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忍冬

　　大家好，我叫蒋小男．
　　从小母亲就告诉我，爷爷奶奶喜欢男孩，小男要争气要努力要做出样子告诉他们自己比男孩棒．每当这时我总会用力点点头咬咬牙发发誓要做到最好．好歹没让母亲失望，一直以来成绩总是年级最好的．
　　在上小学那阵，成绩几乎可以代表一切．不可否认，一直以来，我是老师心目中的佼佼者，是老师特别宠爱的对象．
　　现在不得不提一下的是我们的小学．它的地理位置非常好，好得以至于看到了以后的大学看到霓虹灯闪烁的都市都还是会不屑地撇撇嘴．滑过距大门三米的那个坡直接就是山，往右走几步同样是山，只有往左走才有条小小的公路．不，我们那时叫马路．对于小孩子来说，门前那个类似滑梯的坡就是我们的天堂．下课就会很多男冲滑下去再爬上来，再滑下去再爬上来，反反覆覆乐此不疲．

　　我是学习委员．
　　对于为什么没当班长这件事总是耿耿于怀．因为明明在一个很民主的选举中我的票数要比罗小波的票数多，但班主任还是指名让罗小波当班长，而我屈就于学习委员．对此我唯一能够自我安慰的解释就是班主任是女生，罗小波是男生，而且是个长得漂亮的男生．自从这该死的选举事件过后我就对该死的罗小波充满了敌视．
　　而罗小波很倒霉的坐在我后面伸手可触的距离．
　　罗小波一直很受班上女生的喜欢．仔细算一下，应该有三分之二的女生都偷偷或光明正大地喜欢他．小孩子很奇怪，会在某人的带领下共同喜欢一个人．但我不．我很坚定地对自己说．
　　我是学习委员所以不用晨读．因为晨读的时间都用来检查同学们的家庭作业，拥有对他们作业究竟该不该重写拥有最高的评判权．哼，罗小波，这次你死定了．
　　从此以后，罗小波的作业总是被告知不合格．
　　我总是很牛逼地把本子扔他桌上，豪气地说＂重做！＂
　　虽然罗小波的成绩只能在男生堆中算好，但还不至于高频率地重做．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我利用职务之便对他实施倾轧罢了．相信这一点全班都看出来了，包括罗小波．
　　罗小波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顺从地重新认认真真地写着一次又一次的作业．
　　其实罗小波本性并不是这样的．他在男生心目中还是有很高的威望的，他可以找到山里一个又一个好玩的地方，他可以讲出一个又一个让男生们狂笑的笑话，他也可以反击我，但他没有．
　　我不知道那时候自己究竟怎么了，就是不停地找他麻烦，就是不停地找着借口把他的书从桌上掀到地上．掀书的动作非常流畅，身体略微转动四十五度轻挥手臂，就可以保证一本都不落下．
　　在后来，他告诉我，从他坐在我后面起就没有一本书是完好无损的．这是真的，因为后来我仔细检查了一下，发现所有的都破败而残缺．毕竟谁家的书禁得起那样的折腾．话说远了，还是来谈谈后来怎么样了吧．

　　后来，后来估计罗小波忍无可忍了吧，在我又拿着作业摔在他桌上时，他站起来抓住了我的手，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愤怒地看着我．
　　我是隔了三秒钟才反应出他握着我手的事实，然后狂叫一声，罗小波你这个混蛋．守晨读的老师用淡然的眼神看着我们的争执，然后事不关已地走出教室．在看到老师那淡然的眼神后我几乎想找个洞钻进去．
　　天啊，罗小波抓了蒋小男的手．
　　天啊，罗小波牵了蒋小男的手．
　　天啊，蒋小男喜欢罗小波．
　　．．．．．．
　　似乎所有的人都在窃窃私语，男生用打趣的眼光瞧着罗小波，女生用嫉妒而又看好戏的眼神瞅着我．
　　我活了十岁从来没有经过那么丢脸的事，丢脸到恨不得将罗小波卸成八大块喂我们家阿黑．从那以后我发誓和罗小波誓不两立，绝不原谅．

　　死罗小波臭罗小波你不得好死，咒你走路跌倒吃饭噎到喝水呛到上厕所掉粪坑．
　　日子就在我对罗小波的诅咒中过去了．显然我不是真正的巫婆，因为在我从三年级念念有词到四年级罗小波还是很顺利地没有生过大病染过风寒出过水痘．
　　四年级开学时老师让我检查所有人的暑假作业．
　　所有人都完成了，除了罗小波．
　　这次是绝不是我徇私，罗小波的日记一篇都没有写，而老师规定要写六十篇．嘿嘿，这次看你往哪逃．
　　＂罗小波没有写日记？这可不像话，不行，一定要让他补上．这样吧蒋小男你是学习委员就负责每天放学留下来督促罗小波补一篇日记外加罚写两篇小字．＂
　　欲哭无泪．

　　那个夏天很热．
　　校内隐约有些不好的消息传出来．说有六年级的女生被打劫，被二个小混混带上强行带上摩托车走了．毕竟学校很偏平时就人烟稀少，四周是青山绿水平时看起来是亲切的，但至从传言出来之后，原来的天堂竟也变得有点恐怖阴森．
　　我还是得每天留下来督促罗小波写日记．
　　我不怕那些传言，因为爸爸会来接我，对于孩子来说爸爸是屹立不倒的无论发生什么有他在总是很安全．更何况，我不想放弃这个可以看着罗小波受苦受罪的机会．
　　罗小波很不擅长写日记．以前曾见过他写今天天气很好之类的一句话日记．是真正的短小精悍．说实话，我也不喜欢写日记，因为那意味着我得从我并不是很懂的生活中提炼我并不是很懂的哲理，只有那样才能得高分．除此之外只能得到流水帐之类的评语．
　　放学之后，罗小波会乖乖坐着不走．等着补暑假作业．
　　他总是不着急开始写，抬头望望窗外，低头把弄一下钢笔．
　　那天值日生有事先走了．
　　我和罗小波被她顺便拜托帮忙打扫．我对罗小波颐指气使让他独自一人打扫完所有的区域．他说除非呆会可以不在教室做作业，而把地点改到学校下面的那条河边．我讨厌夏天灰尘粘在身上的脏兮兮的感觉所以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学校下面的山地是比较凉爽．我想一定是受了环境的影响，才会在看到罗小波坐在岸上将脚伸到水里时不会觉得那么讨厌．
　　他说蒋小男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我仔细想了想，为什么这么讨厌．好像选举那件事离我已经好遥远了，而且我觉得做学习委员并没有什么不好，至少我可以假公济私对罗小波实施打击报复．难道是那件握手的事，对，肯定是．因为现在想起来心里面都还有莫名其妙的感觉．
　　当然我是不会对他讲实话的，因为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说．
　　＂蒋小男无论你为什么讨厌我我都道歉．＂罗小波说．
　　＂蒋小男你不会这么小气吧一直记仇．＂他接着说．
　　＂开什么玩笑，我可是宰相肚里能撑船．＂我蒋小男岂能同那种斤斤计较小家子气的人相提并论．妈妈常说小男你要像男生一样大气．
　　就是这样，我竟然就莫名其妙地原谅了罗小波．
　　＂蒋小男，我告诉你哪地方有很多很多忍冬．＂
　　翻过前面那座山在一片大大的松木后面，我看到一大片缠绕在灌木丛中的忍冬．即使没有开花也有淡淡的好闻的味道．或许别人喜欢栀子花，喜欢玫瑰，喜欢百合，但我就是那么老土，忍冬是我的最爱．
　　我几乎快要对罗小波说谢谢了．但那两个字刚出喉咙时就被活生生地压回去了．蒋小男不能这样没有骨气受了别人一点好处就准备感激涕零．
　　罗小波带着得意的神情看着我．眼睛忽闪忽闪．突然觉得他挺可爱的．
　　那天罗小波带着我走遍了所有他发现的秘密基地．
　　在惊觉到天色渐黑时，我们才觉悟到不好了．
　　学校的大门早已经锁了．没有爸爸的影子．他一定找不着我先走了．
　　周围早已没有任何人，只有几座山在一步步地逼近．偶尔会听到狗吠，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断断续续．
　　一只黑色的鸟从天空呼啸而过，发出哀鸣声．
　　我突然想到最近校园里的传言，想到那个被拖走的六年级女生然后＂哇＂的一下放声大哭．
　　我知道罗小波其实也是害怕的．因为他在说蒋小男别哭我送你回去的时候声音是颤抖的．不过他没有哭．在得知他没有哭而我哭了的时候就一直在心里对妈妈说对不起，我还是没能像个男孩子那样．想着哭得更历害了．
　　罗小波牵着我的手小心翼翼地走着．
　　＂蒋小男问你一问题啊，你觉得展招到底会不会骑摩托车？＂
　　＂应该会吧，他武功那么好．＂
　　＂那你说包青天为什么那么黑啊？＂
　　＂不知道，应该生下来就那么黑吧．＂
　　＂笨蛋，坐着展招的摩托车兜风晒黑的啊．＂
　　．．．．．．
　　一路上罗小波不停地说着他自创的笑话，突然就觉得恐惧离我很遥远很遥远了．好像无论怎么样都有罗小波的笑话罗小波的声音罗小波陪着我．他牵着我，然后就这样一直一直向前走，一直走．

　　那时是不懂什么叫喜欢的，更不提什么叫爱．
　　所以在听到有人说罗小波爱蒋小男的时候，我一下子感到了羞耻及愤怒．
　　我必须做点什么来告诉所有人我和罗小波一点关系都没有．冲到罗小波桌前将他所有书掀翻，用尽所有力气，指着他对全班同学说：＂罗小波，我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
　　他有些愕然，张大眼睛看着我．
　　然后弯下腰将所有的书重新收好装进书包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
　　所有的同学都被我的举动吓呆了．都呆呆地看着罗小波就这样走出了教室．
　　午后的阳光很刺眼，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看着罗小波背着他的书包慢慢地走出了教室．眼泪似乎开始要掉，但我告诉自己蒋小男你没错你哭什么，然后眼泪就被我吓回去了．
　　那时不懂得什么叫自尊什么叫伤害．
　　罗小波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据老师说他爸很早就有帮他转学的打算呢，现在在县城一家不错的小学．那里有漂亮的教学楼，有宽大的操场，还有就是不会再有人专门和他作对，不会有人当着所有人面说我讨厌你．
　　没有罗小波的日子索然无味．
　　再也没有晨读时欺压他的乐趣，再也没有人可以让我放学后留下来督促做作业，再也没有人可以问出像展招会不会骑摩托车之类的怪问题，再也没有人可以说好笑的笑话．
　　那片忍冬还在，偶尔我会无聊地去看看它．然后就会想起那个炎热的下午，想起罗小波得意的笑，想起罗小波说我道歉，想起罗小波牵着我的手一直一直走．
　　我已经由从前的霸道凶恶变得沉默寡言．
　　因为爷爷奶奶已经接受了蒋小男是个女孩的事实，所以头发渐渐由以前的小寸头留成披肩，也可以算温婉了呢．
　　但罗小波呢，他现在怎么样了？

　　在小学毕业后的那个暑假里．爸爸带着我到县城买初中的生活用品．
　　我看到了罗小波．
　　他还是那么漂亮，虽然用漂亮形容男生有点不对．但罗小波当之无愧．
　　罗小波长高了，已经到了他爸爸的肩头．还是一幅得意的样子．
　　我想跟他说罗小波对不起．
　　我想说罗小波你现在好吗．
　　我想说罗小波你现在恨我吗．
　　．．．．．．
　　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对爸爸说我们走吧．
　　也许有些事还是埋在心底比较好，比如说对罗小波的谢谢，对罗小波的喜欢，还有那个有着淡淡月光的夜晚罗小波和我一起走过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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