嘟囔道：“真是怪人，昨天深更半夜来投宿，今天又要冒着大雨出门，也没见他带什么财物货品，不知来这黄泉镇又是干什么呢？”转头又道：“这天阴的，跟晚上似的，小云，没太阳了，快出来收拾盘子！乌头愣着干什么，小云出来干活你就玩会去吧。”
　　卢静龙随着他的话向窗外看去，一会的功夫外面天空就像染墨了一样黑，老黄掌上灯，小云用袖子遮住脸，把桌上杯碟撤了自己回厨房去清洗，手上一片焦黑，不知是不是被阳光照的，一会又端了茶上来，仍旧用袖子遮住脸，可就在此时文显醒了过来，看到小云就在自己身前，不由一声高过一声的叫起来：“少爷，快跑！快跑！有鬼啊——！！”
　　卢静龙百般安抚，可文显就是不肯听，拉着他无论如何要走，卢静龙见外面黑的路都看不清楚，只好向老黄买了一个小巧玲珑的羊角灯笼，他们书箱子里原本带着伞，雨下来也可支撑一阵。风刮得睁不开眼睛，主仆二人互相扶着跌跌撞撞往外走。
　　一路上许多人家都趁着没有太阳让鬼出来干活了，人却全都躲回屋里。他们碰到的全是面色死灰，甚至缺手断腿的‘人’，文显双眼反白，脸色比他们也好不了多少，看来随时都要晕去。
　　正此时路前现出一口古井，井栏用磨得光亮的青石砌成，上面八卦符号在黑漆如夜的天色里发着金色的光，井口上不见梁也不见绳，就那么虚虚悬着一个青铜色的八角铃铛。一众干活的鬼怪都离井远远的，卢静龙知道这就是镇魂铃了，大喜之下连忙扶着文显朝井边奔去，来到近前却看见刚才店中的黄瘦老者也在井边，正伸长了手去够镇魂铃，他脸色扭曲，似乎正承受极大痛苦。突然他像是下定决心，低低念起一段咒文，慢慢他身上浮起一层青光，伸手向镇魂铃猛然抓去。
　　在他手指碰到镇魂铃的一瞬间，镇魂铃突然发出‘嗡’的一声极难听的尖啸，霎时泛出耀眼的金光，街上众鬼一起尖叫起来。老者一只手几成透明，被弹了开来。天色也一下亮了不少，眼看云层稀薄，就要遮不住太阳。老者脸色凝重，一手指天，连作了四个抓的手势，乌云重又聚拢，四下即刻一片漆黑。
　　如此试了几次，天色也随着亮亮暗暗，明灭不休。街上众鬼受不住，开始啾啾的哭泣起来。老者回望一眼，现出坚定的表情，他身上青光突然暴涨，猛伸手一把抓住镇魂铃。镇魂铃发出更尖锐的啸声，一声接一声不断尖啸。文显只觉这声音直穿入脑，抱住头号叫起来，街上百鬼哭声也更加撕心裂肺。明明是朗朗乾坤，却弄得漆黑如夜、沙卷尘杨，加之阵阵阴风里鬼魂凄厉的哭号，此时的黄泉镇直如修罗地狱一般！
　　镇上居民纷纷出来查看，一个大汉见老者手握镇魂铃正在用力拉扯，喝问：“你干什么！快放手！”欲上前阻止，他家养的鬼突然一跃而起，将他紧紧抱住。大汉大怒，用力捶打起来，那鬼是烧死的，缺了一条胳膊，力气不济，眼看就要被他将另一只手也撕下来，旁边豆腐房里一个女鬼扑过来狠狠咬住大汉的手，大汉顿时惨叫出声，他们这一开打带动全镇，鬼和人厮打成了一团，鬼哭里夹杂人的喝骂号叫，街上乱成一锅沸粥。人都明白了绝不能让老者摘下镇魂铃，可是平日里温顺的鬼魂突然都如发了疯一般，拼死将他们抱住，一步不能动。眼看镇魂铃光华越来越淡，可老者身上的青光也越来越稀薄，这是没有回头的战斗，却不知谁能拖到最后。
　　老者虽然仍在坚持，心中却越来越绝望，他虽修炼千年，却也是鬼体。夜里镇魂铃法力最强，他断不敢去动。而白天自己又不能出来，只好做法招来乌云蔽日，现在功力消耗殆尽，已经没有办法同时维持乌云和镇魂铃了。他又苦撑片刻，一丝虚影从身上飘出，这是魂飞魄散之象，待三魂七魄散尽，他也会消失无踪了，众鬼见他这样，哭声转成悲泣。
　　又有两魄飘出，老者手一松，无力垂下，镇魂铃发出得意的一声轻响，它的金光也淡的几乎看不见了。随着这声轻响，天上乌云消散干净，鬼魂一起呜咽起来，老者仰头看天，表情十分平静，只等艳阳照耀之下，他们这些魑魅魍魉烟消云散。然而乌云散尽，阳光却并没有照下来，天仍是黑的，该是太阳的地方只有漆黑的一轮圆影。
　　“日食！”卢静龙脱口叫了出来，镇上众人也纷纷大叫：“天狗吃月亮了，快拿铜盆！”
　　老者一跃而起，哈哈大笑起来：“天意！天意！！”他精神大震，握住镇魂铃用力一拉，镇魂铃□□一下就被从看不见的绳子上扯了下来，众鬼齐声欢叫，被伏鬼大阵压住的法力重回体内，一个个变成虚体，飘向空中舞蹈起来，霎时黄泉镇上空百鬼穿梭翻腾，竟也十分好看。再看老者似乎用完了力气，坐回地上急促喘息着。日食瞬间即过，然而鬼魂恢复法力，立即有一些小有道行的鬼合力召回乌云，众鬼得意的尽情飘飞，黄泉镇从来没有如此刻一般名副其实！
　　鬼魂飘飞一阵，回复狰狞面貌，那烧焦的鬼平日被主人家欺负狠了，此刻从空跃下，一口就咬掉了大汉的胳膊，大汉惨叫起来，其余众鬼哪个不是心中积满了深仇大恨，纷纷下来报起仇来，一时间镇上全是人的哭声，卢静龙眼见黄家老店的房子被一阵旋风刮到，乌头撞上梁柱，一头是血，正嚎啕大哭。他心中说不清什么滋味，再看老鬼手举镇魂铃，得意的仰天大笑，卢静龙突然猛地扑上前从老鬼手中夺过镇魂铃，用力大了，一个跟头扑在地上，片刻才爬起来，他将立刻镇魂铃塞进怀里，大喝：“全都住手！”
　　人鬼一起大骇的望着他，这镇魂铃挂在镇中两百多年，人鬼皆不能碰，现在竟被他牢牢握在手中！而且他怀中金光大盛，在黑暗中足有脑袋大的一团，看来镇魂铃被他一碰，不但恢复原状，且法力大胜从前！众鬼惊呼一片，人也一时惊呆了，只有老鬼面露骇色，不住嘟囔：“不可能，这……除了他，谁也碰不得镇魂铃，难道是……”他抬头看着卢静龙，突然叫道：“一定是你！一定是你！你又来了！又来了！两百多年了，你还不肯放过我们鬼族吗？”
　　卢静龙皱眉：“你说什么？”
　　“铁陀，你还装什么样？如今镇魂铃在你手上，成王败寇，我没什么话好讲。”
　　“铁陀？”卢静龙奇道：“是不是当年设下伏鬼大阵的仙长？”
　　“咦？你真不记得了？”老鬼又凝视他半晌，突然笑起来：“原来你已经眛了六识，没一点仙气了，哈哈，报应，你也有报应！可是为何你已经转世为人，没一点法术，却还能握住镇魂铃？”
　　卢静龙沉思片刻，咬牙道：“是我的东西，我自有办法驾驭，这个却不能说给你听。你们这些孤魂野鬼听着，现在伏鬼阵已破，令你等速速离开此地，不可再危害乡里，若再看到你们祸害人间——”他按按怀中发光之处：“我定不轻饶！”
　　老鬼王大为惊诧：“你让我们走？你、你就这样放我们走了？”
　　卢静龙道：“你们鬼族肆虐此间两百年，人也已经欺压你们两百年，正是该了结的时候，哪个人死了不变鬼？各位难道就保证不会托生此处为人？兜兜转转，一体同根，为何不能留个退路？刚才诸位也看到了，危急之时，天狗食日，可见上天自有天道，举头三尺自有神明，我不过是顺应天意，你们走是不走？”
　　众鬼哗然，唧唧啾啾的商议起来，片刻鬼王站起来道：“我拼却千年道行，不过就是为了救我同族脱离苦海，真人既然肯轻易就放我们便离开，我们自然再不会回头了，真人但请放心。”卢静龙点头微笑，看众鬼化成道道青影，向天边四散去了，鬼王最后看了他一眼，问：“真人，你是否后悔当初对我们赶尽杀绝，累得自己也仙根尽矢？”卢静龙凝视着他，但笑不答。
　　待众鬼走了老黄诺诺问：“你是铁陀真……真人，为什么帮鬼不帮人？”
　　卢静龙摇头道：“错！我帮的是人！我问你，铁托真人的目的真达到了吗？他本意是为保一方净土不受鬼魂侵扰，可现在呢？鬼魂只有比当时更多吧？”
　　老黄道：“那是我们抓来的，是帮我们干活，让镇子繁荣的。”
　　卢静龙道：“可是镇子繁荣了吗？你们这里地处深山，知道底细的外人没一个敢来，来的人都是贪便宜的商人，你们各种货物都买不上价钱吧？有鬼干活，买的便宜你们也不心疼，有鬼种地，躺着不动也有吃喝！各种手艺慢慢也没人会了，一个会写字的读书人都没有了？这叫繁荣吗？再这样下去，镇子就死了啊！”
　　“可是……可是你把鬼都放走了，以后我们怎么活啊？”
　　“人该有人的活法，你们只要把本来该人干的活继续干下去就好了，靠天靠地靠鬼靠菩萨，都哪里比得上靠自己呢？”卢静龙不再说话，拉着文显向镇子外面走去，镇中诸人尽管诺诺欲言，却没人敢拦他。
　　他其实半点记不起来什么铁陀秤砣，那镇魂铃一抓到手，他就摸到一条大大裂缝，应该在斗法中已经坏了，八成随便什么人都能拿起来。
　　鬼王问他铁陀真人是否后悔当初对鬼族赶尽杀绝，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怀里那只放光的小羊角灯笼越来越烫人，还是快走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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