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一生

　　黑色的帷幔，白色的花朵，遗像里面的面孔，是一如既往的严肃而没有一丝表情波动。他站在那个人的灵前，出神地看着那幅由那个人的妻子亲手所绘的遗像，总觉得，并不是那么传神，而因此让人有些遗憾。

　　同样是学习绘画出身，如果由他来画这幅画像，应该能够……

　　可惜他却没有这个资格。

　　很多年前，就已经不是朋友了。

　　现在能够站在这个人的灵前，还是因为，一些……不太好说得出口的原因。

　　哀乐的声音，不大不小，总是环绕在耳边。这样的氛围，很容易就让人想起从前。

　　从前的那些事啊……

　　还记得第一次和那个人见面，得到的第一句话就是那么不客气。

　　“男人不像女人，有一张好看的脸就可以当作花瓶而不用做事。”

　　那时候，那个人是这么说的吧？

　　然后在他第一次完美地拿出设计方案，放在那个人的面前时，那张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惊讶的神色。他终于得到了那个人的认可，虽然只是一个简单的颔首，还有简单的一句“不错”。

　　是什么时候成为了朋友呢？

　　第一次在酒会上喝醉，被那个人送回家之后？

　　第一次在买书的路上偶遇，然后索性一起在图书城逛了一整天？

　　第一次相约去听音乐会，但是两个人都没有什么欣赏的水平所以呵欠连连？

　　记不得了……

　　只记得，做了朋友，很好的朋友。

　　那样的亲近，亲近到，彼此认识了彼此的朋友，彼此的……家人。

　　然后呢？然后就是决裂了吧？

　　因为他的恋情，因为他的恋人。

　　关系亲密到可以让家人也认识的好友，却在认识了自己的家人之后，竟然和自己的亲生弟弟恋爱了。在这样一个并不能承认同性之间的恋情的社会，这样一个并不十分开放的城市里，这，应该算是……很严重的一件事了吧。

　　背叛，这是那个人在某一次争执之中脱口而出的话。

　　也算是背叛了吧……他想。

　　认识了那么久，从来没有坦诚自己的性取向，作为知交，这样的隐瞒，或许不算什么。但是因为并不清楚对方的性取向，没有防备地让对方拐骗了自己的弟弟，作为兄长，对方的行为，就足以称之为背叛了。

　　虽然，其实是那个人的弟弟，现在的爱人，用激烈的攻势，让他弃盔卸甲。

　　应该说，是爱人拐骗了自己。

　　可惜，那个人，从来都不是这么想的吧？

　　所以才会指责自己的背叛，指责他，并且，不愿意再见到他。

　　持续了一年多的友情，就这么……

　　也是挺遗憾的啊……

　　他想起那时候，刚刚和那个人断交的那段时间，真的，很难过。

　　曾经，也是对那个人动心过的。

　　或者应该说，到现在，也不能够说，将那个人带给自己的动心的感觉，完全抹去了。

　　在和那人绝交之后的第十年，在那个人已经死去的现在。

　　真正的爱情，这一生也只有一次。就好像是心里放着一只漂亮的玻璃容器，在那之中的水，一旦容器被打破，就会涓滴不剩，全数流出。

　　之后再次搁置在心里的容器，只是假装那里面有水，其实，是空的。

　　所以，从来不敢承认，爱过那个人啊……

　　爱，应该是爱着，现在的爱人。

　　正在走过来的，身穿着黑衣的爱人。

　　他朝着那青年微微一笑，送去安抚的眼神。

　　～～～～～～～

　　三个月之中的第六次扫墓，轻轻地将花束放下之后，就转身了。

　　驱车回到家中，开门后就闻见了饭菜的香味，充满了家的温馨味道。

　　他在玄关处换上拖鞋，放好钥匙，解下领带，走到厨房门前。

　　十年如一日地爱着自己的男人，正拿着碗盛汤，对比当年第一次做饭时的笨拙，现在已经完全熟练了。

　　“回来了？”没有回头也知道他站在门前，这是爱人对于自己太过熟悉，所以一举一动都好像有心电感应。

　　“嗯。”他简单地回答，看着爱人转过身，把汤碗放在桌上，走过来。

　　“最后一次了，我纵容你去看他。”爱人面容上的神情好像是戏谑，眼神里却只有认真和疲惫，“虽然那是我哥哥，我也知道你们曾经是好友，但是我仍然会嫉妒。”

　　加重了曾经那个词的发音，这样爱人，可爱得让他心里无比柔软。

　　“嗯。”他微笑，向前一步，抬手环抱住爱人的腰。

　　“你……”头顶传来有些讶异的声音，之后的话却没有被说出来。

　　手臂从背后环绕上来，将他的身体紧紧地压向前面的胸膛。

　　其实这样，也是……一生。

　　幸福的一生。

　　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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