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丝入骨

　　一顿饭的功夫，姜桐已经和季铮熟了，临走的时候，铮哥铮哥的叫着。

　　地下停车场，季铮站在红色奔驰车前，问驾驶座上的姜格：“确定不让我送？”

　　姜格扶着方向盘，她出行都有司机，很少开车，但开车技术不算差。

　　应了一声后，姜格要关上窗户，季铮的手压在了玻璃窗上。姜格侧眸看他，季铮看着她，说：“没事，我看你是不是不舒服。”

　　在厨房里的时候，季铮发现姜格脸很红，以为她昨天看烟花的时候着了凉。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接着转身走了。

　　季铮说完，姜桐的头一下蹿出来，看着姐姐的脸色，关切道：“姐，你不舒服啊？”

　　“没有。”姜格将脸别向一边，回头皱眉和季铮说：“放手。”

　　季铮放了手，姜格关上车窗，开车疾驰出了地下停车场。

　　姜桐差点没坐稳，边扶着安全带边吐槽：“姐，你开个车怎么跟逃命似的。”

　　姜格扶着方向盘，面无表情：“闭嘴。”

　　“哦。”姜桐小猫一样缩了缩肩膀，往后视镜看了一眼，季铮已经回了自己车上，姜桐看着他的身影，问道：“姐，我开学那天要开家长会，小姨有事不能去，你能去吗？”

　　姜格乜了她一眼。

　　姜桐嘿嘿一笑，说：“我知道，姐你工作忙嘛，你不去也没关系的，能不能让铮哥代替你去呀？”

　　小姑娘一肚子算盘打得啪啪响。

　　姜格收回视线，侧眸看了一眼后视镜，镜子里已经没有男人的身影。

　　“不行。”姜格说。

　　姜桐不依：“为什么！？”

　　前面绿灯亮，姜格转动方向盘，边开车边轻声道：“他要跟我在一起。”

　　从白鹭湖公寓离开后，季铮去了南城军区医院。到医院的时候，章廷正在办公室内等他。他今天是来做恢复治疗的，见他过来，章廷笑起来：“过年好啊，怎么今天过来？”

　　季铮坐在了办公桌前的座位上，解释道：“平时工作太忙。”

　　季铮的话让章廷愣了一下，抬眼看到季铮表情没什么变化，他笑起来：“你倒是适应得很好。”

　　季铮不以为意，笑道：“在其位，谋其政。”

　　他脾气永远这么温和，章廷还记得第一次见季铮时的场景，他也是坐在他面前的这张椅子上，男人背影高大而挺拔，听到他推门进来。他回过头来，冲着他一笑，笑容和煦而温暖。

　　章廷以为南城特种部队最优秀的特种兵会是个桀骜不驯的兵痞，却从没想过会是这么温和的一个人。尤其在遭受那非人的摧残与折磨后，仍然一如既往。

　　季铮是个温和而强大的人。

　　收回心思，章廷说：“我们开始吧。”

　　季铮点头道：“好的。”

　　章廷目前对季铮的治疗主要是催眠，通过催眠让他一遍一遍的重新经历那让他生不如死的场景，从而让他用意念突破心理障碍。

　　重新回想过去残忍的经历，会对被催眠者造成又一次的精神打击，这需要被催眠者有强大的精神力。一开始章廷并不建议那么激进，毕竟万一在二次打击下，季铮的精神崩溃，那整个人就废了，有可能会住在精神病院一辈子。

　　但季铮坚持要求用最有效最快速的方法对他进行治疗，他想痊愈。在确定他的精神状态后，章廷同意了。

　　第一次第二次的催眠治疗，季铮惊惧抓狂到发疯，第三次催眠治疗时，季铮情况好转，只是身体无意识地抽搐，到上次催眠后，他已经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但精神控制不住。他会在座位上沉默地坐着，像是在催眠中没醒过来，坐了一天后，再默默离开。

　　从催眠结束后季铮的表现来看，他确实在逐渐转好的。然而每次催眠结束后，他瞄准远处时，眼前仍旧模糊一片。

　　催眠治疗似乎陷入僵局，但又并不是全无用处，若是在催眠中季铮真能在精神上战胜障碍，那么他的治疗就会成功。

　　而这需要多少次，需要多久，没人知道。特种兵生涯说起来不短，但也不长。治疗耽搁时间太长，季铮的体能也会随着年纪增长而逐渐下降，而且在治疗期间，他不能进行狙击枪训练，如果有幸治疗成功，他又要经过一段时间的技术学习和恢复。

　　痛苦的治疗，时间的流逝，收效甚微的疗效，对人的精神造成更大的压力，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季铮准备好，章廷开始对他进行催眠。

　　季铮又进入了那片雨林，不光在催眠时，他做梦也会梦到这片雨林。

　　潮热的空气，茂密的森林，脸边乱撞的蚊虫，简陋的二层木屋……

　　季铮站在木屋二层，把狙击枪架在了木屋的窗口。远处长满青苔的树上，绑着一个女人，狙击枪镜头内，他能清楚的看到她的脸庞，她的发丝，她一双褐色眼睛里的绝望，她从倍镜后盯着他，干涸双唇不停止地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那是平民，他不能杀她。他要放下狙击枪，但是他放在狙击枪扳机后的手，被死死压住了。

　　“砰”得一声，狙击枪响了，女人的头垂了下来，血红色的液体从高树上滴落在潮湿的地面上。

　　镜头拉远，偌大茂密的雨林，每一棵树上，都悬着一具尸体，小孩的，老人的，女人的……

　　季铮醒了过来。

　　嗓子有些干，身上却有些潮湿，像是从那片雨林里重新走了一遍。精神抽离重新回归身体，季铮像是做了一场手术，心脏被攥紧后重新松开，血液流通，他望着窗台上那盆发芽的兰花，沉重缓慢的呼吸着。

　　他的脸庞渐渐有了血色，眼神逐渐恢复温和，望着窗外的斜阳，季铮坐正身体，问道：“我这次恢复了多久？”

　　章廷喉头微动，鼓励道：“两个小时。比上次有进步。”

　　盯着兰花的枝丫，半晌，季铮笑了笑。

　　季铮情绪完全稳定下来，章廷就他催眠后的表现和他说明了一下他的症状，总的来说，是在进步的，但是不能急。

　　季铮点点头，说：“我不急。”

　　在恢复的心态上，季铮向来做得不错，甚至还反过来安慰他。

　　季铮接了纸巾，擦了一下汗，他对章廷道：“章医生，我吃有个事儿要问您。”

　　章廷问：“姜格？”

　　手上纸巾被汗水浸潮，季铮笑了笑，说：“嗯，前段时间她失去了一部很重要的电影资源，当时产生了精神焦虑。后来情绪平定下来，但是她的强迫症加重了。”

　　季铮顿了顿，继续道：“她强迫自己提升自己的工作能力，从而不会再失去资源。”

　　章廷道：“娱乐圈这种事情很常见，控制不了。”

　　季铮点头：“我知道，所以我想知道怎么帮助她缓解。”

　　“这种情况要缓解，就要有人出面制止她，引导她，让她不要继续强迫自己。”说道这里，章廷道：“她有没有比较听谁的话？”

　　姜格作为大明星，脾气差名声在外，听说经纪人的话都不听。

　　季铮想了想，说：“家人……还有我。”

　　章廷惊讶：“怎么会听你的话，你们不是刚认识？”

　　“不算听话。”季铮纠正，说：“只是她对我不设防，我好像能给她安全感，能安抚她锋利的情绪。”

　　章廷笑起来，道：“这不能啊。如果是陌生人，她这么警惕的一个人，即使一见钟情，也不会这么松懈。你们俩是不是以前认识？”

　　季铮的脑海一片空白。

　　见季铮沉默，章廷没有刺激他，赶紧道：“那就好办了，你和她一起工作，可以引导她。对了，她对你是特殊的，所以一定程度上她也会希望你对她是特殊的，你注意一下这种情况。”

　　季铮反应过来，上次他把买冰糖葫芦给了李楠和小螃，她当时闹脾气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

　　季铮笑了笑，道：“好。”

　　催眠过后，季铮的脸色有些白，他自己明明也在心理障碍的痛苦之中，却还要管着一个刚认识一个月的明星。

　　章廷看着季铮，问道：“为什么想帮她？”

　　看了一眼章廷，季铮说：“没什么，就是不想让她太难过。”

　　第二天一大早，季铮和李楠他们在山遥小区汇合。李楠和小螃在地下停车场等着，季铮上楼去接姜格。到了单元楼前，季铮刚一敲门，门应声而开，姜格站在门口，正在看他。

　　门这么快打开，季铮愣了一下，复而一笑，问道：“等很久了？”

　　收回视线，姜格起身出门，道：“没多久，走吧。”

　　两人离开时，姜桐和宋百合出来送她，姜格站在电梯里低声应着两人的叮嘱，最后电梯门关上，将一家人隔断了。

　　这次离开后，又要好几个月才能回家。

　　姜格独身在外，自己撑起了这个家，一撑就是这么多年。

　　季铮看着身边女人单薄的身影，他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了她。封闭的空间，狭小而安静，对方的一举一动在视线内都格外清晰。季铮刚一动作，姜格就抬眸看过来，季铮把手上的东西放在了她手里，说：“新年礼物。”

　　手上的东西触感很软，仔细一看，是一只拇指长短的橡胶恐龙玩具。

　　季铮站在她身边，身上好闻的薄荷香渐渐弥散开来，还有他身上源源不断的热度。姜格低头看着小恐龙，捏了一下，问：“李楠和小螃也有？”

　　“嗯？”季铮没听清，身体朝着姜格的方向微微一倾，明白过来后，说：“没有，只给你买了。”

　　姜格看了季铮一眼，垂眸看了一眼手里的恐龙。恐龙捏着软，但长着獠牙，凶神恶煞，一副不好惹的样子，像极了脾气不好的人。

　　姜格问：“为什么给我恐龙？因为它脾气不好么？”

　　季铮侧眸，清黑的眼中蓄着笑意，道：“不是，因为我最喜欢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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