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魂梦殇

　　深夜的小巷里漆黑一片，路灯的光照不进狭长的通道，朔月天天上没有一丝月光，只有零零星星的几颗星星发出微弱的点点闪烁。
　　没有人会在这个时间这种天走这条小巷。
　　而在小巷之外，更是荒芜得不见一点人烟的马路，难得会有载着一车或煤或黄沙或水泥或碎泥碎瓦的大卡车隆隆开过，一路横冲直撞不会停下。
　　所以也没有人会注意或发现小巷里轻微的金属碰撞的刺耳声响。
　　“叮”地一声，一根棒子粗的金属棒被扔在地上，站着的几个黑衣人中的一个冲其他几人招招手，把手上的手套脱下来塞在口袋里，扬长而去。
　　后面跟着一群扔了手中金属器械的黑衣人。
　　地上躺着一群垂死挣扎着的败者，身下一片狼籍的残红。
　　终于，渐渐有人不动了，两三个人不动了。
　　大多数人不动了。
　　——很普通、很常见的□□火并。
　　忽然有脚步声传来，在暗夜里显得异常清晰。有节奏的轻响一声一声击在地上，有轻微的回声回荡在巷子里。
　　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
　　一双鞋在其中一人的面前停下。镜头上移，露出一个年轻男子的脸。
　　不知为何，男子的眼睛像是没有焦点，但却明明白白地落在躺在地上那个人的脸上。
　　早已经血肉模糊。
　　男子什么都没有做，甚至没有露出任何惊慌的表情或动作。
　　他只是伸出手去，凌空一握，像是握住了什么东西。
　　在旁人看来，他像一个很入戏的演员，拿着即将用电脑合成的道具演着一部□□大片。
　　谁也应该看不出他在干什么。
　　然而，在他握住什么东西的一瞬间，听见有人在他背后低呼：“你是谁？”
　　男子蓦地回头，手一松，普通人看不见的一缕黯绿向上飘去、融入虚无。
　　身后站着一个女孩子，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连珠炮似地发问，咄咄逼人，大有逼供的气势：“你为什么能看见魂魄？普通人根本不能看见魂魄的，你从哪里来的？是不是轮回画廊？”
　　“……”男子仿佛没有听见，只是冷冷看她一眼，干脆地调头就走。
　　“喂喂——”女孩冲上去拦住他。——
　　诡异地，她所到之处，几米之内的人全部消失，连同地上的血迹一起，宛如从未存在过，没了踪影。
　　“让开。”男子停下脚步，总算说了第一句话，冷若冰霜。
　　女孩愣了愣。
　　只是在这短短的时间内，男子从她身边走了过去，没有回头地走远了。
　　女孩回过神，气得在原地跺脚：“摆什么架子，不就是一个灵魂引路者么……”
　　然而，尽管气极，她却没有追上去的意思。
　　这一跺脚，又引起身旁一圈魂魄的阵阵晃动，仿佛微风下的烛焰，飘飘摇摇。
　　渐渐地，男子的身影开始看不真切，只在地上留着一个影子，若有若无。
　　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他无意识地走着，身边依然有凡人看不见的数不清的幽绿色烟火来回穿梭，倏忽化为虚无。马路上安安静静的，像是什么都不存在。
　　混帐……这是什么地方？！
　　仿佛记忆被倏忽抽离，先前发生的一切通通被抹去，不留一丝痕迹。
　　记忆伊始，就是他站在几丈开外，看着一场□□的火并，看见无数魂魄飘向天上。
　　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包括他是谁，来自哪里。
　　来自哪里。
　　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个场景。但是不知道是什么地方。
　　古式的圆柱、宏伟的宫殿、奇异的符纹、空旷的空间、连绵的大理石台阶、高高在上的神像。
　　很眼熟，好象连结了前生和来世。
　　可就是记不起那是哪里。
　　他摇摇头，把一幅幅似曾相识的场景抛诸脑后——
　　“？”
　　不知怎么走的，居然出了荒野郊外，面前是一个灯火通明的小镇，许多人在他周围走来走去。镇子的上方，无数幽绿的烟火飘来飘去，或消散、或集合。
　　镇的入口处立着一块路牌，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但还能依稀辩出几个字的比画，拼接连续——
　　次元小镇。
　　没有细想小镇名字的含义，他低下头，努力让脑子保持一片空白的状态，迈开步子。
　　既然完全不认得这里，就让潜意识带着自己走吧。
　　左拐、右转、向前、右弯、再向左、右拐——
　　脚有些累了。停下步子，正对着一扇门。
　　门上的字很暗，但印在眼睛里却还是能看得清清楚楚。
　　轮——回——画——廊——
　　脑海深处的一根神经蓦地一动，方才偶遇的情景又重回眼前。
　　……
　　一个女孩子惊诧地问：“你从哪里来的？是不是轮回画廊？”
　　……
　　试探性地碰了碰仿古的木板门，却有“吱——”地一声，门无人自开。
　　好象一个特别的欢迎式，把他迎入这个画廊中。
　　男子眉头一紧，忧郁了一阵，还是走了进去。
　　门里黑洞洞的，宛如一个狭长的通道，走了许久还是走不到尽头。
　　就像从这个世界行进到另一个时空。
　　忽然一道强光自头顶上方洒下来，眼睛无法适应这样的光线，眯了起来。
　　迷蒙中，有人淡淡发问：“喂，你不就是轮回画廊的人么。”
　　猛地睁开眼，刚才那个女孩子站在他面前，手上犹自握着一枚魂魄，一脸“承认会死啊干嘛不说”的表情。
　　“……”一时语塞，想不出闯入画廊的理由——总不能说是直觉罢？说出来谁会信——只能先对那句“轮回画廊的人”作出反驳，“我不是。”
　　女孩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偏过头仔细想了想：“那……你是玻璃镜子的人？”
　　“不是。”
　　“深处花房？”
　　“不是。”
　　“笑妄言书铺？”
　　“……不是。”
　　“那你从哪里冒出来的，另一个时空不成。”女孩又开始跺脚，显然是一个习惯性的动作。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另一个时空。
　　另一个——时空——
　　记忆大门被突然撞开，大片大片的回忆涌入脑海。
　　他才和阿布罗狄被拉达曼迪斯打回圣域。
　　冥王复活。
　　一切、尚未终结。
　　“这是哪里？地狱第几层？你又是谁？！”
　　“地狱？”女孩一怔，不由地松手，魂魄幽幽向上飘去，“这里是次元小镇，不是地狱啊。”
　　次元小镇？
　　是了，刚才进来的时候，的确是有一块牌子上写着次元小镇的。
　　直到现在，男子才开始了对这个空间的思考。
　　次元——莫非是和撒加的异次元空间一样的地方么？
　　而女孩冰雪聪明，早在他问“地狱第几层”的时候就明白了大半，赞赏地拍拍手：“不错不错，很少有外空间的人误入次元镇还能想起一切的。我猜猜，你是另一个时空里操纵黄泉的人罢？难怪可以看见魂魄。恩，以前有个撒加的进来，听星愿说也是个拥有超能力，可以打开异空间的人呐，只不过同样都是异空间，他的能力就被完全封住咯……”
　　“撒加？他也进来了么？”匆忙打算她的话，男子的脸上破天荒地露出了惊慌的神色。
　　“早回去拉，”女孩微微一笑，“听星愿说啊，他还有没放下的担子咧。”
　　男子松了口气：原来回去了……撒加……原来也是有牵挂的人啊……
　　？
　　瞬间敏感地捕捉到了一个字眼——
　　回去？
　　“怎么回去？”男子追问。
　　女孩摇摇头：“这里是脱离了所有世界的另一个次元，是个只能进不能出的地方，单凭个人的力量是没有办法回去的，只能在这个空间里仰望别的空间，看世事沧海桑田。”
　　轰——
　　窗外凌空一个炸雷，旋即一道闪电，劈亮了半边的天空。
　　好象镜头骤停，突兀地定格在一点上，时间被放慢了无数拍，每一秒都被无限地拉长，拓展成一个世纪。
　　有零零星星的雨丝落了下去，逐渐落下更多，越来越密，击在地上发出细密的声响。
　　轮回画廊的木门被雨帘挡住，朦胧而不真实。
　　良久，男子方才吐得出清晰的字句：“没有回去的方法？”
　　万分幸运，女孩的回答也让他对自己大脑的逻辑能力无可奈何：“当然能回去啊，不然撒加是怎么回去的哦。你跟我来就好，我送你回去。”
　　他满脸疑惑不解，可在女孩威胁“不跟上就回不去了哦”的情况下，还是慢慢地跟在她后面。
　　又是七拐八弯，也不知绕了多久，身上被雨打湿了大片，只记得周围有一圈一圈如同白烟的雾气，似乎在行进的过程中，已然从这个时空坠入另一次元，身后的街道门洞已成过往，不经意间已经褪骨重生。
　　走在路上，男子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前方的领路者：“为什么这里魂魄这么多？”
　　女孩无意识地“啊”了一声：“坠入这个空间的人，将永远失去轮回的权利，所以魂魄只能在这个空间里漂浮。”
　　“失去轮回的权利？”男子打了个冷战，“为什么？”
　　“就是这么规定的。”女孩回答。
　　“那么我碰到的那群黑手党……”男子皱眉。
　　“黑手党？”女孩笑开，“原来你是意大利人呐。”看到男子一脸不耐，连忙解释说，“这个小镇，虽然是个异次元，却和所有其他的空间一样，有普通的人，发生着普通的故事。当然除了魂魄的归宿。除非有人引领魂魄返回它所在的原来的空间，否则就只能在次元小镇里漂泊，知道化成彻底的虚无。”女孩转过头，认认真真地说，“就是所谓的灵魂引路者。”
　　男子恍然，刚想再问些什么，却听见女孩兴奋地指着一个方向——
　　“到了。”
　　还是避开了主干道，还是偏僻的小街，周围没什么人，只有零星的幽绿色，忽明忽暗。
　　又是正对着一个门洞。也是木板门上的黯色字迹——
　　若、离、星、馆。
　　男子一时想不通透。
　　女孩眼底陡然闪过一丝精光，脸上却还是笑着，“欢迎光临若离星馆，我是占星师风灵。”
　　“占星馆？”男子习惯性地蹙起眉头。“为什么要来这里？”
　　“进去就知道了，”女孩笑得人畜无害，上前打开么，绕到他身边，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请。”
　　然而，虽说是“请”，身子却像是被看不见的引线操纵着，控制不住地向前走去。
　　“喂喂，我为什么要去这个鬼地方？”男子挣扎着，停在门前不踏出关键的那一步。
　　女孩轻飘飘地叹了口气：“真是没办法啊。”
　　上前几步，轻轻抬手，轻轻一推——
　　只一指。
　　男子一脚进了星馆。
　　谁想竟是一脚踩空！
　　宛如忽然处在万仞高空中，四周完全没有屏障，就这样直挺挺地向下坠去！
　　若离星馆，竟然只有一块门板，内室中空！
　　仿佛又回到了被拉达曼迪斯打回地狱的那一刻，绝望与恐惧并存。
　　风呼啸着擦过脸颊。
　　坠落的时候，他听见风灵咏叹调般的字句在耳边响起：“迷失在异空间中的人啊，我是次元小镇的灵魂引路者。即便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你也要返回原来的世界么？”
　　眼睛被高速的坠落刺激得睁不开来，却还是能冲声音的方向吼回去：“让我回去！怎样都可以！”
　　风灵又是一声叹息：“其实在次元小镇里没有压抑的生活，比在其他地方都要幸福啊。”
　　“我才不要！”他坚决地否定，“失去轮回的权利，和魂飞魄散没有区别！再说……”
　　再说……
　　再说，似乎是放不下什么东西。
　　可是……是什么呢？
　　记忆，毕竟没有完全恢复啊。
　　风灵轻轻一笑：“也罢，我送你回去罢。”说着又补充了一句，“反正，代价你是付不去起的。”
　　言毕，声音低了下来，却仿佛被无限扩大，直接在他耳边隆隆作响——
　　“以众神之名，时之力归吾操纵！”
　　“以吾之名，携汝以归！”
　　金光大盛！
　　狂风骤起！
　　下落的速度越来越快。
　　“咚。”
　　好象撞到了地上。
　　睁开眼，看到四周密密麻麻的一圈人头。
　　“迪斯，终于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爬起来，耳边却依旧回荡着女孩低低的笑声，清脆而神秘。
　　“以后，要记得回来哈。”
　　好象做了一个梦。梦醒花败，什么也没剩下。
　　若离星馆幽深的地下，又有一缕魂魄飘忽地飞上了天去。
　　风灵抬头望着那缕幽绿。
　　良久，嘴角轻轻勾起，推开了星馆旁的另一扇雕有古朴图案花纹的大门。
　　房内，灯光如豆，一枚水晶球在桌面上兀自旋转，从未停息。
　　事后，星愿问她：“就这么送回去了？一点代价也没要？”
　　风灵无所谓地笑：“不是没要，是要不了啊。”
　　星愿摆给她一个疑惑不解的表情，一边把到处乱抓乱撞的小黑猫拉了回来。
　　风灵自顾自地泡了杯茶：“他本来就是死灵。没法用生命作为代价。如果是在流嚣的轮回画廊，也许可以用前世的记忆作为代价代替生命，可是在我的若离星馆，只能用生命。”
　　“那为什么不在画廊送他回去？你们不是在画廊碰见的么？”
　　风灵耸耸肩：“流嚣不在。我不知道她那里的操纵流程。”
　　“所以？”
　　“所以，”风灵又笑，狡黠地像星愿怀中的那只黑猫，“他一定会回来。没有付出代价的魂魄，一定会再次回到次元小镇来。”
　　若离星馆四个字，在晚上的小镇里发出幽幽的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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