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过年(长篇家庭伦理小说)

　　“爸!你们咋才到啊!我都等了快二十分钟了。”
　　这话似嗔怪，但更是撒娇。乔远山和佟秀敏前后脚出了车门，乔静几乎本能地奔向乔远山，拽着老乔的胳膊，摇来晃去，却下意识地拿眼睛去瞟佟秀敏。相峙这么久，重见再见，还是有点犯悚，有点尴尬，有点不自然。
　　老乔给晃得心旌摇漾，仿佛又回到了小格格未嫁时，特别爱黏自己，迷糊得似七月流火，那最后一块坚冰也给融化了。他心也平了，气也舒了，眼睛也笑得眯了起来，抽出手来，摸了摸乔静的小脑袋瓜：“你啊，你。给你打电话时，我们才进村呢……”
　　恩，这一大片地区本来就是一个村。装修房子时，父女俩老爱相互打趣，“老乔进村了”，“我，乔老二，又来了”……这是父女俩的秘趣。其乐融融，相处无间，盐泼不进，油渗不入。自然而然地营造出了一片和谐大气氛。
　　但是，佟秀敏却像眼角里掺了沙子，感觉很不舒服。她本来就慢了半拍，比乔远山慢了半步下车，下意识地等待着窗玻璃上突然贴上一张笑靥如花的小格格地脸，亲热而殷勤地说：“妈，你来了啊!”然后，佟秀敏就矜持地点点头，像贵妇一样很优雅地伸出右腿，弯腰钻出小格格亲自拉开的车门---那才是她今天降贵纡尊来到这小破地应该享受的待遇!不，不，不，就算小格格不降贵纡尊地来给她开车门，那至少，应该先来给她一个拥抱吧，或者，先挽她的胳膊吧---就像若干年前两个人好得像姐妹花一样---至至少，先来一个笑脸吧？
　　然而，一个都没有!所以，佟秀敏很不舒服。又像是小时候看见格格跟他爸亲、不跟自家亲时的羡慕嫉妒恨，要找什么当出气筒：“这什么小区啊!物业管理这么混乱!车停得乱七八糟的!”
　　老乔和乔静的趣笑声嘎然而止。两人相互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心想，母老虎心中又不爽了----母老虎可不是什么贬义词。这是打小三个人就都心照不暄的称谓。老乔努努嘴，乔静就退了一步，轻唤了一声：“妈!”侧转身，准备绕个半圈，也去挽挽佟秀敏的胳膊，大和解一下。
　　“叭!”
　　这突然其来的清脆声吸引了佟秀敏的全部视线。她没听见乔静唤自己。一看之下，不由得气急败坏，一颗食指大的鸟屎正掉在车门把上---再往外移一点点，就掉在她身上了!“这都什么玩意啊!鸟都拉屎的地方!”
　　老乔和乔静都愣住了。说反了吧？鸟不拉屎的地方，才是坏地方。鸟都拉屎的地方，才是好地方。
　　佟秀敏浑然没察觉出自己的语病。她觉得自己的情绪一下子糟透了：“八辈子，我都不想来了!”
　　这怎么说话的呢？!乔静脸一沉。小格格要发飙了。天不怕，地不怕，我们就怕小格格射大炮---而且，打的都是小蚊子!
　　老乔轻咳一声，抢着道：“有鸟屎的地方才环保呢。鸟儿都愿住的地方，才是天堂!再说了，这都冬天了，鸟儿们都‘冬眠’了，却还有只鸟儿用这种方式来迎接我们啊。这多吉床啊---我们要走鸟屎运!你说是不是，格格？”
　　乔静就笑了，两个小酒窝又一荡一漾的，像嵌了两朵绽开的白玫瑰。老乔故意说“粗话”时很可爱---作为一个略有点书卷气的小男人，想像北京胡同大膀子爷们儿一样说话，几十年来都说不像，但是，那种笨拙很逗人爱。
　　老乔松了一口气。在女儿和妻子之间和稀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好在佟秀敏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没再言语。老乔马上就去掀后车盖：“来，来，来，看看我给你们带了什么好东东!”趁热打铁，别再整什么妖蛾子。
　　乔静心中的“馋”虫儿被成功地钩起来了。老乔又给自己带来什么好东西？这“馋”，可不是指吃。而是说，老乔总是能给乔静带来她想要的东西。一如从小到大，他总是能满足小格格各种各样潜意识的需求。只有她想不到的东西，没有他满足不了的愿望――他是一个无所不能的超人形象。老乔是全能爸爸。
　　这一次，老乔给小格格又能带来什么惊喜？
　　当当当—当!后车盖掀开，两瓶包装精美的水井坊冒了出来。
　　“原来是酒啊!”乔静大失所望。她还以为老乔又给自己买什么新奇玩意了呢。比如，自己很想要的IPHON4!这可是她在老乔跟前念叨了好几回的。没错!哪怕在婚后，乔静也会习惯性地跟自己爸爸说“想要啥，不想要啥”，浑没有已经嫁作他人妇的觉悟。
　　老乔神秘地挤挤眼，又得意地说：“别小看了这两瓶酒。这可要上千呢。高档酒!绝对地高档酒!那广告词是怎么说的呢---”他别过头去看佟秀敏，佟秀敏却毫无捧哏的自觉：“中国高档生活的时尚元素。对，就是这词儿。”
　　佟秀敏嗤之以鼻：“就这小区？还高档生活!做梦去吧。”像是怕惹恼了小格格，她是压低了嗓门说的，不过，一想起丁致远第一次上门给她拎的一盒西洋人参---都什么玩意---就越想越生气，说着说着，调门就逐渐高了起来：“你说你犯不犯贱!别上是女婿上门，拎两瓶好酒。你呢，还倒贴!说出去也不怕丢人。”
　　倒贴了一个闺女还不够，还要倒贴两瓶好酒!这不是犯贱又是什么!那个臭小子，干嘛给他这么好的东西？！
　　不说这逻辑有病，就是这话，有点指桑骂槐的味道了。乔静柳眉一竖---噢，她的眉毛一点都不似柳眉---又似要发飙，却像是想到了某一点，努力抑了抑，问：“这是给致远买的？太贵了吧!”
　　“今天他生日嘛。不喝点好酒怎么行呢？”老乔又是一笑，笑得既神秘又诡秘：“这可是他们家乡最好的酒了。他一个漂在北京，多艰难啊。喝点乡音乡酒，这生日才过得亲切和熟悉嘛!”
　　乔静下意识了“波”了一下---这是小时候曾经给老乔独一无二的飞吻，大了后就渐渐少了，几近绝迹---“爸，你真不愧是好老爸!你考虑得真周到!”
　　老乔尴尬地瞥了一下佟秀敏。佟秀敏心中又是一阵阵地羡慕嫉妒恨：“那小子能喝出什么好酒!你给他一瓶二锅头，他喝起来跟水井坊一个味儿!”贬掉丁致远，是打击乔静和老乔的惟一法子。
　　“喝酒的品味都是培养出来的嘛。”乔远山微微一笑：“我每次过来，带一瓶水井坊，还不信他喝不出那酒味？”
　　佟秀敏急了。这是有钱没地花是不是：“你抽什么疯，发什么神经啊？！”
　　“这你就不懂了!”老乔挤眉弄眼：“我就是要给他好东西。”
　　这次别说佟秀敏不明就里，就连，乔静也觉得老乔想法太古怪了。
　　乔远山拎出酒盒，站到佟秀敏和乔静中间，一手搂(拎)一个，说：“走吧!别让我们的金龟婿等久了。”不等佟秀敏撇嘴，乔静砸摸其中的滋味，老乔就说出了他所谓的意图：“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们都不懂啊。我们待他越好，他就越有压力，就越不敢轻慢了我们家格格呀。只要他对我们格格好，我有啥好东西不可以给他呢？”
　　佟秀敏的怒气有些止住了，但还是有些怨气：“真是便宜了这个臭小子！也不知我佟秀敏到底在哪里得罪了老天爷，要给我找这样一个女婿来!”
　　言语虽然极其无礼，不过，到底，还是承认了丁致远的女婿身份。
　　乔静又是感动，又是愧疚，伸出楼住老乔，又握住了佟秀敏的手：“爸，妈，谢谢你们。不过，真的没有必要花这些钱!”
　　酒入嘴都一个味!乔静都能想到丁致远对喝水井坊会有什么反应!买瓶二锅头或金六福就可以了---所以，下楼前，乔静悄悄地把他买的一百多块的二锅头藏了起来---这还是丁致远下决心要好好表现，才买的酒!别说他不懂酒的区别，乔静知道他顺风顺水时跟着老板天天喝过水井坊!只是他现在观念有些变了。酒水再贵，一喝就没了。那钱，还不如直接给我呢!丁致远永远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但是，乔静知道，他现在，心头一定是这样想的!
　　所以，乔静觉得，没必要买这么好的酒来喝，就像没必要老乔每次都要准备软中华“招待”丁致远!这钱，花得没必要---而且，现在看起来，花得很肉痛。
　　“不怕!”老乔豪爽地一挥胳膊：“咱喝得起!”
　　哗，怦!老乔左手拎着的那瓶水井坊就飞了出去，滑过一条美丽的弧线，撞到冰冷的水泥柱上，乒碰，就碎了。
　　酒，就流了出来。
　　还真是不一般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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