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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鱼尚不知海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人鱼。他没有颜色艳丽的尾鳍,没有金线一样的头发,更没有海水一样透彻的眼睛。他只是一只鳞片乌黑,黑发长而潮湿的普通人鱼。
人鱼只有一个朋友,他的朋友是个人类,一个名字叫杰拉尔德,有着火红色头发的少年。
人鱼的记性不太好,毕竟他的寿命很长。活了这么久,他把好多好多事都遗忘在了大脑的角落里。人鱼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自然也就忘记了自己到底是怎么认识的杰拉尔德。
等到人鱼意识到的时候,那个名字含义是勇敢的战士,实际上却是个长相像个小姑娘的少年就已经养成了每天午后,趁着天气正好的时候,穿过森林来找他聊天的这个习惯。
午后的阳光正好,不会晒伤人鱼脆弱的皮肤。风也很舒服,带着从森林里吹来的,草木的香味。
这个时候人鱼就会趴在被太阳晒了一上午的,暖洋洋的石头上。听杰拉尔德对他说起一些他从未听说过,也完全不了解的事。
杰拉尔德会坐在湖边,把脚探进湖水里。
他一边撩着水,一边和人鱼聊起那些无关紧要的日常。有时候是教他剑术的老师,有时候是街上开的面包店,有时是隔壁家的小姑娘换了一条新裙子。
更多的时候,杰拉尔德会和人鱼谈论起外面的世界,还有他想去外面的世界闯荡一番的理想
杰拉尔德告诉人鱼,他的梦想是成为勇者。
人鱼在心情好的时候,会反问杰拉尔德一句,为什么要成为勇者呢?
杰拉尔德就会笑起来,眼角微微的上翘。人鱼觉得,杰拉尔德那双金色的眼睛就像是真正的太阳。
杰拉尔德告诉人鱼,我啊,我想成为正义的伙伴。
人鱼不知道勇者是什么意思,他更无法理解何为正义。
他从未离开过这里。
人鱼的世界只有这片藏匿在森林深处的,镜子一样的湖水。
他的生活里只有无数偶尔回来湖边喝水的动物。
还有他的少年,杰拉尔德。
杰拉尔德给人鱼带来了好多他从来都不知道的事。人鱼听过之后也无法理解杰拉尔德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可是人鱼知道,就这样听着杰拉尔德说话,他很喜欢,这样很舒服。
如果有可能的话,他想以后漫长的余生,每天都能看到杰拉尔德从森林外面走来,坐在湖边,和他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人鱼喜欢杰拉尔德的到来,这感觉就像是杰拉尔德曾经给他带来过的一种名字叫做蛋糕的食物。
那种感觉和蛋糕一模一样,甜甜的,香香的,吃过之后,舌尖会泛起午后的太阳那种温暖的味道。
有时候杰拉尔德会和人鱼提起大海。
他说海洋是蓝色的,无边无际。大海中生活着人鱼的同伴,那些人鱼会从海水里探出头,坐在礁石上。他们会一边清理着自己的鳞片,一边唱起人类唱不出的歌谣。
杰拉尔德这个时候就会反问人鱼,那你呢?
人鱼摇了摇头,用低哑又柔软的声音回答杰拉尔德。
我一直生活在这里,从未见过海洋。
杰拉尔德就笑了起来。
我想问的是,你会不会和他们一样唱歌。
人鱼尝试着发出了几个音调,但都不像是那些美妙的歌谣。
他摇头,却又很急切的给杰拉尔德解释道。
他只是不知道人鱼的歌声是什么样的,但是他可以去学,学习怎么唱歌给杰拉尔德听。
杰拉尔德的笑容有蛋糕一样香甜的气味,他回答人鱼,那以后我们一起去那片大海,去看海里生活的人鱼,一起去听人鱼唱的歌。
人鱼在杰拉尔德离开之后,潜进了湖水里。他躺在湖底柔软的白沙上,咕嘟嘟的冒出了好几个泡泡。
月亮透过镜面一样的湖水照在人鱼的身上。
他忽然想去看看海洋。
他想和杰拉尔德一起,去看看那片蓝色的,无边无际的海洋。
他想唱歌给杰拉尔德听,想看杰拉尔德露出一个他最喜欢的微笑。
然而人鱼没办法离开这片湖水,杰拉尔德也没有足够的力量把人鱼送到海边。
一起去看看那片海,就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人鱼把这个梦压在心底,依旧每日等待着午后准时到来的杰拉尔德。
人鱼看着他的少年,一点一点,一点一点的成长
杰拉尔德从一个看起来像是小姑娘的少年,长成了一个模样清俊的青年。他的眉目依旧清秀,却再也不像最开始那个女气的小男孩。
有时候人鱼会觉得杰拉尔德有些变化,可当杰拉尔德谈论起自己的理想时,人鱼就觉得,杰拉尔德还是他的少年,从未改变。
终有一天,杰拉尔德在午后跑到了湖边。他兴奋的告诉人鱼,他成为了勇者,即将开始他梦想中的冒险。
杰拉尔德很高兴,金色的眼睛亮亮的,像极了天空中的太阳。
人鱼却不知为何有些失落,这感觉就像是阳光晒伤了人鱼脆弱的皮肤,连带着身体深处都开始细微的疼痛着。
杰拉尔德对人鱼许诺,他将开始他的冒险,也不会忘记最初和人鱼的约定。
杰拉尔德将成为正义的伙伴,然后,他会和人鱼一起,一起去看梦中的那片海。
人鱼无精打采的趴在石头上,看着杰拉尔德离去的背影。
火红的长发梳成了一束马尾,扎在他的脑后,新任的勇者意气风发。
人鱼很难过。
如果杰拉尔德还是他长不大的少年,那该多好。
可是他的少年长大了。
他的少年要离开了。
人鱼趴在石头上,等日出,等日落,等星辰汇聚天空,等湖面洒满月光。
他等啊等,等啊等。
他再也没有等来那个太阳一样的少年。
人鱼的眼泪凝结成了透明的珠子,落在湖水里,静静的躺在湖面下那片皎白柔软的沙滩上。
他的少年不曾回头。
带着草木香气的风里有歌声。
低哑的,柔软的,那是人鱼的声音。
不会歌唱的人鱼不知疲倦的唱起了歌谣。
细微的,缠绵的。似乎在咏叹着愚昧的爱情,咏叹着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再见到杰拉尔德的时候,人鱼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人鱼的嗓子唱哑了,人鱼的湖水里落满泪珠。
人鱼的少年长大了。
杰拉尔德的红发依旧明艳,只是他的眼睛不再像是人鱼记忆中的太阳。
现在,杰拉尔德的笑容温柔而内敛,金色的眼睛中装进了太多人鱼无法理解的事物。
他的眼睛里装进了天空,装进了海洋,装进了汇聚在天空的星辰,装进了洒向湖面的月光。
他不再在午后准时出现,有时他清晨就来,有的时候他来时身披夜色。
湖面的波光扭曲了杰拉尔德的倒影,人鱼潜在湖底,连杰拉尔德的面孔也看不清楚,只看到那氤氲成一片的赤红。
人鱼这个时候不可抑制的怀念起了他的少年。
杰拉尔德还是像以前一样坐在湖边,人鱼就趴在湖边那块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石头上。
杰拉尔德说自己想成为正义的伙伴,说自己见到了想和人鱼一起去看的那片海洋。
他的笑容不再带着太阳的温度,也没有了香甜的味道。
人鱼哑着嗓子唱起了歌。
杰拉尔德的眼泪和湖水是同样的颜色,它不像人鱼的泪水一样可以凝结在湖底的白沙上。他的眼泪掉入湖中无迹可寻。
杰拉尔德哭泣着,反复说着幼年时的理想。
人鱼安静的唱着歌,他的少年早已长大成人。而那片海洋,还只是人鱼压在心底的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人鱼尚不知海洋的模样,就以血肉为他的少年铺就一条道路。他为少年献上自己的心脏,成就了杰拉尔德怀揣多年的,正义的理想。
吃下它吧,吃下人鱼的心脏便可以永生。
人鱼将自己的心脏送给了杰拉尔德,他看着杰拉尔德惊慌失措的,哭泣的脸,想起多年以前那个长相像个小姑娘一样的秀气少年。
这是我能送给你的,唯一的礼物了。
人鱼唱着歌死去。
那时午后的阳光正好,风里带着从森林里吹来的,青草的味道。
人鱼记忆里的少年,笑容像是太阳。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人鱼,他从来都没有见过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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