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过年(长篇家庭伦理小说)

作者:风清扬卧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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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隐婚



      用尽全身力气的肺部扩张,化到嘴里,不过是一声比呼吸大不了的叹息。
      犹如一缕轻烟,惊不起一点尘埃。
      只是怕,惊醒了枕边人。
      乔静睡梦正酣,嘴角噙着甜甜的笑意,但那股犹湿未干的泪痕,还挂在脸上,像垂悬的瀑布,悚目惊心,又惹人爱怜。
      她又在做那个少女时代就一直爱做的梦。
      在那青幽的古镇,青石板铺成的路,凹凸不平,很有时代的质感,曲径通幽,延伸向那不见深处的雨巷。那梦中少女,就像那紫色的丁香,幽幽地绽放。一边是烟雨朦胧的百合花群,泫露欲滴;另一边却是春光荡漾的桃花树丛,蓓蕾怒放。一边是明媚,一边是忧伤。那梦中少女,正在等待那哒哒的马蹄声,把心目中的白马王子送来。
      每一个少女在那花季年代都曾经做过这样的梦。无论父母如何千般宠爱,百般呵护,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挂在心理,都怕碎了――她仍然感觉孤独,仍然感觉寂寞,千种心事万种情绪,都付与了古筝,都恨无知音赏,弦断无人听。
      所以,虽然有健全的家庭,慈爱的父母,以及爷爷奶奶、姥姥爷爷等两个大家族像太阳丛一样的温暖,她仍然觉得自己是无人疼的“孤儿”,处于循规蹈据扮演不逾雷池一步的乖乖女的水深火热之中,等待着她梦想中的白马王子骑着小龙马来拯救。
      她时刻都在做着准备,只等那达达的马蹄声一从地平线响起,就穿起那洁白的婚纱,从幽闭深锁的闺里跑出来,向那骑士奔去,不顾任何人的阻拦,哪怕脚尖搁在碎石子上滴了血。而那骑士――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将载着深蓝色的头盔,白银色的铠J,佩戴缀满红宝石的宝剑,骑着高头大马,伸手抄起正在双手拥抱着奔向太阳的她,搂在自己的胸前,一路疾奔而去。
      于是,她――被宠爱坏了的小公主――一脸幸福地朝前方,绝不回头。毅然决然,哪怕身心丁花落了,百合谢了,父母的心碎了,只因为在她梦想中,前面迎接她的,是一场盛大的希腊式婚礼……
      然后,乔静就醒了。
      屋里漆黑一遍。厚厚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里一层,外一层,露不进一点光线。寂静无声,黑暗无边。只有外面高速路上,疾奔而过的车辆偶尔传来的闷雷声,屋里嘀哒作声的闹钟,还有,丁致远轻微绵长、抑扬顿挫的呼噜声,中间休息似的磨牙声……这是若干乔静极不喜欢的丁致远的“粗鲁”的习性之一。不过,久了,也就习惯了。
      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东西,可以让女人逐渐容忍身边人最让你不能容忍的某些行为。一如乔静在微博上看到的这样一段话。

      问:“他这么多坏习惯你怎么从来没有嫌过他?”
      答:“我虽然不喜欢可也习惯了。”
      感情的最后其实就是认同了他或她的习惯,它离幸福很近,且不会轻易破碎,就这么简单,平常。因为那是天长日久的渗透,是一种融于彼此生命中的温暖,生活中的谁对谁错,似乎早已失去了争辩的意义! 不过,对女人来说,比习惯更可怕的是时间。正是时间,让女人和身边这个并不是梦中白马王子的男人,从相爱到相处,成为一种习惯。
      就像紫霞仙了对至奠宝说的那样,我的意中人,总有一天会踩着七彩霞云来娶我。但是,我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中结尾……乔静却是连开头都猜错了。
      丁致远并不是乔静的白马王子。至少,不是她少女时代就一直梦想的白马王子。她以为自己至少会有机会,遇上那种经过伪装的白马王子,没想到,撞上的却是一个黑马王子――无论,从哪个角度讲,丁致远都是一头误打误撞撞进乔静的情感生活、最后还撞进了她内心世界的“黑马”:吃相粗俗,举止粗鲁,脾气还很轴……哪里像乔静一样,永远吃饭都很慢很优雅,很淑女很孔雀很公主?
      没有人看好他们的这段感情。最初,就连乔静自己,也不看好丁致远这个人。但是,因为时间,因为习惯,因为某些至今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乔静却毅然决绝、义无反顾地“跟他走了”――把呵护她、疼爱她、娇宠她的父母抛在脑后,哪怕他们曾经伤心欲绝、呼天抢地,哪怕她和他一路走得嗑嗑碰碰,艰难羁绊,哪怕因此他们和他们各自的父母、兄弟姐妹(噢,乔静只有堂弟堂妹表弟表妹们)、亲朋好友冷战对峙,割袍断议,也从没回头。
      为什么?
      抗战也才打了八年。而乔静和她的父母特别是她的母佟秀敏之间的母女战争,却已经达到了十年――只因为,佟秀敏从来都不肯接受丁致远!在三年前,战争抵达巅峰之际,佟秀敏说过一句话,有我,没他!
      冲锋声嘎然而止。这场跨越了十年的母女战争终于迎来一个转折点:在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清晨,乔静和丁致远拿着各自的集体户口首页和户口卡/本去民政局办了结婚证,晚上丁致远下厨,乔静摘菜洗碗,做了一顿喜庆而压抑、普通而具特殊意义的红酒烛光晚餐――这就算结婚了。那晚乔静喝红酒喝醉,又哭又笑折腾了半夜,还不断地说:“再来一杯。”
      没有父母到场,没有在单位散发喜糖,也没有告诉自己的朋友。乔静以背水一战、破釜沉舟的姿态,惨烈地赢得这场战争。佟秀敏失去了所有的威慑手段,从此不再“叫嚣”,只有“冷眼”,虽然还是不接纳丁致远,但是,只能接受这个事实。所以,才有红烧肉之旅。似乎,一切才开始有了和缓的迹象。
      但是,乔静也彻底输掉了自己的情感、梦想和希望。
      都说她是父母心中一奇葩,焉知,反过来,也不也是这样?从小到大,父母一直都是她心中最珍贵的花儿。但是,现在,这朵花被她亲身摧残了,不复珍贵。即使修补好了,也是有一条裂缝的。何况,的的确确,他们现在在她心中,已经不是“最珍贵的”!
      都说,一个女人,在三十岁左右,总会经历三种情感的转移和变化:
      在家做闺女时,父母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
      认识了那个男人后,那男人取代父母,成为她心中最重要的归属;
      为了跟那个男人在一起,她不惜用八年来和生她养她的父母抗战,直到他们屈服。然而,再花八年的时间,来认识到,这是多么不值,可是已经回不去了。
      当她女人心中那块最柔软的部分,被别人家的孩子真正触动,开始认真地考虑要一个自己的孩子时,孩子就成了生命的全部和重心。
      男人,开始变得像空气,可有可无。
      女人,就是这样善变的动物。世界上她最爱的人,总是会依次被替代:父母,爱人,孩子……乔静正好三十岁了,后那个感情转移还没有经历,但却正处在第二种变化的转折点上:丁致远已经取代父母,成为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为了这个“最亲的人”,她不惜和“父母这对曾经最亲的人”对抗,对抗的代价,就是只有“隐婚”-----没有婚礼,没有婚纱,没有结婚照,一切都没有。
      欠缺一个婚礼,没有穿婚纱,对一个女人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的婚姻和生命从来就不完整,而且,永远都没有机会去完整。
      这将是一个女人一生中都无法弥补的缺憾。
      尤其是,一个女人,就少女时代起,就渴望着那达达的马蹄,能驮着她走向那圣洁的婚姻殿堂。
      没有婚礼和婚照的婚姻。这是乔静心中永远的疼……尤其是,刚从一场盛大的希腊式婚礼的少女梦中醒来时,这种疼尤其撕心裂肺。
      于是,各种情感没有预警地忽然降在乔静的身上,就像最后一根稻草要把她压垮,令她崩溃。
      乔静忽然无声无息地哭泣起来。刚开始,如滴水穿石;渐渐地,如涓涓细流;但还努力抑制着,怕吵醒丁致远。再后来,如黄河决提,不可遏止。泪水就如黄河之水,从天上而流,奔流到海,滔滔不绝。乔静索性号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肆无忌惮。
      她觉得自己是孤单一个人,独自面对了许多无法面对的事情。没有人理解她。没有人能够帮她。
      就连丁致远也不能。
      丁致远就只能轻轻叹息一声,从后背伸出手去,轻轻地把乔静搂在怀里,却没有说话。乔静刚开始流泪时,他就醒了。
      但是,他能说什么呢?他能猜中乔静为什么哭泣,就像他能猜中很多事情,包括至尊宝和紫霞仙子的开头与结尾,他却无法作出任何回应。
      他知道,他欠乔静一个盛大的婚礼。
      没有婚礼,就是隐婚。而隐婚,却得不到双方父母和家族的祝福。得不到祝福的婚姻不是幸福的婚姻,即使他们自己觉得幸福――那幸福里,也掺杂了阴影和杂质。
      丁致远不愿意回老家办婚礼。他对那个地方充满了痛恨――请一堆“仇人”来庆祝自己的婚姻,这不是讽刺又是什么?
      这一点,无法对乔静言说,也无法得到母亲崔树芬的谅解。她认为是京城的媳妇不愿意降尊纡贵,到穷山村里沾泥巴:“那好,退一步吧,你们不回来,我来!你们在北京举办的婚礼,总该请我这个老太婆去吧?怎么,怕我这个老太婆上不了台面!这还是不我老幺结婚!”
      丁致远没法跟老太太说,在京城他们办不了婚礼,因为,乔氏家族和佟氏家族不认可。结果,崔树芬事后从丁致远二姐丁致丽的嘴里,知道了他们“悄悄摸摸地扯了结婚证”,暴怒之余,差点没摔了铁锅盖。从此,对乔静误会很深。潜意识里,并不认可这门婚姻,认这个媳妇:“这是给丁家娶的啥媳妇!当真要不得!”
      所以,丁致远和乔静就像肉夹膜――都是心肝肉,却夹在中间,两头都不靠谱。只因为,肉是那肉,这婚姻做成的馅,却不是两家都想要的。
      所以,丁致远能说什么,能做什么?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并不是你爱的人就在身边,你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而是,你知道她在想什么,你却给不了她想要的。你无能为力。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最痛苦的事情,也就莫不过于此――终于从十几二十岁无所不能的幻想中清楚过来,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原来你是如此的软弱无力!
      丁致远所有能做的,就是用尽全身力气,去拥抱乔静那在哭泣中不断颤抖的身子,然后,暗暗发誓,这个周末他要放低全部的身段,来迎接丈母娘的破冰之旅。
      比起乔静对这段感情的付出,他那所谓的凤凰男的自尊,算得了什么呢?
      比起乔静付出的代价,丁致远的一切抱怨,都成为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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