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元徵宫词》后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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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索关键字:主角:慕毓芫 ┃ 配角: ┃ 其它:YY,狗血

一句话简介:爱恨情痴

立意:立意待补充

  总点击数: 35433   总书评数:97 当前被收藏数:85 文章积分:8,873,240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随笔
  • 作品视角:
  • 所属系列: 元徵宫词·番外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13281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未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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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茭杯

作者:薄慕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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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茭杯


      俏春,人间到处都绿意盎然。
      这个时候,正是每年春猎的大好时光。光帝自小重文轻武,对于挽弓狩猎之事兴趣缺缺,从前做皇子时,也只为了在父母膝前承欢而已。然而,今年春猎却准备得额外隆重,----只因光帝迎娶了新皇后,所以特意陪佳人游玩以讨欢心。

      当帝后二人并肩携手走出来时,猎场内顿时一片轻呼声。先前早有传闻,同晖皇后慕氏盛颜无双、容色倾城,因此光帝独宠皇后而不纳妃嫔,今时一见,真人比起传言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慕皇后娴静坐在光帝身边,二人不时轻语,大约是光帝说了什么好笑的事,逗得皇后低头微微一笑。因为是正是场合,慕皇后一袭正红色双层广绫长尾鸾袍,云鬓侧插一支赤金双鸾步摇,另有珠钗点缀,映得她的笑靥有如宝光流转般照人。

      众人都摒气凝声,像是生怕惊吓到了台上的倾国佳人。而此时的英亲王,心却跳的格外的厉害,帝与后的恩爱,有如尖锐芒刺一般扎在他的心上。他在心内轻叹,此刻倒不如盲了双眼的好。只有不见,心里才不会百味陈杂的煎熬,因此但凡有她的场合,平日通常都会尽力回避了。

      ----见亦无用,徒然让自己刺痛难过罢了。

      今晨起来,英亲王妃笑着过来更衣,“昨儿进宫,听皇后说明天要去西林狩猎,她从小就喜欢射箭之事,今日去了一定很欢喜。”她并不知道丈夫的心思,又笑,“王爷还没见过皇后挽弓吧?她的箭法是极好的,等下见过定然吃惊。”

      王妃的一席话,使得英亲王将原本不去的念头打消。英亲王想象不出,皇后弯弓射箭的英姿会是何等模样?那么,今日就去猎场上见一见罢。

      小太监捧来新制的鹿皮手套,恭请皇后戴上试弓,光帝还是很担心,关切道:“要不就看底下人射罢?你要是觉得闷,再把内命妇王妃叫过来,你们玩点别的,何必自己上去辛苦呢。”

      “不妨事。”慕皇后对他盈盈一笑,“小时候,臣妾在府里就经常玩这些,只是家里的园子不够大,不如西林的地界宽阔舒畅。前几天,皇上不是说想养一只麝香狸?等会臣妾亲自给皇上抓一只,回头就养在天禧宫后面好了。”

      光帝见她真心想去射猎,当然不会阻拦,只是招呼来跟前的宫人,正色道:“你们都伶俐些,在后面紧跟皇后娘娘护着,要是有什么闪失,当心你的脑袋!”

      众人齐声,跪道:“是!奴才遵命。”

      “还没开始,皇上就先吓唬起人来。”慕皇后倒是笑了,取了鹿皮手套戴上,又拿起特制的弯弓拉了拉,似乎还挺满意的。

      光帝握住她的手腕,柔声道:“芫芫,你可要当心点儿。”

      英亲王猛地抬头,“芫”字乃是慕皇后的闺名,如此从皇帝的口中温柔唤出,自己的心不觉跟着紧了一紧。开始帝后二人细声笑语,还能勉强忍耐下去,眼下光景,无疑表露出日常的闺阁情致。自己先时一定是晕了头,才会意外破例过来参加狩猎,此时此刻,真是恨不得当即离场。

      很快,皇后换了猎场便装出来。与先前的端庄大气不同,一身紧致的绯罗色箭袖束腰冰绡纱衫,配以杏黄彩绣裥裙,似乎生出一种艳光四射的光芒。大约是为了策马时方便,鬓上钗环亦减,仅以十二翅的赤金缀玉凤钗彰显尊荣,余下几点零星珠花,整个人像是顿时清减明亮起来,露出本来的惊人殊色。

      英亲王怔怔出神,看着她轻便翻身上马,看着她扬鞭策马渐渐远去,直到心中只剩下一抹擦不去的绯红色。近百名宫人、侍卫追了上去,紧紧尾随着皇后,在远处的蓝天白云下面,一行人渐渐隐入翠色密林。

      光帝在上面笑问:“皇兄,最近身体可还好?昨日皇嫂进宫来请安,朕闲话说起最近很少见到皇兄,皇嫂说是身体不适,还想派个太医过去瞧瞧呢。”

      英亲王赶忙收回心思,先敷衍了一句,“回皇上的话,都好。”

      光帝笑道:“皇兄太过客气,朕关心兄长也是应该的。”

      英亲王欠了欠身,谢道:“臣整天在家养花看鸟、闲散无事,不能为皇上分忧,反倒有劳皇上挂念,深感惶恐。”

      英亲王与光帝同父异母,两人相差六岁,原来做兄弟时并不特别亲近,平时见面顶多打个招呼。后来二人长大各自娶亲,恰巧英亲王妃与慕皇后是表姐妹,为着慕皇后的缘故,光帝才开始对兄长关照起来。

      兄弟二人客套了一会儿,但毕竟是君臣关系,始终是无趣的君问臣答而已,片刻也就没什么话说。最后,光帝笑道:“朕怕皇后在宫中闷着,看她喜欢跟王妃说话,要是兄长的王府上不忙,就让王妃每月多进宫几次。”

      英亲王自然颔首说好,抬头之际,发现慕皇后一行人已经回转,众人脸上都像是很高兴的样子。慕皇后迎着明媚阳光,耳畔发丝被清风掠动漂浮起来,身上宫纱也不住翩飞,透着平日少见的英姿飒爽之气。

      光帝起身走下锦绣玉台,眼里早已经看不见别人,扶着慕皇后下马,先仔细的检查了一遍。如此举动,不免惹得宫人们低声偷笑,慕皇后也笑道:“皇上放心,一根头发丝都没有少。”

      光帝也不介意,笑问:“你给朕抓的狸子呢?”

      “喏。”慕皇后指了指,立即有小太监提着修竹笼子上来,一只乌黑溜光的小狸正在扑腾,体型甚小、十分可爱,背上还有几道黑褐色的细长斑纹。

      “真不错,看着就很机灵。”光帝不吝溢美之辞,蹲身下去逗玩了一会儿,抬头朝皇后笑道:“辛苦你专门跑这么一趟,朕该怎么谢你呢?”

      慕皇后低头笑了笑,婉声道:“不用,只要皇上喜欢就好。”

      英亲王实在是看不下去,正想转身离开,却听光帝惋惜道:“唉……,要不是朕的脚上有伤,早就陪你过去了。真可惜,没有看到你射箭的样子。”

      慕皇后性子爽快,笑道:“不如让大家玩射粉团?虽说现在离端午节还早,谈不上应景,不过找人简单布置一下,玩几次也是可以的。”

      所谓“射粉团”,乃是宫中流传下来的游戏。通常在端午佳节时,造好粉团、角黍之类的小点心,贴于金盘当中,然后在设定距离搭箭射之,因为粉团滑腻不好射中,所以玩起来很有一番乐趣。规矩是谁射中粉团归谁吃,当然后妃们是不吃的,原就只是为了图个热闹,最后一般都赏赐给了宫人。

      那一日,场上设下十个金盘一轮。
      慕皇后手持一柄小巧的金角弓,取箭、搭弦、射出,居然十箭均中,宫人们顿时大声欢呼称赞。光帝自然也很是高兴,唯恐担心皇后受累,两人坐下歇息时,还不断的给皇后轻揉着双手。

      如此甜蜜太过扎眼,英亲王策马去远处狩猎,想着王妃喜欢兔子,便顺带抓了两只雪耳玉白的狡兔。一群王宫亲贵跟着去笑嚷助兴,众人猎得热闹,狩猎进行最后,结果就数英亲王收获的最多。

      皇帝自然是要赏赐的,刚巧皇后在斟酒,面前放着一只玲珑的碧玺玉茭杯,光帝待酒满笑道:“若是单赏赐金银未免无趣,朕先赐皇兄一杯水酒。”

      ----这杯酒,便是再苦也得饮尽了。
      英亲王伸手端起酒杯时,慕皇后正给光帝夹了块小点心,原是温柔如水的动作,却让他看得心里一阵纠结难过。举杯仰面饮尽,仿佛还能嗅到杯上残落的脂粉香,心中一动,朝上谢恩道:“多谢皇上。臣还有个不情之请,这碧玺玉茭杯着实好看,臣听内妇念过几次,所以希望皇上赏赐于臣。”

      碧玺千金难得,便是非富即贵的人家得之些许,也多半是用做坠子、耳饰之类,要做成三寸长的高脚杯,费料非同小可。即使是在皇宫之中,统共也就这么一对珍品玉茭杯。光帝用御用酒杯赐酒,不过是为了表示对兄长的亲近,自然没想过如此要求,一时之间倒是怔住。

      场中气氛有点尴尬,好在慕皇后飞快与皇帝耳语了几句,光帝点了点头,大大方方笑道:“既然兄长如此喜欢,朕当然应该成人之美,这玉茭杯原是一对,今日就都赏赐与兄长罢。”

      后来,英亲王妃去宫中请安回来,对丈夫笑道:“王爷还不知道吧,当时皇上可心疼舍不得,要不是皇后说的那些话,必定不会赏赐。”

      自己怎么会不知道?那是皇帝日常用的爱物,自然心疼,所以才说是王妃想要,如此一来,皇后念及姐妹情谊,便会劝解皇帝忍痛割爱。只是不知她说了什么,让皇帝那般爽快,不想王妃疑心,随意道:“哦,是么?”

      “皇后说,‘酒杯不过是个器皿,用什么盛都是一样,今后臣妾次次亲自斟酒,用何样杯子有区别吗?’”英亲王妃低头轻笑,轻摇团扇送风,“呵……,芫妹妹的嘴就是甜,换做妾身,多半不知道该怎样劝解。”

      ----原来,她是这样说的。
      英亲王觉得有点头疼,王妃还在漫漫轻笑,“认真说起来,这次皇上肯把玉茭杯赐给王爷,还是托了妾身的福,不然芫妹妹怎么肯帮忙。”

      “嗯,改天好好谢你。”

      英亲王妃倒不好意思,笑嗔,“刚才不过是说笑,王爷还当真呢?依臣妾看,皇上待皇后是十二分好的,恨不得摘了月亮给她,想来很快就会有小皇子了。”

      英亲王皱了皱眉,忍耐道:“佩缜,我想稍微睡一会儿。”

      “好。”英亲王妃以为丈夫是累了,起身放下纱幔,“那臣妾先到外面看书,王爷要是醒过来,想喝茶什么的,只管唤臣妾进来就是。”

      为什么,为什么会牵挂一个得不到的女人?英亲王质问自己,可是却又做不到坦然处之,每每书房独处时,都忍不住会将玉茭杯取出来。一杯又一杯,只可惜,对面的那杯酒始终不动,无缘与那位佳人一起赏月饮酒。

      有日回府,英亲王正好听见下人议论帝后,说来说去,都是二人如何恩爱,如何鹣鲽情深之类,心头不由上火,回到书房狠狠将酒杯摔在榻上。虽然有锦褥铺垫,但酒杯仍被床沿磕断了一条腿,倘使今后皇帝问起来,便是不珍惜御赐物品之罪。可是英亲王不在意这些,因为照着如今的关系,光帝多半是不会斥责的,摔了也就是摔了。

      ----可是,唯独这个玉茭杯不行。

      本来玉匠建议,说是用可以金镶玉的办法,如此便可再用,却被英亲王当头一顿痛斥。找了好几位京城名手,最后只能粘成原样放着,倘使用来饮酒,稍微受力便会再次折断,到时候,恐怕连原样都粘不出来。

      也罢,放着看也是好的。如同她一样,永远都只能远远的看着,于礼制----她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于纲常----她是自己的弟妹。不论哪一条,两人都永远不会产生交集。她对于自己来说,就好像那天上的皎皎明月,今生今世,都只能遥远的观望着罢了。

      然而,谁能料人生世事变数无常?

      天淳三年,三月二十三日。光帝因病驾崩于天禧宫中,膝下无子,群臣为江山社稷着想,遂拥立景帝长子----英亲王为帝,尊号明帝。

      那一年,光帝还不足双十年华。
      同晖皇后比光帝还小两月,堪堪十九韶龄,纵有倾国倾城的容色,也不过是个失去丈夫的寡妇。同晖皇后出自豫国公慕家,乃是国中世家名门,倘使不是嫁给光帝,或许还能改嫁他人为妇,如今却只能孤独终老一生。

      “娘娘,皇上让人送来一件东西。”

      “皇上?”慕皇后一时没转过弯来,看向贴身侍女双痕,怔了怔,见她一脸恨不得自己掌嘴的神色,终于渐渐有所领悟。只是想不出来,有什么东西要交给自己,----虽然名分上是大行皇帝之后,实质也仍然是个遗孀。

      小宫女将托盘轻轻放好,双痕撵退众人,“皇----,皇上……”虽说别扭,也没什么可以代替的词,含混遮掩过去,轻声道:“特别吩咐,一定要单独交到娘娘手里,然后还说,只要娘娘看过就会明白。”

      “揭开。”慕皇后尚在余哀当中,没有雅兴猜哑谜。

      双痕小心将上面的黄绫掀开,倒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一只碧玺玉茭杯,不免疑惑道:“古里古怪的,单单送这么一只杯子作甚?奴婢不明白。”

      慕皇后拿起碧绿的玉茭杯,光线穿透时,还透着碧莹莹的沁心之色,这不是从前赏赐的那只么?如今,又还给自己是什么意思?努力搜索记忆,奈何当时对英亲王印象不深,就连让皇帝割爱杯子,也不过是看在英亲王妃的面上。

      那天,他什么赏赐都没有要。如今再还给自己,就是说一直都小心保存着,仿佛腿上还有一道裂痕,----即便如此,却仍然被主人小心收藏。御赐之物甚多,这只玉茭杯有什么特别的呢?犹记得,与英亲王妃闲谈之时,似乎事先并不知道玉茭杯,而当初英亲玩却是以她为说辞。

      倘使这一切与英亲王妃无关,那么----,慕皇后心口猛地一跳,忽然想起当时赐杯的细节,隐约记得英亲王看了自己一眼,似乎别有深意。彼时与皇帝浓情蜜意,自然没有多想,只当他是因为只帮忙说话,故而感激而已。

      如今想来,他当初为什么单要这玉茭杯?难道……,难道是因为自己斟过酒,难道他是因为……,“哐当”一声,玉茭杯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双痕大惊,“娘娘……”

      慕皇后身上不停颤抖,看着那幽绿惨淡的碧玺玉碎片,像是见到什么妖魔一般,连连指道:“扔出去!快点扔出去!”

      双痕慌慌张张把碎玉拣了出去,回来后仍是不明所以,看着脸色惨白的慕皇后,担忧道:“娘娘,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要不,叫太医过来瞧瞧。”

      慕皇后摇摇头,“不用。”

      双痕蹙眉想了想,疑惑道:“那玉茭杯,仿佛是从前先帝赏赐的?”

      “行了,别再说了。”慕皇后轻舒了一口气,似乎想到了什么,“让人叫王伏顺过来一趟,就说有事用他。”

      “王伏顺?”双痕更加迷惑,不过还是出去吩咐了人。

      少时,王伏顺火烧火燎的赶过来。他是明帝身边最亲信的人,现在更荣升为内宫的总管大太监,即便是后宫的妃嫔娘娘见到他,也是客客气气的。可是这位慕皇后,却是不敢丝毫怠慢的人,紧着赶来,请安陪笑问道:“娘娘,不知何事吩咐老奴?”

      “一点小事。”慕皇后自案头取过一封信笺,鹅黄色的信皮儿,反倒衬得纤细的手指几无血色,声音亦听不出喜怒,“刚写了一封信,烦你亲自交过去给皇上。”

      “不敢,老奴这就回去。”王伏顺可担不起她的“烦”字,心内也知道那封信有多要紧,躬身告了安,即刻脚不沾地的赶回天禧宫。

      “信?”明帝有些不可置信,“她亲自让你交给朕的?别的没说什么?”

      “没有。”

      明帝更加疑惑了,她自然不会有闲情跟自己交心,那么信的内容,恐怕多半不是什么柔和的话。明帝猜不出她所想,因而更加好奇,小心拆开信封抽出锦笺,上面是似诗非诗的四句话----

      “既为刀俎,何顾鱼肉?
      既为人夫,何顾他妻?
      既为兄长,何顾弟媳?
      既为昏君,何顾非议?”

      她的问话,犹如四把冰冷锋利的匕首,每一把都是正正击中明帝要害,饶事他城府极深、涵养极好,也忍不住要暴跳如雷。明帝看完这四问,万般怒气有如潮水般悉数涌上心头,气得将素色信笺撕了个粉碎,手上仍是不住发抖。

      王伏顺吓得脸色苍白,小声问:“皇、皇上……”

      “好、很好……”明帝怒极反笑,“朕还不知道,原来有这么一张伶牙俐嘴!即刻摆驾,朕要过去当面问她,看她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王伏顺早已不知所措,朝外扬声,“来人……”

      “等等!”明帝突然止住他,又把进来的小太监撵了出去,背负双手踱到窗口,迎着凉风透了口气,“是想要故意激怒朕吧?或者赐她一死,或者……”顿了顿,反倒弯起嘴角微笑,“朕要是那样做,可就真的是个昏君了。”

      王伏顺忙道:“皇上英明,自然是圣贤之君。”

      明帝不理会他的奉承,平声道:“你过去传个话儿,就说朕看了信笺很高兴,觉得信上辞藻雅致、格调新奇,不妨再送一些过来。”

      眼看皇帝一时暴怒,一时转喜,王伏顺心口乱跳不已,不敢多说一句话,多问一个字,赶忙折回弘乐堂,将皇帝的话一字不漏转述清楚。

      “很高兴?”这一下,倒轮到慕皇后不明所以了。

      之后,慕皇后并无任何特别之处。因为光帝去之不久,饮食上恹恹的,众人都以为她是忧思之故,也没有放在心上。到了晚膳时,还多喝了小半碗粳米百合粥,双痕等人都是高兴,只当她是渐渐复原过来。

      晚上,慕皇后说困了想早点睡。双痕服侍着她躺下,放好绡纱帷帐,还特意焚了一把迦南沉水香,然后才到外面值夜侯着。上半夜的时候,还到寝阁内看了两次,皇后像是睡得十分香甜,于是蹑手蹑脚退了出去。

      夜半时分,人间万物都仿佛昏沉沉的睡去。
      慕皇后缓缓坐起身来,取出早已备好的九尺雪玉白绫,一头打结,轻轻抛过那高高的房梁,雪绫柔软,竟然没有弄出半分声音。平时身边总是跟着人,饮食汤药也都有人照顾,若想清净了断,此时此刻也只有这个法子。不然折腾半天也没死成,岂不是变成一个天大的笑话?

      ----也是可笑,待到后世史书上为自己记上一笔,谁会知道真正的缘由?谁不会以为是追随先帝殉情而去?也罢,如此倒是成全了大家。

      慕皇后故意把凳子放偏了些,以免离地碰翻凳子,弄出不必要的声响来,然后将雪白绫圈绕过咽喉,轻轻闭上双眼,才发现原来死是这么容易。她想,不知等下会不会很难受,稍忍一忍,应该用不了半烛香的功夫,就已经过去那边了罢。

      夜半,元徵宫中乱做一团。
      “什么?!”明帝闻讯大惊,雷霆震怒,“身边的人都是饭桶吗?那么多人看着还出岔子,是不是都不想活了?!”

      “皇上息怒。”殿内众人都在垂首发抖,只有王伏顺还敢说话,摆手撵退众人,上前低声道:“好在人已经救过来了,这还多亏双痕姑娘细心,想着进去添香……,不然……”

      明帝豁然起身,往外走道:“朕要过去看她!”

      “皇上……”王伏顺大着胆子拦住,为难道:“半夜三更的,这样做于情于理都不合吧?不管怎么说都是先帝元后,如今寡居后宫,倘使皇上入夜过去,将来必定会传出不好的流言。”

      “朕没有亲眼看过,怎能放心?”明帝怔怔,望向后宫里最深最远的角落,层层朱墙后头,住着最让自己牵挂悬心的女子。如今的她刚刚从鬼门关回来,自己却不能过去看望,只因一个是当朝皇帝,一个是前朝遗后,并且还是长兄与弟妹的关系,不论于国制还是礼制,都是不合,流言定会至她于万劫不复。

      王伏顺小心请示,“皇上若是不放心,不如老奴再过去瞧一瞧?”

      明帝退回御椅坐下,思量半日,“罢了,你也不用再去。既然太医说没事,自然也就是没事,今夜是有些晚了,还是等天亮再说。”

      其实,明帝所想并非仅仅如此。
      她自是心思剔透、聪慧明敏,只凭一枚玉茭杯,便很快猜出了自己的意思,只是不料会是这般决绝。因为不想见自己,竟然情愿追随他的亡魂而去?!想到这里,心内不由有如冰针在刺,又凉又痛,一直缓缓的蔓延到体内深处。

      即便自己忍得、受得,不计天下人的流言,可是,她又怎会愿意见到自己?倘使贸然前去,情况势必会乱成一团糟,逼急了她,谁敢担保不会再出什么事?对别人,不管是舍是弃、是生是死,自己都可以果断做出决定,唯有对她不能。

      明帝叹了口气,忽然生出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皇上,老奴以为这倒是件好事。”

      “好事?”

      “皇上,正所谓关心则乱。”王伏顺凑近了一些,低声道:“皇上不是一直烦恼,该如何安置弘乐堂那边?如今,可不就有个名正言顺的机会。”

      “机会?”明帝顺着他的话想了想,顿悟过来。

      既然同晖皇后已随先帝而去,那么她就不再是前朝皇后,如此一来,果然去掉了一个很大的难题。心思顿时清明起来,很快做了决定,即刻封锁宫内消息,次日便为同晖皇后隆重发丧。至于她----,当然已不能再留于后宫中,别处无可安置,遂以慕家养女身份重回慕府。

      当初燕朝开国,太祖武帝钦赐四位功臣府邸,分封公侯,慕府便是四府之一的豫国公府。慕氏子弟世代高官侯爵,几朝皇帝中,亦有不少慕姓妃嫔,又与文、云、朱三大世家联姻,在朝中关系盘根错节、根基深固,文、慕两姓乃燕朝最显赫的姓氏。先帝的同晖皇后----慕毓芫,便是豫国公之幼女,与故去的光帝鹣鲽情深、恩爱和睦,是燕朝传的最多的一段帝后佳话。

      当时,国中皆以为同晖皇后故去,百姓们亦是唏嘘,少不得说起光帝与同晖皇后的深情。那时还无人知道,在而后几十年里,慕氏家族的盛极荣耀,将会被那位“已故”的慕氏推至顶峰。

      “小姐----”双痕换了称呼,奉茶道:“奴婢今晨出去,听见几个粗使丫头议论,说的话很是不好,说是……”

      “说什么?”慕毓芫微低着头,一笔一笔认真的抄着小楷经文。因为皇后的身份已去,身上自然换了家常装束,上身烟霞织锦云衣,下着一袭浅杏色水纹绫波裥裙。挽着简单的流云髻,侧压一支艾叶形的平银挑花长钗,耳坠两挂细细的水晶珠,除此之外再无任何装饰。

      双痕近身,压低声音道:“说是皇上有旨,倘使小姐再出什么意外,便要让慕家满门一起……”她说不出“陪葬”二字,顿了顿,“听着怪吓人的,奴婢怕这话传到外头去,已经叫过嬷嬷,把那几个小丫头关了起来。”

      “关不住的。”慕毓芫撂下玉管狼毫,淡声道:“如此谣言,多半是皇上故意让人传的,不过是用来吓唬我,哪里能够当真?”

      “这----,奴婢不懂。”

      “你先想想,我们慕家有多少人当朝为官?”慕毓芫的语气云淡风轻,似乎丝毫不以为意,“皇上刚刚登基,江山不稳,正是笼络人心的时候,岂会自找麻烦?退一万步说,即便皇上真有灭慕家的心,此时此刻他也不敢,也做不到,豫国公慕家岂是他想灭就灭的?他敢动慕家试试,那些云、文、朱姓的婶婶、舅娘们,都是慕家儿媳,她们哪一个会答应?所以说,皇上是在吓唬人玩儿。”

      “倒也是。”双痕点头,“况且云大将军还在边关镇守,手上三十万大军,皇上那边怎么会不顾及?不过奴婢还是不明白,皇上这样做,白得了个不好的名声,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不过是怕我再去寻死,倘使胆小些可不就被唬住?”慕毓芫低头看向腹部,轻轻抚摸上去,“他也是白费心,这会儿要我去死也是不能。”

      双痕蹙眉叹道,“这孩子……,皇上多半是不会留下的。”

      “什么多半?”慕毓芫冷笑,“只要出生,将来必定是个死字。”

      “那该如何是好?”

      慕毓芫亦是茫然,摇头道:“我也不知,挨一天是一天吧。世上的事,总归会有个解决的法子,他既然不敢动我,那就还有好几月时间琢磨。”

      转眼又是一年,已到寒雪纷飞的腊月天气。
      去年九月,慕毓芫在府中不慎摔倒,导致小产,腹中胎儿出生即殇。在慕府养了整整三月余,方才稍微好转,然而关于这位豫国公养女的流言,已经开始在京中传开。有人说,她便是先时已故的同晖皇后,慕家私藏皇后,其中必有不可告人的阴谋。还有人说,多是光帝尚有遗孤留下,待慕家抚育长大,往后定会在皇室引起血光之灾。一时间流言纷起,给京城添上几分阴沉沉的气氛。

      冬月,王伏顺来请示入宫的日子。
      慕毓芫果断道:“下月初九,越快越好。”王伏顺喜不自禁,急忙回去禀告皇帝,四喜爱揣测慕是小姐急着进宫,谁知却被皇帝笑了一番。

      双痕也是不解,问道:“小姐,怎么急着要进宫去?”

      今冬格外严寒,屋内炉子虽然暖和,可是却暖不到心里去,慕毓芫紧了紧身上的锦衣,“我再不走,慕家就是蓄意谋反之罪,你说,我还能留下来么?”

      双痕蹙眉,“皇上好手段,这般苦苦相逼。”

      “哎……”慕毓芫轻声一叹,望着窗外满天纷飞的鹅毛大雪,絮絮朵朵,仿佛永远都下不完似的。回头看向双痕,缓缓道:“如今宫中禁卫住在慕府,眼巴巴的盯着,他们都是性命担保过,岂容我有半点闪失?皇上虽不敢轻易动摇慕家,可是要杀掉百把个人却不会为难,便是你,也一样逃不了性命。”

      双痕“扑嗵”一声跪下,认真道:“小姐,奴婢不怕死。”

      “不要胡说。”慕毓芫将她扶了起来,“你不怕死,我还怕呢。呵……”她忽然淡声一笑,“我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我要去死?我偏不死,要等着那孩子一天天长大,还要看着他的江山,终究是不是别人能坐稳的!”

      这些话,明帝当然没机会知道。
      腊月初九,慕毓芫进宫册为贵人,未及十日,皇帝又特旨加封为宸妃,并从沐华宫之云曦阁迁出,搬入刚刚重新修好的椒房----泛秀宫。即便如此荣宠,也未见宸妃娘娘对皇帝有过柔色,每每帝妃见面,都是礼貌客气的几近疏离。

      明帝倒似不在意,时不时的专程过来下棋,二人也无甚话说,经常都是默默的摆一下午棋局。皇帝来的次数多了,宫人们也就渐渐习惯此景。双痕奉好新茶,明帝却突然叫住她,“这茶不好,水色不如宸妃那杯清透。”

      双痕苦笑,“皇上,都是一样的茶。”

      “不像。”明帝摇了摇头,笑道:“朕怎么看着很不一样。”

      慕毓芫知道皇帝是没话找话,眼见双痕说不清,又不敢顶撞,只得将自己的茶放了过去,“既然皇上喜欢这一盏,那就喝罢。”她侧首,吩咐双痕:“我现在不想喝茶,去泡一碗木樨清露来。”

      明帝端茶抿了一口,看想棋盘,“唔,好像朕又要输了。”

      别的妃子跟皇帝下棋,莫说是下不过,就算真的棋力更胜,也断断不敢次次都赢了皇帝。慕毓芫自幼喜欢黑白对弈,每每与皇帝过招,都是从来不留半点情面,----皇帝和宸妃娘娘下棋,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此事早被宫人们传成大笑话。明帝也不生气,倒像是非常陶醉其中。

      慕毓芫并非喜爱跟皇帝对弈,只是倘使不下棋,两个人呆坐更觉尴尬,亦找不到什么话说,倒不如有点事情可以松释。不过今天却是累了、倦了,起身道:“臣妾不想再下了,今日就先到这里罢。”

      “宓儿----”明帝忽然拉住她的手,似有话说。

      慕毓芫不便当着人拉拉扯扯,只好站着不动,僵持了片刻,终于有点受不了皇帝眷恋的眼神,像是一张无形的网,兜裹得自己有些呼吸不畅。她微微低了头,看向别处移开目光,“皇上,有事只管吩咐。”

      “朕一定会赢了你!”

      “呵……”慕毓芫不由好笑,以为皇帝是为了下棋争强好胜。

      明帝看着她的眼睛,目光黯然,“朕知道,你现在心里抗拒朕、排斥朕,所以朕对你再好都看不到,因为你根本不会去看,即便看到也宁愿不知道。可是,朕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句话,总有一天,你会看到朕对你的真心。”

      慕毓芫愈发沉默无声,没有言语。

      明帝笃定道:“朕将用一生一世的时光,必定使你移情于朕!”

      一生一世?慕毓芫在心内摇头,世上有太多男子说过这样的话,到最后却没有几人能够做到,皇帝也不过是在白日说梦罢了。

      时光悠转,十几年光阴从指缝中悄悄溜走。
      延禧十五年端午节后,明帝因病缠绵、以至沉疴,经太医力治而无效薨逝,时年三十九岁。死后葬于皇陵之西长生陵,此陵乃明帝生前特旨修筑,陵内设有二墓,以待将来慕氏归天合葬。此时的慕毓芫,已历经宸妃、淑妃、皇贵妃等变迁,最后因为皇九子登基大宝,建立桓帝一朝,慕氏乃是新帝生母的身份,故尊为仁懿皇太后。

      昭合六年,桓帝即将十六岁行使亲政。
      每年二月二十二日,太后都要特意起驾去流光苑一趟,那里有先帝为她种下的两棵红豆杉,年年此日都要过来更换红绸。当年先帝病危、自知无救,怕自己走后留下慕氏一人,便会孤零零一人苦守一生,遂种下两棵可活千年的红豆杉。先帝曾经嘱咐,让慕氏每年春暖花开,都要记得来系上一根红绸,直到收集到最后。

      慕毓芫立在树下出神,喃喃道:“旻旸,今年已经是第六年了。”

      “母后----”桓帝从树荫下走来,阳光稀稀疏疏落在他的身上,身上明黄色的龙袍熠熠生辉,衬出丰神隽朗、神采飞扬的少年颜容。大约是在母亲面前,倒没什么皇帝的威仪架子,上前亲自端了一盏清茶,递过去道:“佑棠、小澜还在后面,很快就到。”

      慕毓芫收回飘忽的心神,接茶微笑,“我倒不爱让他们俩来,不比你稳重,原本清清静静的气氛,总是给聒噪的一团糟。”

      “咦?”湖阳公主从月子门传过来,手上还牵一个清秀照人的孩子,眉目与慕毓芫尤为相似,倒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湖阳自己笑了笑,对他说:“小澜,原来我们这么惹母后讨厌,走走走,我们还是回去算了。”

      “都别闹了。”桓帝也笑,让他俩坐下才道:“所以说,母后才觉得你们聒噪,朕看小澜还要好点儿,多时都是你闹的。”

      湖阳假作不依,拉着慕毓芫娇嗔道:“都怪母后,看把哥哥夸得这般得意。”

      慕毓芫笑道:“那你也学得安静一点,母后也夸夸你。”

      双痕立在旁边笑,“皇上说的没错,小澜王爷从小就不怎么爱言语,一年也顶不上公主一月说的多,倒像是生反了似的。”

      湖阳笑道:“双痕姑姑,你也不心疼我了。”

      “小澜,你过来坐。”慕毓芫招了招手,将睿亲王拉到自己身边挨着,仔细检查了一遍,又拣了一块玫瑰双心糕递给他,“你跟姐姐玩也行,只是记得,射箭、骑马之类万万不可,只在做些斯文的事便好。”

      睿亲王歪在她身上,仰面笑答:“是,儿臣记得。”

      睿亲王有先天不足之症,倘使跌打损伤,伤口便会流血不止,除了御医特制的膏药很难止住。因此从小被限制许多,不准骑马、不准登高、不准跑跳、甚至连捉迷藏之类也是禁止,只怕有个事故,便会生出意想不到的事来。平时多半在书房写字、读书,实在是闷得慌了,便让小太监小宫女做游戏,然后便在旁边看着。

      因怕他不好养活,自出生便让宫人们直呼其名,是以唤做“小澜王爷”,而后桓帝登基,破例未成年便加封为亲王。为免另外两位先帝皇子不满,是以二皇子寿王册为福亲王,八皇子佑嵘册为庆亲王,同时册封三位亲王,当日礼仪排场办得隆重热闹。

      湖阳公主与桓帝同岁,二人乃是一对孪生的龙凤胎,她容色秉承父母,自是眉宇秀丽、流盼动人,虽非绝色之姿,不过性子却是格外明朗。这也难怪,慕氏当年专宠后宫十五年,她上有父母疼爱,下有众人照顾,更有兄长照顾、幼弟景仰,乃是大燕最骄傲金贵的公主。因为女儿家的身份,从小到大,也不用像桓帝那般严律自身,可以说是从没受过半点委屈。

      湖阳性喜多笑,此刻见母亲仔细检查幼弟周身,仿若捧着珍宝一般,遂取笑道:“小澜,你果然是投错胎了。母后总是那般疼你,人又生得比我好看,倘若托生成一个女孩儿的话,岂不更好?”

      睿亲王说不过姐姐,涨红了脸,手上芙蓉糕也不吃了,撂在盘子里道:“母后,儿臣去别处玩了。”

      “你又欺负小澜嘴笨。”慕毓芫斥了一句,嘱咐宫人赶紧跟上睿亲王,回头朝桓帝问道:“对了,还有两月你就要亲政,按照祖制,也该定下皇后和妃子们了。”

      湖阳插嘴笑道:“我知道,九哥哥喜欢的是……”

      “别乱说。”桓帝拦住她的话,故意笑道:“你今年也是十六,又是女儿家,有没有看上哪家公子,皇兄替你做主。”

      “我是好心,这么不领情就算了。”湖阳公主瞪了哥哥一眼,她毕竟还是未出阁的少女,自然不好意思,遂推说找睿亲王去了别处。

      慕毓芫笑问:“佑綦,你有中意的人了?”

      “没有。”桓帝却是否认,“母后别听棠儿胡说,立后之事自然是母后做主,母后喜欢哪家小姐挑好就行。”

      “这是你的孝心,母后心领了。”慕毓芫抿了口茶,继续道:“不管是立皇后,还是立别的妃子,将来总归是和你过一辈子的,母后怎么能乱做决定。我知道,你是怕自己挑出来人,母后不喜欢,倒是反倒是误了别人。”

      桓帝忙道:“母后,儿子没有这个意思。儿子只是觉得,立后乃是国家大事,即便今后真看上哪家小姐,立个妃嫔也足够了。”

      慕毓芫微微点头,“你能这么想就很好,做皇帝当然不能只顾儿女私情,至于你到底喜欢哪位佳人,母后心里自然有数。”

      桓帝略有羞赧,回道:“既然母后这么说,那儿子就更放心了。”

      慕毓芫笑道:“今天这是怎么了,你们姐弟三个,一个接一个的红了脸,难道是赶着唱关公不成?跟你们絮叨了大半日,我也乏了,你也去歇着吧,我还想跟你父皇说几句话呢。”

      “是。”桓帝起身,“儿子就在旁边别院,母后有事便唤。”

      双痕待人走净,坐在旁边淡笑道:“日子过得真是快,一眨眼的功夫,孩子们全都长大成人,都该婚配嫁娶了。”

      慕毓芫颔首道:“是啊,都不知道是怎么过去的。”

      双痕静了静,细声道:“那孩子,好像今年该满二十了罢。”她见太后沉默着,眉色颇为牵挂,便道:“如今天下太平,娘娘若是想见一见也成,让沈家安排一下,总好过这么牵肠挂肚的。”

      “我何尝不想见他?”只这一句话,便让慕毓芫忍不住心酸,深吸了一口气,忍住悄然欲出的泪意,“二十年了,我不曾给他穿过一次衣,喂过一口饭,甚至连见都不曾见过。这般只生不养,又算得上是什么母亲?”

      双痕忙道:“娘娘别这么说,先时那都是万不得已。”

      “不说也罢。”慕毓芫摇头,“可是,我能拿什么去见他呢?等见到他,又该跟他说点什么?他并不知道有我这个母亲,猛然出现,你叫他用什么心情来面对?还有他必然会问,自己的亲生父亲又是谁?双痕,我的心里尽是难过。”

      “这些,却是不便说的。”双痕也是唏嘘,“不过,娘娘也被想的太多太远,先什么都不说只是见面,娘娘亲眼见到那孩子长得好,心里自然也就不牵挂了。”

      慕毓芫往向远方出神,自语道:“嗯,总归是要见面的。”

      双痕捧来一个朱漆刻花的木盘,揭开面上黄绫,原来是一条长长的正红色缎带,岔开笑道:“娘娘,今年的花绣得真不错,枝叶鲜活、丝线亮丽,倒像是几朵真花跌落在上头。”

      慕毓芫不置可否,只将红绸放在高几上面,自己转身上前,先将两棵红豆杉上的旧绸带解了下来,大约是因为风吹雨打,上面的正红色已经褪得几不可辨。她轻抚着绸带上的花朵,心头涌起无限伤感,还记得第一次来解红绸的那年,自己对着绸带哭到肝肠寸断。

      后来,未免分不清是哪年的绸带,便绣上不同花朵,每年一样,每一条自己都记得清清楚楚。第二年绣了牡丹、第三年绣了芍药……,然后是玉簪花、碧莲、木槿,而今年,则绣了一对烟粉色的合欢。

      ----合欢、合欢,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他诚然不负当初许诺,这一生极尽疼爱、呵护之心,从未有过半点冷落,更为自己深思远虑谋划将来。而自己也为他诞育下三子一女,这一生的牵绊纠葛、恩怨情仇,恐怕是再也说不清、道不明,剪不断、理还乱。

      慕毓芫执了新红绸带的一头,先在雌树上打了个结,然后一路缓缓走过去,绸带一点点自她手中延伸,像是一条绵延不断的红艳艳情丝。为何隔了这许多年,心口仍然能感觉到隐隐作痛?在那郁郁青青的红豆杉下,阳光自枝叶缝隙洒下,光影朦胧,似乎依稀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的目光尽是万千柔情,朝她微笑,“宓儿,你又来看朕了。”

      她用红绸紧紧缠绕住他,盈了泪光,轻轻倚在他的肩头,泪水滴滴坠落在红色绸带上面,无声无息,浸透出一朵朵绚烂夺目的艳丽情花。

      慕毓芫在心里轻声,对他道:“旻旸,是我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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