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体制边缘起舞——“X”先生Donald Sutherland

　　人类漫步在荒野中，当很多人聚集在一起的时候，他们说：“要有秩序”。于是就有了秩序。人类见“秩序”是好的，于是就把“秩序”分开，称上位者为“政府”，称下位者为“人民”，有体制，有政治，这是第一日。
　　————《暗黑圣经·创世纪》

　　现实的世界，并非只由一个圣贤的国王、一个热血的救世主或者一台冷酷的超级计算机所统治。

　　是的，没那么简单，现实要远比童话和电影复杂的多。统治这个世界的，是复数的组织和复数的利益集团。他们的世界是人类社会的“月之暗面”，在那里有独特的秩序，独特的游戏规则以及独特的美学。那种秩序，叫做“组织体制”，那种游戏规则，叫做“政治”，而那种美学，就叫做“阴谋史观”。

　　这是个奇妙的世界，理性与荒谬在这里并存，大义与阴谋纠缠不清，它无时无刻不处于公众关注的焦点，又隐藏在重重黑幕之后，宛如机械般精确的组织机制，却由最难以把握的人性运作着。这团矛盾奇特的混合物，从不曾以本来面目示人，只是默默地在背后推动着整个人类社会，动力的来源不是承秉绝对价值观的圣剑或者魔戒，而是“权力”，那才是一切的根本。

　　所以，当你看到身穿S披风的超人或者戴着面具的达斯·维达时，别误会，他们也许是英雄，是恶魔，但绝不是真正的主宰。真正有力量的人，正坐在黑暗中的轮椅上，叼着雪茄轻松地对同样坐在黑暗中的人们说：“亲爱的，下一任总统我们该叫谁去当？”

　　然而，也有这样的一些人存在，他们有着敏锐的目光，能够洞悉暗黑世界的种种；有智慧，能深刻地理解其独特的荒谬性。这些人并非是革命者，亦非是教父，他们不反体制，只是无视它，只是站立在体制的边缘地带以自己的方式起舞，以旁观者的超脱视角去体味、嘲弄或者反讽。当权力者们在黑屋子里交谈的时候，这些人正站在窗外微笑。这些人的名单里，有乔治·奥威尔，有王小波，有奥利弗·斯通，当然，也少不了Donald Sutherland所饰演的X先生与费提索夫将军。

　　其实我所了解到的Donald Sutherland，也不过是《CITIZEN X》与《JFK》两部电影而已（还有一部《大腕》，但那个不在本文回顾之列）。关于这个人在现实中的生平事迹、履历、兴趣爱好什么的，我一概不知，也没有特别的兴趣，真正吸引我的，是《CITIZEN X》中的费提索夫将军以及《JFK》中的X先生。

　　费提索夫将军是《CITIZEN X》中的苏联罗斯托夫地区的军事长官，Donald Sutherland在里面一身苏联戎装，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大檐帽棱角分明，极具军官气质。苏联专制体制一向不乏嘲讽者，但与传统外在型的批判者不同，费提索夫本身也是苏唯埃官僚中的一员，行事圆滑，习惯那个世界的行为法则，一出场的时候甚至和委员们一起嘲讽主角。也正因为如此，使得费提索夫对于整个体制的荒谬性有着更深刻的认识，在电影中我们经常可以见到他对于自身所在环境所抱持的嘲讽态度。比起积极反抗的热血主角鲍洛科夫，他更象是冷静狡黠的旁观者，不时在为自己、为官僚们的行为贴上冷眼旁观的注释。

　　电影里有两个场景最能体现这一点：经过冗长且无建设性的会议之后，费索提夫将军把委员们送走，将门关上，然后回头对鲍洛科夫说道：“Welcome to the house of power.。”说话的时候，他抬着下巴，略偏着脸，语气抑扬顿挫，表情却是一副意味深长的微笑；第二次会议结束后的深夜，热血中年鲍洛科夫大骂地区书记的愚蠢之后，费提索夫淡淡地回答：“May be he is stupid, but he is in charge”，一语道尽现实的荒谬以及无奈，精辟无比。Donald Sutherland把费索提夫上校这个人的自傲、矜持以及隐藏于其下的热情表达的非常充分，洗练内敛的演技甚至盖过了主角的光芒。

　　费提索夫是苏维埃官僚体制中的一员，但他否定整个组织的时候，并没有连自己一同否定，他有自己的矜持，因为他是将自己摆在了体制的边缘地带，是体制的边缘人、旁观者。如他在电影里所说：I fight for nothing。说话时那种自矜的微笑，仿佛是对他自己位置最佳的诠释。

　　王小波在《2010》里有一句名言：“想要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就必须保持愚蠢，并且不知道自己蠢多少”，王二太聪明了，所以他做不到；费提索夫也是，正相反，他始终保持着睿智，并且与真正的愚蠢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尽管他也是这体制中的一分子。

　　保持足够近以了解荒谬，保持足够远以保持睿智。这种微妙的边缘平衡就是费提索夫将军的舞步，也是一个徜徉在体制边缘的游荡者所独有的能力……不，不是能力，而是一种气质。

　　这种“边缘人”的特色，在《JFK》里更加明显。《CITIZEN X》中表达的是体制的愚蠢与荒谬，《JFK》则展示出政治的冷酷与自私。

　　《JFK》是政府阴谋论的极致，真正的阴谋，不是简单的杀人，而是周密的策划，冷静的行动、妥善的事后处理，当这种阴谋升华到国家的高度时，就成了一种暗黑的艺术。面对被无数谜团与黑幕笼罩着的真相，即使是主角Jim Garrison检察官也曾迷失其中。只有X先生在这团黑幕中游刃有余，一个人不动声色地将把一切疑点都串在一起，以敏锐的分析推导出事实的真相，但却深藏不露，好象一个政治世界的隐士，俯视着涌动的滚滚暗流。

　　X先生不是局外人，他原本是CIA的资深人员，熟悉政府内部运作以及阴谋的诞生过程；但他也不是局内人，在阴谋发生时他被刻意地“屏蔽”了。X先生和费提索夫将军一样，也是一个体制的边缘人。所以，在他与Jim Garrison见面的时候，X先生只是面带着洞悉一切的微笑，将刺杀案其中的疑点讲给检察官，然后自己飘然离去。和费提索夫一样，X先生也是如此，they fight for nothing。他只是一个导师，一个指路人。一个指路人知道路的方向，却不会走在路上。X先生曾经告诫过Jim Garrison：“But don’t believe me. Don’t trust me. Do your own work, your own thinking.”这就是所谓政治的本质。

　　很有意思的是，在这两部影片里，分别都有一个站在光明的立场上的主角，《CITIZEN X》里的是热血侦探鲍洛科夫，而《JFK》里则是发誓揭穿黑暗世界的检察官Jim Garrison。这两个人都带代表着影片中正义的一方，直接站在了体制和政府的对立面，以反衬边缘人费提索夫将军与X先生的灰色调。但从另外的角度来说，这两个正面角色与其说是反衬，毋宁说是边缘人在保持平衡以外的延伸。对于鲍洛科夫，费索提夫不仅同情，甚至敬佩，并且渴望得到后者的尊重，在影片的后半部分，他从莫斯科回来后与鲍洛科夫进行了一番谈话，借联邦侦探碧福之口，以三个I CONCUR说出了自己对主角的全部感受，这无异是某种程度上的认同。而在JFK中，主角在华盛顿公园等候的时候，X先生穿着一身不合身的平民服坐在他旁边，看着这位眉头紧锁的检察官，从容道：“……what can I do for you”毕竟，当他们在边缘起舞的时候，影子却是落在了光的一侧。

　　当费提索夫将军说道：“welcome to the House of power”的时候；当X先生说道：“Politics is power, nothing more. 我们可以从他们眼中看到完全相同的东西，那种异样的、冷彻的、反讽的，以及灰色的神情。

　　那就是他们在体制边缘起舞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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