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之家

　　【一】
　　我醒过来的时候正是半夜。

　　这种万物都已经入睡的深夜里，房间中难得安静到令人不舒服。从窗户向外看去，院子里那棵大树的枝条正随着夜风一同摇晃。

　　影影绰绰中似乎有谁正在向窗口接近，片刻间就已经翻身跳上了窗台。

　　我下意识摸出了枕头底下藏着的小刀，却在即将砍到对方时有将自己的动作生生停在了一半。

　　从窗户里翻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最近几天一直没怎么露面的，我家的食客。

　　他小心翼翼的深处食指推开了颈侧的刀刃，对我露出一个讨好的笑脸。

　　“你有毛病啊？大半夜不睡觉跑到我房间来翻窗户玩。”

　　我瞪了他一眼，把匕首收回刀鞘：“要不是我反应快，我就得把你拉出去埋了。”

　　“我有事找你嘛，‘魔女’先生。”

　　他倒是似乎已经习惯我对他的态度，被骂了两句并没有生气的样子。他也没有进来，而是盘腿坐在了窗台上抓着头发继续对着我笑。

　　“魔女先生，能不能请你今晚就实现我的愿望？”

　　【二】
　　我是魔女。

　　说来也是奇怪，虽然我身为男性，却从我睁开眼睛拥有记忆的那一刻开始，就被冠以了魔女的名号。

　　姓什么叫什么，我早就已经忘了，平日里也没人会称呼我。

　　偶尔会有些有求于我的人找上门，也大多是语气复杂的喊我一声魔女先生。据说我家的这位食客，就是找上门来有求于我的人之一。

　　至于为什么是据说……

　　事实上，某天我在房间里醒来之后，他就已经坐在我床前了。而我除了自己身为魔女的记忆之外便一无所知。

　　他自称是在我昏睡过去之前便登门拜访的客人，尽管我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也不记得自己之前到底答应了他什么要求。但是这个自称名叫安洛先的人却告诉我，在他的愿望达成之前都会在我家住下。

　　我也不是没怀疑过安洛先的身份。

　　可每当我想让他从这里离开时，我失去的部分记忆中就有一个莫名的声音在告诉我，不能让安洛先离开这里。

　　当然，我也想过，既然我已经是魔女了，为什么我不能杀了他呢。

　　我试过了毒杀、绞杀、刺杀等多种方法。

　　只是每当看到安洛先眨着一双柔和的蜜色眼睛对着我笑的时候，我就会忍不住放弃只差一步便能夺走他生命的计划。

　　【三】
　　待我从床|上爬起来，安洛先已经顺着窗户翻进了我的屋子里。他身上的黑袍在空中翻滚出了黑色的浪花，安洛先走过来，倚在门口对着我笑。

　　我揉了揉额角，不知是因为睡眠不足，还是安洛先太过难缠，我总觉得自己隐隐地有些头疼。

　　“你在我家蹭吃蹭喝了快一个月，今天才准备告诉我你的愿望，还千挑万选的特意选了个大半夜把我从床上吵起来？”

　　我穿好自己的衣服从床|上离开站了起来，安洛先笑嘻嘻的扶了我一把，顺势把我的手扣紧在他的掌心里：“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间了。”

　　安洛先意义不明道。

　　我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挣脱了安洛先的手。

　　“说吧，你到底有什么不靠谱的心愿需要魔女才能帮你实现。”

　　他的眼底划过一丝不明的神色又很快褪去，我甚至以为那个瞬间只不过是因为夜色昏暗而产生的错觉。

　　安洛先抬手推开了房间的门，一身黑袍的他几乎要隐匿在门外的黑暗之中。

　　“我只有一个愿望。”

　　他回头望着我，浓稠欲滴的琥珀色眼睛里映出了我小小的倒影，仿佛时光都被禁锢在了他的眼中。

　　安洛先的手在我头上抚过，指尖划过了金色的发尾，他弯起眼角，遮挡住了眸中呼之欲出的复杂情绪重新笑了起来。

　　“魔女啊，请你帮我修好它。”

　　【四】
　　“所以，你就想让我修个娃娃？”

　　我满脸难以置信的问道。

　　我站在走廊里接过了安洛先递来的娃娃残肢，大概只有我半个掌心那么大的娃娃脑袋在我手里转了一个圈。

　　我承认这个人偶娃娃做的非常精致，金线般灿烂柔软的头发垂落于脸颊两侧，双眼紧闭的清秀面容栩栩如生。如果不是尺寸太小，我甚至以为这真的是被砍下来的人头。

　　“是什么给了你我会修这种东西的错觉？”

　　我把人偶的头抛回给他，安洛先动作小心的把娃娃残肢捧在了手心中。

　　再怎么精致的娃娃也不过是个玩具，要修理玩具的话，安洛先应该去找工匠，而不是来求助魔女。

　　安洛先眨了眨眼睛：“不止是要修好，在修好之前，魔女先生你还要陪我一起去找它身上剩余的部分。”

　　“你自己去找不就好了吗？镇子上有玩具店，找到之后把这东西送到店里去修。”

　　我又觉得头在疼了：“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大事呢，这种东西有必要和魔女许愿吗？”

　　我原以为自己的一番话，好歹能让安洛先理解到向魔女许愿是一件严肃的事。可他非但没有道歉，神色反而更加淡然。

　　“可是……这是魔女毁坏的东西。”

　　安洛先轻快的说道。

　　听着安洛先的声音，我不知为何心头重重的一抖。

　　“……烦死了！找到零件给拼回去就可以了吧？回头你给我好好记住，这种破事不要来麻烦魔女啊！”

　　我一把抢过了安洛先手里的人偶，掐在手里转头迈向了走廊的深处。

　　【五】
　　魔女的房子从外表看来只是一幢普通的洋房，内里却施加过魔法，空间远比外表看起来的要大得多。

　　在里面找东西，尤其是找人偶残肢这种零碎的小东西绝对不是什么轻松的事。

　　我和安洛先两个人在无数个房间中翻找了快一个小时，才找到了被丢在椅子下面的人偶的身躯。

　　看来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安洛先为什么要因为这点小事求助魔女了。

　　自己找的话，说不定要找到什么时候去。

　　自嘲的笑了一下，我捡起了人偶的躯干把它和头部拼到了一起。

　　安洛先的人偶娃娃还是个男性，纤细而平板的躯干由于缺少了四肢而看起来格外诡异。

　　而安洛先却毫不在意的样子，他甚至不知从哪里找到了一套人偶的衣服，把那件尺寸格外小巧的深紫色袍子给套在了没有肢体的躯干上。

　　我在一旁看的直皱眉，人偶身上那件轻飘飘的衣服不管怎么看都觉得非常眼熟。

　　安洛先有所察觉的回过头来牵住了我的手，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我手背上的一小块皮肤，在他指尖之下，魔女契约的印记微微发热。

　　“别瞪我啦，魔女先生。”

　　安洛先笑道：“对不起啊，我从你的衣服上剪了一块布下来。”

　　【六】
　　找过整个二楼，从楼梯上走下来时。安洛先的人偶已经有了个大概的雏形。

　　除了身躯之外，我们还在楼上找到了人偶的双手。

　　我把手背上画了印花的胳膊按在了躯体上，小小的衣袍顺着手臂滑落下来。躺在安洛先手心里的人偶娃娃交叉着双臂，像是睡着了一样。

　　“马上就可以修好了……”

　　安洛先低声的喃喃。

　　我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明明安洛先的愿望就快实现了，可他看上去却并没有多么开心的样子。

　　是因为这个愿望太微不足道了吗？

　　我想了想，伸手扯了扯安洛先的衣角。

　　他回过头来看我，眼睛又弯成了笑着的模样：“怎么啦，魔女先生有什么事吗？”

　　“帮你修好这个娃娃之后……”我迟疑了一下，还是继续说道：“我可以再帮你实现一个愿望。”

　　安洛先眉目中的笑意渐渐退去，我有点慌了神的松开了拽在手里的布料。

　　“别误会了，这就当是附加送给你的，也不需要你额外再给我什么代价。我只是觉得修理玩具这种事……”

　　安洛先的食指抵在我唇前阻止了我接下来的声音。

　　“这样就可以了。”

　　他珍惜的把闭目沉睡的人偶抱进怀里，窗户外面隐隐泛出橘色的光芒映照之下，安洛先的眼睛淬了火光般异常明亮。

　　“拯救他……就是我毕生唯一的愿望。”

　　【七】
　　夜空中的橘色愈发明亮，屋内的家具都被光辉映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

　　我在地板的缝隙里找到了人偶的双腿，原本交叉着手臂静静沉睡的人偶娃娃已经改变了动作，有了双腿之后，它闭着眼坐在安洛先的肩膀上。

　　我原以为人偶已经修好了，但安洛先仍旧一刻也不停歇的穿梭于每一个房间里，似乎还在寻找着什么。

　　终于，我们找遍了这座房子中的每一个房间，来到了大门之前。

　　安洛先静静地望着门口，一言不发的把端坐在他肩上的人偶塞进了我的怀里。

　　我摸了摸手中已经差不多恢复原貌的人偶，叫住了他。

　　“安洛先。”

　　“什么？”

　　“愿望实现之后，你就要离开这里了吧？”

　　我的视线落在了安洛先的眼底。每日每日，我在镜子里见惯了的，再寻常不过的蓝眼睛在那一片柔和的蜜色之中浑浊成了浓郁的绿。

　　“不，怎么会呢。”安洛先笑了起来：“我会永远留在这里，留在魔女之家。”

　　【八】
　　安洛先把我送出了大门，我和他一路来到了那棵从我房间的窗口往外看就可以看到的大树底下。

　　在他身后，我所熟悉的地方变得陌生起来。房屋似乎变成了噬人的怪兽一般，静谧的蛰伏在橘红色的深夜之中。

　　可安洛先的笑脸却如同往常一样，不顾我惊疑不定的眼神，他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发。

　　“还有最后一样，我的心愿就达成了……你在这里等等我，好吗？”

　　我忍不住问道：“最后要找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安洛先深深的望了我一眼，没有回答。

　　他转身离开，夜幕把他的袍子也染上了橘色的光芒。

　　我抱着人偶，背靠大树原地坐下。远处方才还一片漆黑的房屋霎时间变得明亮。我原以为是灯火，却又发现点亮房屋的是和夜空如出一辙的橘色暖光。

　　远远的望着，我竟然在窗户中看到了安洛先的脸。

　　安洛先站在窗前对我挥了挥手，不知怎么的，我感觉到一股难以抗拒的困倦感逐渐袭了上来。

　　我怀里的人偶突然睁开了眼，玻璃珠子制成的湛蓝色双眸与我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九】
　　我醒过来的时候日头高照。

　　陌生的行人站在我身前不远的地方，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叫我。

　　见我睁开眼睛，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向我走了过来。

　　“你怎么在这就睡着啦？”

　　他伸出手把我从地上拉起来，满脸的不解：“去哪睡不行，非得来这种地方。这里都废弃好多年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睡着了。”

　　我茫然了片刻，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自己闭上眼睛之前的记忆。

　　“有人让我在这等等他……”

　　“是吗？就在这？”

　　他皱起眉毛，表情变得更加纠结：“那个人可真不靠谱，居然就让你在这种地方等人。”

　　“……这种地方？”

　　“你不知道啊？”

　　他惊讶了一下，随口解释道：“这以前是魔女之家，邪气的很。听说几年前魔女被烧死之后，灵魂还留在这里寻找替身。”

　　我回头看向身后那个曾经是魔女之家的地方。

　　焦土中已经长出了郁郁葱葱的绿草，三两朵不知名的白色野花零星绽放在杂草中。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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