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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師寺涼子怪奇事件簿之東方夜潭
田中大神的“藥師寺涼子”系列一向都是本人的最愛,但是遠流出版社的出版速度卻不敢恭維,這部《東方夜潭》日文版是在《巴裏!妖都變》之後出現的,但是根據出版社的計劃,要到下半年才會推出《巴裏!妖都變》的中文版,照這個速度《東方夜潭》恐怕要等到明年的今天才有機會上市,這對於田中迷來說實在是漫長的折磨。所以我決定自己動手將這一部翻譯成中文,在網路上免費公佈出來,一來以饌各位同好,二來也是爲了向我的偶像藥師寺小姐致敬。:-)
因爲我的日文水平並不是很高,而且國文也是鴉鴉黑是,所以肯定會造成譯文拙劣,還請大家多多原諒。
馬伯庸上 2001/7/18
第一章 女王和她的僕從
“毀滅日本的陰謀或者反政府暴動,沒有什麽類似的事情讓本姑娘消磨時間的嗎?”
發出這個感歎的並不是什麽危險的國際恐怖分子,而是比他們更加危險的存在。現在這個“存在”就站在我的面前,雙手抄在胸口,發著盛氣淩人的抱怨。
“天下太平可是絕大多數國民的良好願望……”
我整整自己的西服衣領,不那麽有自信地回答道。
“身爲下屬,迎合上司的抱怨是你必要的責任!”
每當她念動“上司”這個具有魔力的咒語時,我的五官總會擺出名爲“苦笑”的造型,好象首都高上的交通標誌牌一樣,提醒我自己惡運仍未完結這一事實。
本人叫泉田准一郎,官拜警視廳刑事部的警部補,做爲三十歲剛出頭的普通男性而言,已經算是相當不錯的成績了。但是同僚們卻始終對我抱有同情而非嫉妒的眼光,這倒不是警視廳的民風淳樸,而是因爲我的上司——警視正藥師寺涼子的存在之故。
二十七歲,絕色美女,CARRER出身的警視廳刑事部參事官,“大日本警備保障”(JACES)公司的第三代繼承人。
光憑上面的介紹會害死無數企圖接近涼子的人,因爲他們忽略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參數,那就是性格。將“我行我素“與“目中無人”具象化,再用名爲“毒舌”的名貴首飾加以裝飾的話,就是我的這位上司,這番話恐怕從普通巡查到警視總監都會高舉雙手贊成吧。涼子在警視廳裏成績斐然,召喚TROUBLE的手段更是慷慨,處於令她的上司們所頭疼不已而又無可奈何的地位,因爲她身後的JACES關係到那些老人們的退休前景,這使得自總監以下根本在高傲的她面前擡不起頭來。
所以,身爲她直系下屬的我,是不是該博取應得的一點同情呢?
……………………
我眼前的上司涼子戴著墨鏡,身穿深紫色的緊身套裝,將她不遜于任何模特的玲瓏身材勾勒的格外清晰,超短裙下兩條美腿更是毫無顧忌地搭在一起,吸引著周遭不明真相男士的目光。就我的感覺而言,涼子的豪邁氣勢比她身段的魅力更強烈地向四周散發著。
我們目前身處的位置是東京都廳東側的國際展覽中心之內,外面夏日的烈炎在兩扇造型別致的玻璃大門前止步,中央空調送來的涼爽空氣叫人暫時忘卻高溫的苦惱。兩百多名賓客就躲藏在這個磚石結構的綠洲中,享受著人造的清爽。
今天在這裏要舉辦的是題名爲“絢麗之風”的中國古文物展覽,展品全部都是從中國的博物館中遠道運來的名貴文物,從商朝的青銅鼎到滿清時代的繪畫,總共價值在三百億日元左右,無論從人文或者商業角度衡量,都是相當珍貴的東西。
如此貴重的物品自然不容有半點疏失,展館的警備佈置的異常森嚴,光警衛就多達三百多人,平均每人要負責一億元的安全,另有數重高級防盜裝置與複合防衛機關,二十四小時即時監控網路,簡直就是一個准軍事化的要塞。有人開玩笑說:無論是蒼蠅還是黑金政治家的秘書都別想合法地飛進來。
警衛的人力以及警備器械都是由JACES提供的贊助,身爲該企業第三代繼承人的藥師寺涼子拿到開幕式的邀請券是理所當然的事,但是爲什麽在休假期間的我也會收到邀請券,而且被涼子指定必須要出席呢?
“那是因爲我高興!”
涼子一手叉腰,一手旁若無人地扇動著繡有中國風格花卉的精美入場券,對我說道,她的口氣因爲長時間的等待而變的不耐煩。在這個人的面前,任何以“道理”爲盾牌的企圖都會連同“道理”本身被打的粉碎。
“按照公務員條例,加班勤務是要支付雙倍薪水的。”
“加班殉職的話,會有五倍以上的撫恤金可以拿哦!”
“希望能夠逃掉遺産稅……”
“我會把大藏省大臣的頭顱供奉在你墳墓前的。”
雖然我跟著涼子身邊,舌頭多少也沾染了一些毒素,但始終還是無法與涼子相提並論。所以只好悻悻地看著那華麗的入場券在涼子雪白的脖頸附近飛舞。
說起來,這個入場券真是可以稱得上是藝術品呢,特意選用中國江南的名貴絲綢爲材料,正面繡著無數華麗的花卉和中國書法,而反面則是一條在瑞雲中遨遊的五彩金龍;右下角是本次展覽的發起人與贊助商的名字:東亞歷史文化交流協會,和泉尚子。
和泉尚子?那個名字似乎在哪里聽過,但我剛剛拉開記憶的抽屜,就被涼子推了一把:“走吧!已經開始進場了!”於是我只好放棄了這個打算,反正贊助人一定會出席在開幕式上的。
我和涼子隨著人流踏過光滑的大理石地板和紅茵地毯,走進位於會展中心的講演室。湧動的人群中,一米七六的涼子格外醒目,相對的,我這個侍從就顯得低調多了,這就是在藥師寺涼子手下做事的生存之道。
其實將這個講演室稱爲“室“未免太委屈它了,這是個可以同時容納四百人的巨大建築 ,房頂爲拱形結構,按照銀河的排列安裝了千餘盞照明燈。會議室前方是被裝飾成中國宮廷風格的主席臺,中日兩種文字寫就的歡迎橫幅招展其上。下面的每一個座位也刻意鋪上了中國山水畫的靠墊,甚至連桌子上的茶具都是景德鎮出品的名瓷器,不得不讓人歎服組織者的用心與營運能力。
我剛要往前排走,就被涼子拉住胳膊。她斜瞥了一眼剛剛從身旁側身而過的東京都知事,用修長的手指指著兩個座位,用不容置疑地口氣說:“我們坐那裏去。”
那兩個位子是最後一排靠近出口的位置,我對涼子說:
“你是想聽到一半演講就跑掉吧。”
“孔子有雲:趨利避害。”
“孔子有說過?”
“與其看那個老古董演講,我還不如去看真正的古董來得有價值。”
現任都知事的演說的確是很有名氣,那位老人的演說欲望與口才朝著正負兩個方向拉開很誇張的一段距離。只是……這種事需要大聲地說出口嗎?
無視周圍投來詫異與敵意的目光,涼子坦然坐到她自己指定的位子上,我也只好謹慎地看了看四周,坐到她的身邊。
天花板上流瀉著古箏演奏出的清新樂曲,聽起來非常令人舒服,“漢民族真是喜歡淡雅的樂器”我如此想到,但是下一首叫做《百鳥朝鳳》的樂曲,卻是用嗩呐這種樂器演奏的華麗風格,令隨便下了結論的我不禁汗顔,中國真是個神秘的國度啊。
我扭過頭去看看我的上司,她靠在靠背上閉著雙眼,手指有節奏地彈著椅子扶手,淺褐色的長髮與靠墊的中國畫相彰得宜,那種冥想的表情令我有這樣的錯覺:如果她不睜開眼睛的話,就好象是童話中的睡美人般沈靜美好。
不過這個夢想立刻就破碎了,睡美人很快就清醒過來,不是因爲王子的親吻,而是都知事演講已經開始。涼子微微皺了一下眉,很乾脆地站起身來,朝門口走去,我身爲她的部屬,也不得不緊隨其後。在臨跨出門之前,我回頭看了一眼主席臺,上面除了眉飛色舞的知事大人外,還坐著三個人,一位是頭髮花白的老年女性,一位男士,還有一位很年輕的女子,可惜我還沒看清楚就被拖出了大廳。
“趁只會用日元衡量事物的生物們不在,正好可以安靜地欣賞一下藝術。”
“是!”
涼子回過頭來,有些不滿地說道:
“陪我參觀對你來說只是工作嗎?”
“啊……怎麽說呢,從理論上說我仍舊是在假期。”
“那麽就把警察這份可笑的職業抛開,做我的隨從就好。”
我目前還沒考慮過要二次就業的事,不過能夠靜下心來欣賞一下來自異國的藝術品,也是一種放鬆,我如此安慰自己。
整個會展中心呈圓形,圓的中心就是會議室,圍繞著會議室的環狀寬闊走廊共計上下兩層,分佈著若干小展廳,此外在第三層還有整整一層的完全展廳,裏面擺滿了本次展出的珍貴文物。每隔十米就有一名警衛靠牆站著,手持可以讓人瞬間喪失行動能力的麻醉步槍,三百六十名警衛和無數的電子眼晝夜監視著展廳裏的動靜。
我和涼子從一樓的走廊開始逛起,因爲其他參觀者都在忍受演講的荼毒,所以走廊裏格外安靜。乳白色的牆壁與地板構成了一條明亮的甬道。在甬道的兩側擺設著另一個偉大國家的各種遺産,柔和的光線打在鋼化玻璃的罩子上面,反射出些許極具質感的詭秘色彩,仿佛我們所在的不是東京,而是置身於幾百年前,幾千年前的黃土大陸之上。
“嘖!嘖!如果把這個比做法國大餐的話,那警視廳總部大樓裏的雕像簡直就是乞丐吃剩下的三明治!”
涼子的比喻往往出人意表,但總是能一舉切中實質。我雖然不懂歷史與藝術,但眼前這個佛像的確與總部大樓內的半裸女神不可同日而語。
“不愧是四千年文明積澱出的産物啊……”
“是五千年,記錯美女與古文明的年齡都是失禮的行爲!”
涼子糾正了我的錯誤,然後開始喋喋不休地充當起導遊與解說的任務。這個人精通一些比較詭秘的知識,這點我知道,她收藏的書我三分之二以上都完全不懂。但是她居然對中國文化也這麽在行,我倒第一次聽說,心裏下意識地暗自祈禱“這次拜託請不要再招惹上什麽中國的怪物了。”
涼子所經手的案件,絕大多數都超出常理所能理解的範圍,如果真的要公佈出每次案件的真相與涼子辦案手法的話,那些素材足足可以捧紅半打不得志的SF作家。我這個平凡的警部補甚至開始懷疑涼子是不是有吸引靈異事件的體質,警視廳裏的人叫涼子爲驅魔娘娘,畢竟是有其道理的。
看過了商的青銅鼎、周的墓葬照片、秦始皇的銅制馬車、漢的翠鼻壺、北魏的石碑以及宋的瓷器後,涼子與我來到三樓的展廳。第三層的大廳有我狹小公寓幾十倍的面積大,看起來非常寬闊,幾十個展臺排成圍棋格子的格局,安詳地立在大紅地毯之上,氣勢非凡。
與下面兩層不同,三樓沒有使用照明燈光,牆壁上都鋪設著厚重的紫絨帷幕,主辦者刻意在每個展臺旁邊安放了兩支龍形燭臺,幽暗的燭光就是三樓唯一的光源,讓參觀者有置身一個詭秘宗教儀式現場的錯覺。保安人員穿著黑色制服背靠牆壁,與牆壁完全融爲一體,連古代伊賀忍者看到也會自歎弗如。
不知道爲什麽,我對這樣的環境本能地皺起眉頭來,感覺一股陰沈的氣息從腳下的地板逐漸穿過我的褲管順著脊梁爬升到頭頂,再優雅地轉了個圈子,纏到我的脖子上面,直接鞭打著我司掌恐懼的神經。
我扭過頭去看看涼子,她正掃視著眼前的各種展品,靈異對她來說,就如同是義大利的名牌服裝或者米蘭·昆德萊的小說一樣,只是消遣的玩具罷了。怨靈,不,就算是撒旦本人,在涼子的面前也會退避三舍吧。想到這裏我安心了不少。
“快過來看看這個展品!!”
順著涼子的手指,我看到位於展廳一角的那件古董。
這是個造型如同人臉一樣的銅壺,普通易拉罐大小,質地似乎是黃銅。銅壺的正面花紋勾勒出一張很痛苦的臉部,兩側壺柄彎曲成人的耳朵,壺蓋被刻意雕刻成頭巾的樣子。仔細端詳,就會發現花紋全部都是由扭曲的小蟲狀凸起所組成。
這樣子看過去,感覺就如同與櫥窗裏的另一個人對望一樣。
根據我的淺薄學識,似乎這並不是漢民族的風格。身邊涼子已經念出了解說牌上的日文介紹。果然,這是屬於中國西南地區一個叫做“苗“的民族的創造,與正統的中原風格有明顯的差異。按照解說牌上的說法,這是古代苗族祭祀神靈的神聖祭器,叫做“化蠱壺”,用來盛放清洗神像的清水,據說有防治百病以及解毒的功效,距今大概有千年以上的歷史。
“聽起來倒像是醫藥公司的TV廣告詞。”
涼子彎下腰湊近玻璃罩,很感興趣地盯著那個東西。
“你不覺得這東西有種邪惡的感覺嗎?”
“邪惡是修飾你的專屬名詞吧。”
我心裏這麽說,但這想法經過怯懦的聲帶處理過後,沖出嘴邊的卻是“啊,看起來的確是有那麽一點的樣子。”我可沒有爲“誠實”二字殉道的義務與忠誠。
不知道爲什麽,一看到這個銅壺,我總有種想拔腿就跑的衝動。只有無畏的大神藥師寺涼子殿下才會無視恐懼,將一切膽敢阻擋她步伐的東西踐踏在RULL牌的高跟鞋之下。
正當涼子饒有興趣地觀察著這個展品的時候,入口處忽然響起了腳步聲與說話聲。都知事在幾名客人的簇擁下正朝這邊走來。
我輕咳了一聲,涼子也注意到,不禁露出興趣索然的表情。上一次我見到她這副表情是在一周前吃西餐的時候,因爲餐廳沒有八零年以前的幹邑紅葡萄酒,所以她大聲斥責餐廳經理:“沒有二十年份以上的葡萄酒,能夠叫做西餐嗎?!”
在現在這種情況,她應該也會發出同樣的抱怨:“和那些庸俗的土撥鼠一起參觀古董,能夠叫做鑒賞嗎?!”
於是,我和涼子把視線轉離了那個銅壺,隨意在大廳裏轉了轉,便逆著人流向出口走去。
“等一下你準備做什麽?”
“……大概是回到家裏美美地睡上一覺吧。”
“這麽說你很空嘍?很好,陪我去銀座去逛街。”
“我可以在途中構思辭職報告的開頭嗎?”
“奴隸沒有發言權!只要乖乖地爲我拎包就夠了!!”
象這種公私不分的命令,我只能遵照行事。按照涼子的邏輯,整個警視廳都是她的私人狩獵場,公家不過是些可憐的獵物罷了。
我們走到會展中心的大門時,忽然,一聲尖利的警鈴聲傳來,瞬間撕裂展覽館內優雅的氣氛,將危機之□□片塞到每個人的手中。
幾十名警衛像是從地底下冒出來一樣,迅速地出現在大廳之中。出事的似乎是三樓的展廳。客人們全都驚愕地原地不動,看著警衛們的黑皮靴踏過厚地毯,飛快地朝三樓奔去。一樓大廳一片嘈雜聲。
“好象是出了什麽事情。”
我說這句話的時候,注意到剛才在主席臺上的老婦人和年輕女子出現在人群中,和所有的人一樣,朝樓梯望去。
很快事態就得以明朗化,原來就在我們離開三樓後的十分鐘之內,那個“化蠱壺”居然失竊了!!
涼子的精神一下子被振奮起來,她張開紅唇悄聲對我說:
“你帶了證件和槍嗎?”
“帶了。”
得到我的確認後,涼子邁開大步,推開前面聚集的人群,向樓梯走去,沿途的警衛被她的氣勢所震懾,壓根連句話都不敢問。如此一來,讓跟在後面的我省了不少力氣。
來到三樓,蠟燭還在搖曳,照明燈也全部打開,大廳明亮了許多,我一眼就看到那個盛放“化蠱壺”的玻璃罩子現在空空如也。
負責保安工作的警衛們如臨大敵,猶如無頭蒼蠅般地在古董之間亂轉,靴子踩在地毯上發出橐橐的聲音,不時還傳來低聲的叫喊與高聲的責駡,看上去簡直就是一鍋名爲“警衛與古董”的濃湯。
“你們這裏誰是負責人?!”涼子天生就有做女王的資質,只消一聲高八度的呵斥就將這個混亂場面壓服下來。
人群中一個個頭很高的人走過來。
“我是保安隊的隊長須川彌一。“
“我是警視廳刑事部參事官藥師寺涼子,這位是我的部屬泉田准一郎,我宣佈此案正式由我們刑事部接手。”
“難道就讓我們什麽都不做?”
“以你的能力,我想那樣子的確比較合適。”
我很清楚地看到須川隊長的表情變的僵硬起來。這副熟悉的表情,我曾經在無數人的臉上見到過,那是一種混合了驚訝、憤怒以及屈辱的組合,自從我被詛咒爲涼子的部下後,經常可以見到這種不幸的東西。
“可是這裏是由我們負責…………”
須川隊長的話還沒說完,就慘遭涼子毫不客氣的腰斬。
“你們的責任就是報案,現在警方已經知道了!無關的人立刻退下!”
“但是……”
“沒有但是!退下,否則以妨礙公務罪論處!”
在強勢的涼子面前,須川根本連一絲反擊的可能都沒有,他只能摸摸漲成醬紫色的臉孔,揮手示意手下人離開三樓。
等大部分人都退出去之後,涼子、我還有須川隊長謹慎地走到原本盛放著“化蠱壺”的展臺前,當然,現在這個名詞已經被冠以“空蕩蕩”的形容詞字首了。
呈長方形狀的鋼化玻璃罩完好無損,光滑平整毫無瑕疵。這是經過特殊處理的強化型玻璃,即使是M16在兩米之內射擊,也不會被射穿;而且在展品的底座有靈敏度極高的感應頭,重量一旦不對就會立刻發出警報;專屬的紅外線電子眼實行24小時監視,與展廳的全部出口都有連動裝置。而且上述機關的制禦工作全部都在另外的控制室內完成,再加上就在附近五米巡邏的保安人員,防範可以說滴水不漏。
但是現在化蠱壺確實已經毫無痕迹地消失了。
“蠟燭滅了。”
涼子看著展臺兩側已經熄滅的龍形蠟燭,若有所思地說道。剛才因爲混亂以及燈光全開,所以我並沒注意到這一點。
“不可能呀,蠟燭是經過特製的,即使放在六級大風中也絕不會熄滅的。”
“面對現實吧!”
隨後涼子將負責這個區域的兩名警衛叫過來詢問,據他們描述,當時屋子裏忽然起了一陣大風,兩支蠟燭隨即被吹滅,展臺附近一下子就陷入黑暗,等警衛上前查看的時候,玻璃罩裏的銅壺就不見了。
“…………風?”
我和須川隊長下意識地環顧四周,這間屋子沒有通風口,氣流交換都靠位於入口處的大出力空調調整,別無別的通道。何況熄滅的僅僅是這個展臺的蠟燭,其他的蠟燭仍舊搖曳,這件事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偵探小說家所慣用的“密室”以及“不可能犯罪”,今天終於跳出平面書本,以炫耀之姿活躍在我等真正的警察面前。
俗話說:“災難從不單獨出行”,正當涼子、我以及須川隊長勘察現場的時候,樓下忽然又傳來一陣歇斯底里的驚呼與叫喊。涼子回頭看了看,從腰包裏掏出手槍,命令幾名警衛保護好現場,和我一起朝三樓扶手沖去。
“是東京都知事變成噴火怪獸了嗎?”
涼子的語氣裏,期待的成分明顯大過疑問。
“……拜託你不要想的這麽詭異。”
跑到二樓與一樓之間的樓梯時,我看到一樓大廳中兩百名賓客一片混亂,一名穿著西裝的四十多歲男子躺在大理石地板上,似乎在絕望地掙扎什麽。大家都在距離他身體兩米以外的地方圍成一圈,驚駭地望著他,沒人敢湊近。
“我們是警視廳刑事部的專員,無關的人立即讓開!”
兩側的賓客像是迎接摩西的紅海一樣,自動地爲我和涼子讓開一條路,路的終點就是那名倒地的男子。
當我湊近那名男子時,不禁倒退了一步,那副樣子簡直就是好萊塢驚駭電影的翻版:他眼睛外鼓,雙手緊緊握住喉嚨,不斷發出“荷荷”的聲音,無數扭動的紅色小蟲從他曾經是嘴的器官裏傾瀉而出,掉落在地上,仿佛蠕動的血泊一般。更令人噁心的是,他的肚子非常明顯地顫動著,可以想象更多的蟲子正源源不斷地産生,從他的腹部經由食道向嘴邊爬去。
雖然有幾名警衛想過去幫忙,但看到那些類似蛆蟲的生物,卻都望而卻步。周圍的人群一邊以嫌惡的表情努力躲避著這番景象,一邊又將獵奇的眼神投過去。不安的竊竊私語悄然響起,不知道是出於什麽心理,甚至還有按動快門的聲音。
“這個是會通過空氣傳染的!!”
一個流言忽然在人群中引爆,一瞬間叫喊聲、哭聲以及叱駡聲在大廳裏此起彼伏,皮鞋、高跟鞋敲擊地板的不同韻律混雜成慌亂的樂章,二百多名客人外加幾十名警衛化做巨大的洪流,向著唯一的出口湧去。
玻璃門在勉強抵抗三四秒鐘後被擠的粉碎,人們踏著玻璃的碎片,拼命推著前面的人往外狂奔。所幸大廳內的人數並不是很多,所以在十分鐘之內就全部安全地跑到展覽廳外面,並沒有人員傷亡。寬闊的大廳內只剩下我、須川隊長、還有剛才那則流言的母親藥師寺涼子大人。
“礙事的傢夥都走了,這樣就可以安靜地辦案了。”
涼子的語調和她的手法一樣地苛烈。
“拜託你用點溫和的手段清場好不好!”
“溫和?那是什麽?”
那名躺在地上的男子已經被幾名警衛擡到擔架上,似乎已經氣絕,屍體的抽悸只是紅色蟲子的蠕動作祟罷了。
涼子蹲下身去,小心地用手帕包起幾條仍舊甩動著尾巴的小蟲,放進一個玻璃瓶內。而我則在須川隊長的配合下調查死者的身份,面對這一系列事故,須川隊長本來就發紫的臉更加變本加厲。如果他躺在地上的話,哪一個是死者還真不好分辨。
死者名叫佐藤源嗣,今年四十六歲,是早稻田大學歷史系的一名考古學者,這是從他的駕駛執照上得知的,目前知道的就這麽多。
正當我們在現場忙碌的時候,一名秘書摸樣的人悄然出現在大廳內,用經過修飾的事務性語氣對涼子說
“本次展覽的籌辦人和泉女士希望能與您談談。”
“哦?我正要去找她瞭解一些情況呢。”
“請隨我來。”
說完秘書微微鞠過一躬,用顯然是訓練過的優雅步伐朝走廊走去。
涼子示意我把善後工作交給須川,然後我們兩人緊跟著那名秘書,經過幾個轉彎,來到一間豪華的會客廳中。
雖然這廳不如講演室大,但是就奢華程度而言,卻是後者的數倍。廳內的真皮沙發上坐著三個人,一個老婦人、一個少女、一名中年男子,表情分別是沈著、漠然以及略帶危機感的冷靜。
這正是今天在主席臺上的三個人。那老婦人頭髮雪白,但從相貌的神韻來看,年輕時是個美人;那位少女大概十八九歲,雖然長相清秀,但臉上卻寥無表情,感覺好象是一個福岡土偶;而那名中年男子濃眉大眼,一看就是有氣魄的行動派。
“我是警視廳刑事部參事官藥師寺涼子,這位是我的部屬泉田准一郎。”
涼子說完,破天荒地沒有加任何曾經帶來無數麻煩的藥師寺式修辭。
老婦人點點頭,張口緩慢而又清晰地說道:
“失禮了,我是和泉友枝。是本次展覽會出資者的監護人。”
我最初還以爲和泉尚子就是她,現在看來必須對推測進行修正。原來和泉尚子是這位老奶奶的孫女,也是名義上的出資者,就是坐在沙發上的那位冷漠少女。而那位男子則是展覽會的中方負責人趙明方先生。
“這次的失竊和來賓遇難事件,我深表遺憾,並爲我們管理上的疏失以及給兩位帶來的麻煩而道歉……”
涼子對於這份有斧鑿痕迹的恭敬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這些文物都是出於中國政府的好意而借給我們的,失竊對我們是極大的困擾……”
和泉友枝說道,但是涼子絲毫不被這種表面的敬語所迷惑,單刀直入地問道:“
“警方也希望能夠儘快破案,因此我需要關於失竊銅壺的資料。”
“如果解說標簽沒同壺一起被偷的話,應該還留在展臺才對。”
“我需要更詳細一點的。”
“抱歉,我們只是資方而已,對於學術上的疑問,並沒有能夠與閣下探討的資格。”友枝的敬語措辭如同明治時期的華族貴婦人,一看就知道是豪門之中熟習禮法的人。
“趙明方先生是這方面的專家,詳細情形請諮詢他好了。”
一直沒做聲的趙明方站起來,用很誠懇且帶煽動性的流利日語對涼子說道:
“這個銅壺是屬於我國博物館內的寶貴收藏,如果貴殿能夠破案的話,那將是一舉贏取兩個國家讚美的實績。”
“本國首相的讚美還是免了,只是居然在本姑娘眼皮下發生這種案件,實在是不可容忍的瀆神行爲。”
我不知道趙先生聽懂了幾成涼子的發言,唯一瞭解的是,我們——準確地說是我——似乎又被捲進一樁詭異的案件中了。
“那麽……這是我的名片,如果有什麽文物方面的疑問請聯絡。”
趙明方遞過一張名片過來,上面三個燙金的漢字就和他這個人一樣,非常醒目,但卻有種不協調的感覺。
那名少女自始至終都沒有說一句話,甚至連眼光都沒往我們這裏看過,仿佛這裏發生的事情與她完全無關。
“那麽,拜託閣下了!”
“放心好了,任何罪行在本人面前都如同內閣成員的人品一樣不值一提。”
友枝再度深鞠一躬,涼子自信滿滿的保證令老人安心不少。
當我們再度走出那屋子的時候,來到停車場時,我問涼子:
“那麽我們下一步該做什麽呢?”
“揪出隱藏在黑暗中的犯人,切下他的頭挂到我客廳的牆壁上去!”
實在是富有涼子風格的答案。
第二章蠱,襲來!
展覽會上所發生的事情,第二天就被消息靈通的記者們捅了出去,一時間各種傳言甚囂塵上。
“聽說那個化蠱壺是被詛咒的邪靈,佐藤源嗣只是第一個犧牲者。”
某二流靈異題材作家如是說。
“明明是主辦者自己監守自盜,企圖騙取鉅額保險金罷了。”
生存在現代商業世界的商人們多持類似觀點。
“這分明是中國政府企圖顛覆神國的生化武器!佐藤君千古!一億玉碎!”
也有極右翼分子在大街上散發這樣的傳單。
總之全都是些不負責任的猜測。
而負有尋找真相使命的警視廳高層也大爲頭疼,因爲接手這個案件的不是別人,正是名聲赫赫的“驅魔娘娘”。因此他們一方面爲她越俎代庖的擅自做主而惱火,另一方面也爲有人出頭替解決這件棘手案子而慶倖,這種種複雜心情的結晶體,就是“本案全權交予藥師寺高等參事官負責,其他單位不得干涉”這一決議。
事實上,即使真的有人想干涉,也得先問問自己的膽量與涼子的高跟鞋才行,所以這個決議本質上說,與綿羊宣佈不干涉獅子用膳是一樣的。
按照一般的辦案程式,首先應該是去調查日本國內的地下古董交易黑市,從而掌握失竊文物的流向,在根據形勢做出相應對策。但是涼子卻完全對此不感興趣,反而派我去情報課調來關於過去幾年以來野生動物進口的資料。
“作案的絕對不是人類,正常的法子是行不通的。”
涼子呷了口冒著香氣的龍井茶,如此下了論斷。這是案發後的第三天,涼子和我來到名字叫做“天祿樓”的高級中餐館吃飯,費用自然是記在警視廳的帳上,因爲這是“調查人員所應得的酬勞”(涼子語)
穿著唐服的侍者依次端上精致的中華料理。據說中華料理是以“色”、“香”、“味”三種標準進行評判,極品料理的烹飪必須使三者調和,從而達到一個完美的境界。即使是小小的蘿蔔,都要雕刻成各種花卉的樣子。現在端上來的菜肴,或許未臻完美水準,但對於習慣碗面與麵包的我來說,卻已經是極大的享受。
“那麽線索要從何找起呢?現場完全沒有指紋或者其他什麽痕迹。”
“如果真是那麽簡單,交給刑事部的笨蛋就夠了,哪里用的著本大小姐出馬。”
“現在警視廳的辦公室裏一定是噴嚏聲一片吧!”
我漫不經心地說道,順手將一個炸成金黃色的橢圓肉丸放到嘴裏。
“比化蠱壺有價值的文物多的是,罪犯既然有能力做到完全犯罪,卻對其他古董置若罔聞,這就說明一點。”
“哦?”
“罪犯不是個歷史白癡,就是別有目的。”
涼子的分析簡潔明快
“能夠瞭解那個壺究竟能做什麽用,犯人的身份也就大概可以確定。”
“趙明方先生已經將詳細解說整理成報告傳真過來了。”
根據趙先生的報告,這個壺是古代“苗”民族用來盛放清洗神像聖水的器皿,而且更重要的用途是巫醫治療蠱毒所用的藥品來源。
蠱是苗民族所特有的一種巫術崇拜,有苗族學者調查後認爲,苗族幾乎全民族篤信蠱。只是各地輕重不同而已。蠱是指生於器皿中的蟲,後來,穀物腐敗後所生飛蛾以及其他物體變質而生出的蟲也被稱爲蠱。苗民族認爲蠱具有神秘莫測的性質和巨大的毒性,所以又叫毒蠱,可以通過飲食進入人體引發疾病。患者如同被鬼魅迷惑,神智昏亂。
原生態的蠱蟲大多是指自然生成的神秘毒蟲,而苗民族更研製出人工繁衍蠱毒的方式。傳說中製造毒蠱的方法,一般是將多種帶有劇毒的毒蟲如蛇蠍、晰蠍等放進同一器物內,使其互相齧食、殘殺,最後剩下的唯一存活的毒蟲便是蠱。蠱的種類極多,影響較大的有蛇蠱、犬蠱、貓鬼蠱、蠍蠱、□□蠱、蟲蠱、飛蠱等。雖然蠱表面上看是有形之物,但自古以來,蠱就被認爲是能飛遊、變幻、發光,像鬼怪一樣來去無蹤的神秘之物。造蠱者可用法術遙控蠱蟲給施術物件帶來各種疾病甚至將其害死。
所謂的化蠱壺,其實就是巫醫幫助蠱的受害者禳卻痛苦的法器,具體做法是將清洗神像後的清水倒進壺中,壺裏的水就具備了解毒的功效。這一說法,甚至連大名鼎鼎的《本草綱目》都篤信不疑。只是因爲壺的數量極少,所以只有酋長或者土司才有機會享受的到。
“各種毒物在一起互相撕打?這根本就是國會議員競選嘛!”
涼子語氣裏的毒素,並不亞於任何的蠱物。自命潔身自好的我,也多少具備了些抗體,但似乎還是稍嫌不足的樣子。
“佐藤源嗣身體裏的小蟲,似乎和銅壺上的蟲形紋路一樣,失竊與發病的時機又幾乎是同時,兩者之間一定有什麽關聯。”
我做著如上的推理時,侍者又端上一盤名叫“腰果蝦仁”的菜,是用鹽浸過的腰果以及去掉外殼的海蝦烹調而成,富含營養。那蝦仁彎曲在盤子裏,就如同佐藤體內傾瀉出的東西,這使得我的胃袋感受到一點小小的不適。
而涼子則完全沒受影響,因爲她本人就是令警視廳高層胃疼不已的病竈。
女王用過膳後,用柔軟的香紙擦擦嘴,對她並不十分忠心的臣子說道:
“走吧,我們去罪犯的家裏。”
“耶?誰的家裏?”
“山根公利。”
山根公利,這個人是日本制藥業中的巨頭,著名的鐵腕人物,控制在日本四成以上的藥品市場,旗下的“山根制藥”年營業額在五百億日圓以上,而他本人的財富據說已經高達十億美元,據說與數名國會議員從往甚密。不過他對於文化的關心卻遠高於其他的財閥,以“山根”命名建立的文化基金會有十幾個之多,每年還會有給各所大學學者的捐款,甚至山根本人就是一名精通漢方草藥研究的學者。
在前往山根宅邸的路上,我匆忙地復習著這個人的基本情報。身邊的涼子開著嶄新的BMW飛奔在東京街頭,車頂呼嘯閃爍的警燈昂然以“朕即法律”之姿無視著一切交通法規,龜縮在這小小“無法無天”裏的我也只有自求多福了。
“你怎麽會斷定是他幹的?”
我收起資料,問道。
“很簡單,在海關的記錄中,過去十年裏山根制藥進口的有毒生物最多。而且,他以前以學者的身份去過中國的苗族聚集區。”
“就憑這點證據?”
“如果是冤枉,就捏造一個別的罪名拘捕他好了。”
涼子發下如此的豪言壯語,同時一腳踩住刹車,因爲目的地已經到了。
山根的別墅是座三層俄式建築,加上附屬的游泳池、花園以及停車場,面積超過二百坪。雖然裝潢奢華但是卻欠缺創意,一點也不容易給人留下深刻印象。大門處兩尊銅像分別是波拿巴·拿破侖與上杉謙信(譯者注:日本安土、桃山時代的著名武將),我想若是涼子住在這裏,那麽門口樹立的應該是愛卡捷林娜與武則天兩位女王的肖像吧。
在面無表情的管家引導下,我和涼子來到別墅的會客室等候主人。過不多時,一個身穿棕黃色睡袍的男子出現在門口,這個人五十多歲,略有禿頂,戴著一副金邊眼鏡,圓滾滾的臉上看不到一絲皺紋,顯然是悉心保養之故。不知道爲什麽,他的相貌與我記憶裏的某個人像似乎有所重合,但是頗爲模糊。
“我就是山根公利,兩位找我不知道有什麽事情?”
山根很隨意地拿起桌子上的鼻煙壺,漫不經心地問道,語氣裏繚繞著輕視與不耐煩。不過可以理解,無論誰被警察找上門,都不是愉快的經驗,尤其對於財閥與政治家來說。
“不知道山根先生可曾聽說最近東京國際會展中心古董失竊的事件?”
“哦,我略有耳聞,報紙上有過報道。”
“那麽就不需要僞裝了,趕快請你交出被盜的化蠱壺,這樣判刑可能會輕一點!”
涼子的問題就如同她本人般直接且猛烈。
山根眨了眨眼睛,鏡片後的目光看不出任何變化。
“哦?那是什麽東西?”
“可以解除詛咒的神聖之壺。”
“對不起,這裏並不接受奇幻文學的專欄投稿。”
“我有充足的證據證明你罪行的存在,狡辯只是在浪費納稅人的金錢。”
“抱歉,我實在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麽!”
山根很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屋子裏的空氣因爲這兩個人的對話而變的險惡起來,仿佛固體化了的岩層將空間切割成惡意的碎片。
就我的感覺,如果將涼子的攻擊比做銳利的銳利的馬其頓長矛,那麽山根就如同是穿了歐洲重鎧騎兵的甲胄。雖然看的見激烈交鋒的火花,但雙方都處於如字面意思一般的平手狀態。
一隊荷槍實彈的警衛忽然闖進屋子,原來山根剛才悄悄地按動了警鈴,一個私人企業家居然擁有這樣的武裝力量,實在令人驚訝。
“擅自栽贓給良好市民是件很不名譽的事情,我與警界關係一向融洽,爲你們的前途著想,還是停止這種不智的舉動吧”
山根身邊一圈烏黑的槍口指著我和涼子,看來主人並不好客。
按照涼子的個性,這種程度的威脅,一定會引爆“藥師寺颶風”的,所以我暗地裏摸了摸腰間與涼子佩槍同一型號的COLT三二口徑手槍,準備大幹一場。即使本性是和平主義的擁躉,在必要時刻也該毫不吝惜地爲好戰行爲喝彩。
“那麽你就拖著浸滿蠱毒的殘破身體去地獄領救濟金好了!”
出乎意料,涼子毫無物理攻擊的企圖,只是甩出以乾冰爲材質的話語。山根本來得意洋洋的臉立時象被強力膠粘住一樣,雖然嘴角仍舊留著輕蔑的笑意,但眼神裏瞬間閃發出一絲怨毒,厚厚的嘴唇不由自主地顫動了一下。
就象所有二流電影裏的反角一樣,山根也未能擺脫“欠缺獨創性”的窠臼,重重地捶了一下桌面,大聲命令警衛:
“可惡!!把他們趕出去!!趕出去!”
警衛們還沒得及將腰間的警棍拿出來,涼子已經大搖大擺地走出會客廳,我緊隨其後。
在涼子以往的對陣中,似乎還沒象今日一樣毫無結果的記錄。更奇怪的是心高氣傲的涼子居然絲毫沒有懊惱之情,反而把胸挺的更直。從別墅到停車場一路上,高跟鞋在石板地上神氣地噠噠作響。
這讓我想起了警視廳裏流傳很廣的一段對話:
“一定要找個藉口把那個女人排除出警界……她到底有沒有過失誤的時候?”
“或許有吧,問題是,她認爲自己失誤過嗎?”
據說是警視廳的兩位元大老之間的對話,真實情況無從查證,相信作者一定受過不少委屈,才能說出這種切膚之痛的話來。
在重新飛馳在路上的BMW裏,涼子忽然開口問道:
“泉田,對於今天山根的表現,有何感想?”
“啊……他的口才,似乎與你的差距有幾萬光年才對。”
“哦?你對我的評價很高嘛。”
“哪里,只是客觀的藝術性鑒賞而已。”
其實我想回答的是“只是單純的自暴自棄罷了”。
“不愧是我的奴隸!就是那樣沒錯!”
在涼子的日語裏,“奴隸”與“部下”發音是相同的,不過很難分清楚何者爲本體,何者爲喻體就是了。對此,我並沒有振臂高呼萬歲的自虐傾向,所以保持著沈默。
“那種層次的傢夥哪里是我的對手,我沒有追逼是別有目的。”
“哦?那麽……”
“我只是想充分撩撥起他的惡意憤怒,然後引誘它出洞而已。”
“它?”
“既然山根盜竊化蠱壺,那麽他自己一定是自己中了蠱毒,並且偷偷飼養了蠱這種東西。竊賊相信也是他飼養的蠱所爲,否則以人類的能力是不可能在JACES出品的防盜器材保護下盜竊得逞的。”
實在是武斷的論調。我接著補充到
“說起來,趙先生提供的資料裏也有提到:蠱被認爲是能飛遊、變幻、發光,像鬼怪一樣來去無蹤的東西啊,而且可以攻擊宿主所指定的目標。”
“沒錯,如果我估計不錯的話,剛才的刺激已經足夠令他驅使毒蠱來殺我們滅口了。”
我這時的感覺和初次見到化蠱壺的時候一樣,一陣嫌惡式的冰涼爬滿全身。
“這麽說你已經有對策嘍?”
“沒有。”涼子很乾脆地回答,“所以就要仰仗身爲助手A的你了。”
“現在才說這種話,未免太遲了吧!”
“提前通知,就可以找到解決的辦法了嗎?”
我下意識地左右看了看車窗,但是連密閉玻璃容器都鑽的進去的生物,怎麽會在乎這種程度的防禦。
討厭的預言永遠都是最準確的,剛剛過了幾秒鐘,以平穩性而自豪的BMW忽然車身一顫,緊接著就強烈地震動起來,就好象是被一個怪力捏在手裏的玩具一樣。
“來了!”
涼子抓住右邊的車門把手,我抓住右邊的車門把手,趁車身再度顫動之時,同時用力打開車門,順勢跳了出去。當我們落在地上的同時,涼子的新款BMW猛然從地上掙起,全身直立向天空飛去大概五米的高度,然後在重力的驅使下,激烈地撞擊地面,連續翻滾了幾圈後,悲慘地以四輪朝天的姿態結束了它身爲名車的一生,柏油路面出現幾個深深的大坑。
我們現在身處的地段是位於山根別墅與東京市區之間的高速公路上,後面的車輛看到緊急情況,即使司機想到刹車,強大的慣性也不允許這麽做,一下子數十輛車相繼追尾,其中既有名貴的羅爾斯·羅伊斯,也有豐田這樣的便宜貨,它們在不同的部分散發出同樣顔色的黑煙。
不過我已經無暇去顧及這些事了,雖然肉眼看不到,但是耳朵卻可以聽到空氣裏散發著一種“噝噝”的聲音,而且距離我和涼子越來越近。
“這邊走!”
我拉住涼子跨過高速公路的護欄,向下面的路基狂奔而去。幾次隨涼子辦案的經驗告訴我,但凡詭異的靈異生物,都是不怕槍擊的。
“這樣逃亡的樣子似乎不適合主角啊。”
“別囉嗦!想活命的話就快跑!”
如此強悍的呵斥我的上司,我真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的經驗,正如A m b r o s e · B i e r c e的《魔鬼字典》所說,“勇敢”是一種因爲過度恐懼而表現出的強烈求生欲望,不過涼子對於我的僭越無禮卻沒反擊。
森林相當茂盛,兩個人,準確地說是一個自作自受的逃亡者和她被連累的跟班,盡力在樹林之間穿梭,而身後卻始終響著令人聯想到某種生物的噝噝聲以及樹枝被撥動的聲音。但當我回頭看去時,卻只能看到樹葉抖動,一種邪惡的存在正在以我肉眼看不到的方式穿越空間,向我逼近。
我相信它與我之間的距離是和我的生命線是等長的。
森林很快就被穿越,在我們眼前的是一個環形的藍色湖泊。
“快,跳下去!”
涼子大聲喊道,我的神經回路一瞬間強烈地感受到危機的存在,急忙向水裏跳去。在我低下頭的一瞬間,“呼”地一聲,一陣殺機的風從我剛才頭顱佔據的空間急速通過,震的我耳朵一陣疼痛。
我跳進湖裏的開始幾秒鐘,因爲沒有很好的屏住呼吸,所以水一下子進入鼻孔,令得我的一下子被嗆到,肺泡痛苦地收縮。我不得不重新浮上水面,大聲地咳嗽了幾聲,然後才再度潛入水中。
水質很清,我可以清楚地睜開眼睛看到周圍幾米內的環境,涼子在我身邊不到兩米的地方,也極力屏息寧氣。
我突然看到水中起了異常的變化,一部分透明的湖水被某樣在水中的東西排除在周圍,形成圓筒狀的空心,就好象一截固體化的空氣忽然插進水裏一樣。那東西四周水流的變化清晰地勾勒出它的形狀,橢圓形的頭部、大約有一根電線杆粗長的身軀,這是一條透明的大蟒蛇!
湖水對它的物理規避使它終於現出了形迹。
涼子也注意到了,追擊者同樣看到了我們,開始向這邊移動過來,我這次可以清晰地看到蟒蛇遊動的軌迹,這是一種象徵著死亡與恐怖的優雅S形。
看到這條透明蟒蛇只是做到了肉眼無法識別,沒有達到實體虛無化的程度。我的大腦機能瞬間爆發出一個智慧的分子,於是我開始向岸邊靠去。所幸跳水的地方距離岸相當近,所以只用了五秒鐘我就夠到了湖岸。
等不及喘息,我立刻爬了湖邊,我跳水時掉落的COLT三二口徑正躺在草叢中。我飛快地撿起槍,奔到岸邊向水裏望去。那條蟒蛇也已經察覺到我已經上岸,也在準備上浮,空心的身體在水裏清晰可見。
身爲兩屆射擊比賽第十四名的我今天終於發揮出了應有的實力,沒等到那條蟒蛇再有活動的餘裕,我向著水中連續六發速射。雖然湖水起了一定的阻礙,但是這麽近的距離,COLT的威力足已貫穿任何有機質結構的物質,不管它是不是隱形。
從湖水無形中滲透出幾縷血色,噝噝聲因爲痛苦而惱怒起來,我看到水中那因爲疼痛而劇烈扭動的空氣,不由得松了一口氣,全身的肌肉因爲過度緊張後的放鬆而微微做疼。
正當我持槍的手自然下垂的時候,一聲尖厲的嘶叫傳來,水面忽然分做兩半,那條隱形蟒蛇從水中一躍而出,拼盡全力朝我的咽喉直撲過來,我酸疼的肌肉已經無力躲閃。
“嘭”一聲悶悶的撞擊聲傳來,我猛然擡頭,蟒蛇的頭部在一瞬間被一樣紅色鮮豔物體直擊,被迫改變了方向,重重地倒在了草坪上,噝噝聲徹底消失了。
“哦呵呵呵呵,記得這個恩情要用你的一生來償還啊!泉田!”
我的上司一身水淋淋地站在我身旁,仍舊是一副美麗囂張的笑容與聲調,右腳的紅色高跟鞋鞋跟帶著一些暗紅色的血迹。
“把別人推進危機再加以解救,這就是所謂的恩情嗎?”
“你的人生觀怎麽這麽灰暗!”
“大概這就是知天命吧。”
“你能用過去式說這句話,全拜我所賜。”
正當劫後餘生的我們進行著毫無熱切感動的對話時,遠處忽然出現一群人類的身影。
“喂!!你們兩個是誰!!跑到這裏來做什麽!!”
停頓半秒鐘之後,一聲可以形容爲悲鳴的驚呼從人群中響起。
“驅魔娘……藥師寺警視?!!!!”
那驚慌失措的聲音聽起來格外耳熟,我和涼子同時看到幾張扭曲的熟悉臉孔。
原來這裏是警視總監以及警界的高官們打高爾夫球的場地。
第三章公寓裏的莎劇舞臺
遭到隱形蟒蛇襲擊的偵探二人組誤闖高爾夫球場,這個意外將警視總監的好心情徹底打碎。警視廳的人形噩夢居然突然出現在總監神聖的度假“淨土”,這無論如何都不是一個吉祥的遭遇。
涼子和我利用高爾夫球場的淋浴設備沖了個澡,然後換上乾淨的高檔衣物,這是JACES的專屬直升飛機從涼子的寓所裏特意取來的。光憑此舉就令知情的觀衆們瞠目驚舌,不過他們最多也只能泛泛“人家是JACES的第三代繼承人”的酸水罷了。
“那麽,以上就是剛才所發生的事情。”
在總監的旅館房間裏,涼子和我彙報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彙報結束後,總監兩條眉毛擰成“逃避責任”與“胡言亂語”的形狀,滿是老人斑的臉孔透著高級官僚特有的畏縮與怯懦。
“那麽接下來,英明的您覺得該如何行動才符合我國警察形象呢?”
涼子的語氣裏長滿了諷刺的倒刺。
“這個……我目前正在休假中,對於第一線的決策並無足夠的許可權予以指導,就依靠閣下自己的判斷行事吧。”
其實這句話也可以翻譯成:“我可不想爲你負起什麽責任……”
“明白了,破案的任務就交給我,長官您只要向公衆解釋就可以了!”
涼子說完隨後離開了總監的房間。我沒有回頭,但也能猜到總監連禿頂都漲紅的尷尬表情。我想他此刻眼中的涼子,是頭頂長角,腳下羊蹄、背後還有尖尖尾巴和巨大黑色雙翼的惡魔吧。
用“休假期間是沒有使用公車的許可權”爲藉口強行借了總監的昂貴跑車之後,涼子和我再度來到山根的別墅,隨女王大駕的還有五十名全副武裝的警察。這是刑事部應和藥師寺高等參事官的召喚,通過抽籤來選拔出的人選,全部都是徹底被幸運之神抛棄的傢夥。
“既然山根的蛇蠱失敗,那麽等一下只要稍微壓迫一下他的神經,就足以讓那傢夥交代出一切了!”
“畢竟正常人的神經是無法承受你的一擊。”
“這不是我的錯,我只是替上帝執行優勝劣汰的自然法則罷了!”
這與其說是涼子的責任,倒不如說是她的興趣,我可以看見上帝苦笑的摸樣,應該是和警視總監一樣吧。
長長的警車車隊呼嘯著駛進兩位偉人看守著的別墅大門,涼子第一個跳下車,沖匆忙趕來的管家晃了晃證件,高亢的聲音宛如雪梨歌劇院裏的女伶。
“叫山根公利那個飼養蛆蟲的生物立刻出來!”
管家臉色蒼白地擺了擺手,那點自得的矜持在足足高他一頭的涼子面前像是扔進核子爐中的紙片,半天才勉強回答道:
“我……我家主人正在休息,現在不會客!”
“哦呵呵呵呵,罪犯是沒有沈默權的!”
人權和法律都是涼子所經常省略的東西。
聞訊趕來的私人警衛們出於忠誠心與義務,習慣性地擺出來阻攔的姿勢。在他們下決
心是否真心抵抗之前,涼子朝著她身後的我與五十名警察喊道:
“各位,現在是正當防衛時間,請盡情地發泄你們殺戮的本性吧,警視廳會報銷一切費用!”
不知道是畏懼五十一支黑油油的槍管還是畏懼涼子充滿殺機的威脅,總之私人警衛隊的士氣很輕易地就瓦解了。涼子毫不理睬這些小嘍羅們,穿過他們身邊,拎著管家的後領直奔山根的臥室而去,我緊緊跟在後面。
山根的臥室位於一樓,我們闖進臥室,裏面的佈置出乎意料地簡樸,只有一張宮廷裝潢的雙人床算得上是奢華,其他只有一個壁爐與一個書架,書架上放滿了各種英、日、中文醫學書籍,牆壁上貼著一張德間書店最新版的世界地圖,甚至連椅子都沒有一張,乏味的裝潢與大財閥的身份很不相配。屋子裏空無一人,床單也沒有睡過人的痕迹。
“快說!山根他跑到哪里去啦?”
“我……我也不知道啊,主人他明明半小時之前進的臥室,並沒有出來過啊……”
管家猶如一尊名爲“驚恐”的塑像,瑟瑟發抖地縮成一團,聲音低的幾乎成爲耳語。
涼子環顧了幾圈四周,慢慢走到壁爐前,若有所思地敲了敲爐子邊緣,轉身用平靜的語調地說道:
“拿些炸藥來,要高純度的!!”
以她說話的氣勢,就算現在要求核子武器,我也不會奇怪。
刑警們並沒有帶炸藥過來,於是便從山根私人警衛的儲藏室裏徵集了一些過來。在搬運炸藥的時候我聽到兩個警員悄悄說道:
“藥師寺參事官要這些炸藥做什麽?”
“大概是要把這別墅連同我們一起炸掉。”
“那麽召喚自衛隊來拯救我們啊。”
“就算是駐日美軍也無可奈何,那個人是神一樣的存在吧。”
身爲秉持“最壞的情況也不過是除了我以外全數陣亡”論調的涼子的部下,有如此悲觀的情緒也不足爲奇。我唯一想修正的,只是把“神”換成“惡魔”而已。
“喂……等一下……這樣以來,這棟別墅就會完蛋。”
管家抱著頭,像是嗚咽一樣地說道,只是這發言在涼子面前根本就如同嬰兒般的無力。不過他並不需要因此而感到自卑,我想地球上還沒有人進化到可以與涼子對抗的程度。
“轟!!!”
壁爐一面的牆無法承受住炸藥的衝擊,像是巨大的樂高積木一樣轟然倒地。等到硝煙散盡後,我看到在原來壁爐的下方出現了一個類似水井的洞口和一具鋁合金的梯子。
洞口只能容納一個人下去,涼子、我和另外一名警官依次從梯子爬下去。
洞裏微微有涼風,和周圍狹小陰沈的井壁相應和,很容易將人內心深處的原始恐懼呼喚出來,發酵成爲“怯懦”與“害怕”的神情。
大概往下爬了三米,我們抵達了洞的底部。看來這裏是山根的密室,牆壁很潮濕,洞內壁頂有一盞電燈,將洞內的景象照的很清楚。
但是這是什麽樣的景象啊!
在長滿青苔的牆壁兩側擺放著幾個木質櫃子,櫃子裏放滿了各種有毒生物的恐怖標本,有些肢體殘缺不全,擺成各種詭異的姿態,似乎在垂死掙扎的一瞬間被凝固在時空中一樣。在它們身邊還有些活著的東西,長滿毒腺的黑色蟾蜍、長度達到半米的百足蜈蚣、黑寡婦蜘蛛以及有著三角頭部與寬大頸部的眼睛王蛇。這些冷血動物遍佈在洞內的各處,以一種漠然卻帶有威脅的眼光望著入侵者。
洞的盡頭是一張桌子,一個人背對著我們趴在那裏,在他的周圍活躍著一種特異的紅色,猶如火焰一樣跳動著。
警官小心地饒開那些泰然自若的生物,走上前去推他的肩膀,然後山根公利並沒有反應,反而身體發軟,無聲地滑到椅子底下。
“啊!!!”警官的驚駭聲音一下子響徹整個密室,向後退去,一下子摔倒在潮濕的地上,黑蟾蜍厭惡地看了他一眼,慢條斯理地往邊上靠了靠,我和涼子則沖到前面。
就著燈光,我終於看清楚了眼前的山根,不,準確地說應該是死者山根才對。和佐藤源嗣一樣,山根的屍體眼睛鼓起,嘴部張到極限,雙手緊握著喉嚨,幾條紅色的小蟲還殘留在唇邊甩著尾巴,它們的幾千條兄弟姐妹以令人厭惡的形態圍繞在屍體的身邊。
而山根的旁邊,盛了半杯清水的化蠱壺平靜地立在桌子,人臉依舊痛苦不堪,猶如山根與佐藤一般。
毫無疑問,山根就是罪犯,雖然他猝死的原因不明,但失物畢竟是找到了。
“那是什麽?”
涼子的視線越過化蠱壺,指向桌子上的幾本書。那似乎是中國風格的書籍,上面的漢字是用很古老的字體寫出,在其中一本書的書頁中似乎還夾著什麽。書的旁邊躺著一隻似乎才死去的扁平蜈蚣屍體。
我翻開書,發現裏面是一張泛黃的照片。照片背景是茂密的森林,主角是四個人,兩男兩女,其中三個人穿著藍灰色的毛式服裝,另外一名女子則是異民族的裝束。
“是苗族的裝束!”
見過識廣的涼子拿著照片說。
“似乎這幾個人很眼熟的樣子。”
照片裏的四個人大約都是二三十歲的年輕人,從照片的年代推算,他們應該也已經進入機能老化的老年時代了。
“這個不就是山根公利嗎?”
我發現照片中站在左邊的男子酷似眼前曾經是人類的屍體,待我再仔細端詳,忽然發現不光是山根,照片裏的每一個人我都有些模糊的印象,
“簡直就是懸疑電視劇裏的情節,助手A,你有什麽意見嗎?”
我將這個助手A的稱謂徹底無視,旁邊淪爲路人B的警官仍舊忐忑不安地望著四周。
“這個人似乎是山根,他旁邊的很像是年輕時代的佐藤源嗣,這兩個人原來認識呀。”
“最右邊的苗族女子你不覺得在哪里見到過嗎?”
“難道是和泉尚子?她只有十幾歲啊。”
話雖這麽說,但是照片上的女子與會展中心的冷漠少女簡直同出一轍。
“哼哼,這件事越來越蹊蹺,本姑娘就來滿足一下大衆的好奇心,把真相徹底揭穿吧!”
涼子命令我將化蠱壺、書、照片以及蟲屍帶上,然後三個人爬出洞口。屍體的處理就交給在一旁守衛的警察們,我和涼子驅車先行離開了山根的豪宅。
“那麽接下來我們去哪里?”
“先去東照宮好好吃一頓和式大餐,然後回家裏去痛痛快快地睡上一覺!
“…………那麽化蠱壺呢?”
“爲了首都圈內的市民福祉著想,姑且就讓本參事官代爲保管好了!”
這與東京市民有什麽關係?我想,不過這一天的折騰也幾乎榨幹了我全部精力,因此對於涼子後半段的提案持贊同態度。至於那個詭異的化蠱壺,我想還是放到同樣邪惡的涼子家裏比較穩妥。明天交還給和泉友枝與趙明方,這案子就可以告一段落了。
陪涼子吃過飯,然後我推辭了涼子送我的建議,自己叫了一輛計程車回去。一身疲累的我回到自己的公寓,匆匆沖了個澡,躺倒在床上便睡。
在睡神降臨的一瞬間,忽然《卡門·序曲》忽然響起,強烈地刺激者我的耳膜,這是我設定的門鈴聲,意味著有客人拜訪了。
“這裏是泉田家,您找哪位?”
我不耐煩地爬起來,對著通話器喊道,那是一種混雜敬語與吼叫的聲調。
“這麽晚來打擾您真不好意思,我是和泉尚子。”
一個女性的聲音傳來,我楞了一下,連忙穿上稍微正式點的衣服,起身去玄關把門打開,那名冷漠少女正站在門外。
“啊,請進,和泉小姐……只有你一個人來嗎?”
“是的。”
雖然我居住的地方治安還算不錯,但是一個擁有幾億身價的女孩子夜裏一個人來拜訪,也實在是需要有過人的膽略。
我把她讓進屋子裏,從廚房沖了一杯速溶咖啡給她。因爲那照片的關係,我不由得仔細看了幾眼和泉尚子,的確與照片上的苗族女子很象。
“…………”
“………………”
一時間屋子裏陷入沈默,我們兩個似乎都期待著對方說話。看到氣氛有些尷尬,我裝作咳嗽一聲,然後問道
“和泉小姐這麽晚過來,是來詢問案件的進展情況嗎?”
和泉尚子默默地點點頭,我從她的眼神裏看到一絲說不清什麽含義的神情。
“主謀是一名叫山根公利的企業家,現在他已經證實死亡,化蠱壺已經被我們警方控制。”
“哦,那麽貴方可還搜到什麽其他東西。”
“恩,還有一本來自中國的古舊書籍和一隻死去的蜈蚣,就這麽多,詳細的情況需要等待進一步的確認。”
我剛剛說完這句話,咖啡杯子“啪”的一聲被打翻,滾燙的黑色咖啡流遍桌子。和泉尚子猶如被赤紅的烙鐵接觸到一樣,全身悚然一顫,原本冷漠的臉孔忽然變的扭曲起來,仿佛我剛才說的話直接切斷了她的敏感神經線。
“和泉小姐?”
對方沒有回答,全身開始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似乎是皮膚開裂的聲音。
久在涼子手下工作的我忽然意識到我眼前的不再是名爲“和泉尚子”的少女,而是另外一種極具威脅的生物,目前的形勢似乎是與“樂觀”徹底無緣。
“和泉尚子”突然大吼一聲,從沙發上跳起來,直接向我撲來。我連忙向右邊躲閃,它從我身邊擦過,緊接著就聽到了一聲機械碎裂的聲音,我一個月以前新買的RYVAIUS音響就此走到人生的盡頭。
沒等它轉過身來,我拼命將沙發朝它推去,希望能夠遲滯一下行動,但是它的速度大大超乎我所瞭解到的人類極限,像是嘲笑我的矮小公寓一樣高高躍起到天花板,然後又向我撲來。退無可退的我隨手拿起一樣東西向它奮力橫擊,一聲慘叫與一聲喀嚓的斷裂聲同時響起,它被我重重一擊打到沙發後方,而我手中的名貴高爾夫球杆也斷裂成了兩半。
“和泉小姐!!請你冷靜!”
我也曾經這樣大喊過,企圖能喚醒它的人性良知,但是這種無條件和平主義的窠臼被它類似野獸的“吼吼”聲震的粉碎。
我的佩槍挂在了臥室,現在去取是不可能的事,剛才兩次僥倖的閃避已經用光了我全部的運氣,如果它再次撲擊的話,那我將得以連升兩級成爲警視,當然是追授。
突然,卡門·序曲又再度悠然響起,它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過去。玄關處響起了鑰匙旋轉的聲音,大門在樂曲中一下子猛然打開,藥師寺涼子如同美國漫畫英雄一樣忽然出現。
說時遲那時快,涼子手裏的手槍在兩個瞬間射出四顆子彈,三顆命中了“曾經是和泉尚子”的生物,另外一顆則將朋友送給我的烏干達木雕打的粉碎。
窮人畢竟有窮人的優勢,如果是類似山根家或者涼子家那種複雜的房屋結構,剛進玄關的涼子是不可能立刻抵達大廳的。只有我居住的簡陋公寓,才能實現這樣的作戰。
受了重傷的“它”癱在地上,三顆子彈全部命中了要害,剛才咄咄逼人的氣勢完全消失。相反,另外一種咄咄逼人的氣勢卻出現在另外一個人身上。
“又被我救了一次,泉田,你要轉世做我的奴隸七次才能報完我的大恩喲!!”
“我已經是七難八苦了……你怎麽會忽然會來我的寓所?”
“只是想到一些需要當面討論的重要議題,特意過來一趟而已。反正汽油費是總監出。”
涼子高高在上地踢了踢蜷縮成一團的“和泉尚子”,後者已經喪失了活動能力。
“等一下,你怎麽會有我公寓的鑰匙!!?”
“真囉嗦,有什麽不可以嗎?身爲部屬,你連同身體與靈魂都是我的!”
希望她下次不要說這種容易引起天大誤會的話,而且把靈魂出賣給惡魔也並不是我自願的。
我注意到涼子手裏拿的是今天在山根的密室裏搜到的古書。
“哼哼,看來和泉友枝與趙明方隱瞞了很多事實。”
“你看的懂這本書??”
“日本的漢字本來就是來源於中國,只要掌握好規律,並不難懂,我以前曾經進修過一年的中文。”
涼子做什麽都是一流水準,無論射擊、劍道、雜學甚至毒舌,看來在這一長串履歷後面還得加上一條“中國語”。
這本古書的名字翻譯成現在日語的話,勉強可以叫做《蠱之秘術》這個多少有些電動RPG色彩的名字,裏面介紹的都是些關於苗族之蠱的秘術。
涼子已經將其中值得注意的地方劃上了紅線。今天追襲我們的是名叫“隱蛇蠱”的東西,是可以飛行、幻化、隱形的可怕生物武器。而山根與佐藤傾吐紅色小蟲的症狀,則是一種叫做“情蠱”的發作迹象,據書上說這種蠱多用於女子對付自己變心的情人。化蠱壺則是可以中和蠱毒的道具。
“一般來說,一個施蠱者只能夠同時擁有一種蠱。而今天我們發現的那只蜈蚣顯然是剛剛隨著山根死亡而死的蜈蚣蠱,這種蠱專門是用來偷竊財物的。”
“所以,襲擊我們的蟒蛇是另有其人嘍?”
涼子嘴角帶著一絲嘲笑點點頭,從手提袋裏拿出一張傳真。
“這裏還有些有趣的東西,是我委託JACES的征信社獲得的資料。”
我接過傳真,讀了幾行,驚異地擡起頭來。
“原來山根公利、佐藤源嗣以及和泉友枝三人三十年前曾經是一起趕赴中國雲南省(中國西南地區的行政區,苗族的主要聚集地——作者注)進行考察的考察隊隊員!!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最大秘密放到最後!”涼子沒理會我的疑問,繼續說道:“這個化蠱壺的真面目,並不是解毒之用。”她把那個小巧的銅壺高舉在手裏,在廉價的日光燈下照耀下那副苦臉泛著黃綠光芒。
“難道是用來選舉投票的嗎?”
“比那種東西要高級一些。”
涼子粗暴地用手指在壺邊緣用力搓起來,壺的表面開始有龜裂,然後外皮一塊一塊地脫落下來。全部脫落乾淨後,這個壺的花紋仍舊相同,但是人臉卻是變成了笑容的摸樣,原本下垂的嘴角現在卻高高地翹起。
“這個名字叫做催蠱壺,其實是蠱毒的催化劑!與真正的化蠱壺功效卻是完全相反。”
我不能不承認,對於局勢的分析以及推理,涼子似乎把握的很清楚,關於前面的若干線索我還沒有清晰脈絡,她就已經成竹在胸了。
正當涼子解說的時候,地下的和泉尚子忽然悲鳴一聲,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身軀開始逐漸變化起來。我和涼子驚訝地看著這一切,看著它從一個十幾歲的少女形象慢慢地變的蒼老,最後居然變成一個蜷縮在地上的老嫗。
我和涼子面面相覷,正在此時,卡門序曲第三度響起,隨後兩個人從涼子沒關好的大門擅自走了進來,一個是和泉友枝、另外一個則是趙明方,兩人見到屋子裏的這番景象,一下子臉色慘白。我的公寓似乎成爲維多利亞時代的莎劇舞臺,數個角色連續出現,而且都是頗具戲劇效果的登場。
“喲,兩位陰謀家,你們是過來收屍的嗎?”
涼子冷笑望著他們兩個。趙明方一看到蜷縮在地上的和泉尚子,面色大變,急忙俯下身子去扶起奄奄一息的她,而和泉友枝則搖晃著身體喃喃自語,幾乎站立不住。
“靈異的故事就演到這裏!下面該是真相的發表時間了!”涼子指著神情恍惚的和泉友枝,大聲說道。
“三十年了,今天終於要被外人知道了麽?”
和泉友枝全無第一次見面時候的精幹,手不住顫抖。
“不要背誦這種無聊的臺詞,快快從實招來!”
趙明方惱火地擡頭望著涼子,但後者則以更高的姿態回望。和泉友枝慢慢坐到沙發上,
略帶枯澀地問道:
“也罷,苗花,我可以說麽?”
老嫗形象的和泉尚子悶悶地“恩”了一聲,似乎已經恢復了神智。於是,和泉友枝雙眼空洞茫然地看著前方,開始敍述。
原來,和泉友枝、佐藤源嗣以及山根公利三個人曾經在三十年前同爲一個去中國西南地區考察植物的考察隊成員。苗花就是山根公利在苗族聚集區的情人,並且從她那裏學得不少關於蠱的秘術,佐藤也與另外一名苗族女子成爲情侶。按照苗族的習俗,苗花與另外那名女子在山根與佐藤的體內放置了“情蠱”。當考察隊歸國的時候,山根與佐藤卻違背自己的諾言,將自己的苗族愛人離棄。山根用學來的漢方技術成爲財閥,自己還悄悄地飼養起蠱。
因爲日本本土距離中國雲南省十分遙遠,所以山根與佐藤蠱毒發作的威力並不致命,但也足以令他們兩個人痛苦萬分。最近的某次機會,和泉友枝來到雲南,發現苗花和她與山根公利的兒子仍舊活著,便下了決心協助她向山根復仇。
苗花服用了可以變換外貌的蠱藥,把自己改變成爲十幾歲的少女形象,更名爲和泉尚子,以繼承和泉集團的名義潛入到日本,而她的兒子則化名爲趙明方,以整個部落的財力,在中國國內爲文物展的成行而奔走——因爲催蠱壺受到國家的保護,所以只能以文物展覽的方式送去日本。
接下來他們改變了壺的外貌,冒充“化蠱壺”大肆宣傳。山根與佐藤得知,必然會不惜一切代價來偷取這個壺來解除蠱毒,然後就會被被壺催化的情蠱所殺死,從而達到復仇的目的。
“這麽說,那條蟒蛇其實是和泉尚子派出來的?”
“是的,因爲得知你們前往山根家後,苗花惟恐你們從他口裏得到什麽……”
“結果滅口失敗,她不得不再次親自登門服務。”
和泉友枝無力地點點頭。
“那個狂暴的變身也是蠱的一種?”
“這個變身是母親變換外貌的副作用。”趙明方忽然說道,“催蠱壺也可以通過空氣發揮作用,所以只要一接近這個壺……”說完他低下頭,他懷裏的母親衰弱地笑了笑,那是一種老人的笑容。
“那個佐藤也是因爲正巧趕在壺被偷離玻璃罩的時候在場,結果被空氣傳播催蠱效果而催化致死的嘍?”
涼子的聲音只是確認。
“現在……既然復仇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即使被抓到……無論你們怎麽處理都無所謂啦。”
說話的是躺在趙明方懷裏的和泉尚子。屋子裏的三個反方角色都低下了頭,沈浸在解脫感與沮喪中。
如果公佈出去這段對話的話,其中的關於蠱的知識部分,恐怕會令得現代醫學理論體系徹底崩潰吧。
宇宙還真是神秘。
“果然男人根本就不是可靠的種族!只有奴隸一種用途而已!”
涼子用這句話爲本案做了結語。
一貫在大結局才出現的刑事部警察們將三個人帶走,至於用什麽樣的罪名起訴才能避免真相外泄,那就是警視總監的責任了。
“日本警察也只有這一點有可取之處。”
涼子看看遠去的警車,不以爲然地說道。
“不過那對母子倒真可憐。”
想不到涼子的神經回路中居然也有“同情”這種結構存在。
“也有比她們更可憐的人存在啊。”
我環視一下自己的寓所,滿目狼籍,心愛的音響與高爾夫球棒全滅,分期付款的沙發也接近散架。
“泉田,今天我記得你曾經對我無禮。”
“哪里有這種事情?”
“我跑下高速公路的路基時,似乎有人對我大吼:別囉嗦!想活命的話就快跑!”
“…………你怎麽記得這麽清楚啊。”
“對於恩人無禮,這是不可饒恕的大罪過,如果今天的宵夜你請的話,那麽你的罪愆或許會少一點。”
“好吧好吧……”
單憑我是涼子的部屬這一點,就足以死後被罰下十八層地獄了。
“我聽說有家店的懷石料理做的很不錯,哦呵呵呵呵!”
沒等我有機會反駁,涼子就先走到門口,我也只得跟隨而去。
(全文完)
作者後記
算上這一部,涼子與准一郎的冒險故事就出足五部了。多謝各位讀者的捧場,才能讓這兩個“史上最不可一世”的偵探得以延續他們的故事。很多讀者來信說筆者是否在寫作的時候參考了小早川奈津子大人的性格,也有人直接稱呼藥師寺涼子爲完美版的小早川,關於這一點,筆者的回答是:“不知道。”實在是無責任的答復呀,不過在寫作的時候,筆者的確沒有存在過“這個人要寫的象小早川”或者“按照小早川的模式該如何如何“的念頭。
不過這一次,連筆者都被自己出奇的勤勉所感動。不僅按時開始動筆,而且結稿的時候居然還比截稿日提前三天,據說編輯三浦先生還爲此打開香檳在編輯部慶祝了一番,實在是不得了的功勳呀。如果保持這樣的狀態,那麽今年內完成其他作品進度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呢。但是這樣一來,事情就會演變成如此的樣子:
“田中先生,聽說您已經破記錄地提前交稿了啊。”
“哈哈哈哈,這都是因爲我良心發現了吧。”
“也就是說,下一檔期也就可以提前開始了嘍?”
“…………”
於是欲哭無淚的筆者終於陷入人類無止境的貪婪本性之中,這也是報應吧。
在此要多謝擔當出版工作的岩先生、宇喜多先生、大口先生以及負責插圖封面繪製的淺井小姐,還要特別感謝特意從早稻田大學送來資料的前田教授。還有各位熱心的讀者,敬請期待著涼子女王的下一次華麗大冒險吧,當然,前提必須是筆者仍舊保持現在的神勇狀態才行,對此筆者自己可是一點自信也沒有。
筆者拜上
二零零一年一月十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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