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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
心脏是身体最一心一意的东西,专心地做着一件事——跳动。
它跳动一次的时间略少于一秒,每天大约跳动10万次,一生多达35亿次,有节奏地将血液泵动至全身。它的泵动力很强:如果主动脉遭切断,血压的强度足以让血喷出3米开外。*
这是越均记忆中所认识的心脏。
冰冷的手术台上,无影灯照亮了游暮苍白的面容。
面容清俊的青年静静地躺在手术台上,无声无息。
不管是守在手术室前焦急等到的亲人,亦或是闻讯前来,哀悼缅怀的朋友,向来见惯生死的越均大部分时候都只能摘下口罩,垂下眼睛,带着惋惜与无奈,缓缓开口,用只能说是单薄平淡的语言,尽力去抚平逝者亲人与朋友们心间的伤痛。
这些话有用吗?他不知道。
此刻他只是弯下腰,靠在游暮的胸膛上,侧过头,耳朵严丝合缝地贴上,隔着衣服,细细地聆听,暗自期望着能够再次听到胸腔内那颗心脏的跳动。
可事实却是,曾经那颗热烈且真挚、稳健而有力的心脏再也不会跳动了。
越均这才彻底明白,他们这些医生口中安慰的话,在生与死的距离面前,是多么苍白且无力。
毕业可以将素来交往密切的朋友分开,再交由时间来冲淡他们之间感情的联系。
死亡却是如此无情而不留余地,在他们之间劈开了一道天堑,深不见底。
一人落入其中,从此了无声息,一人立于深渊之侧,犹豫徘徊,或许有一天也终将纵身跳入。
“越医生!越医生!”
“病人已经失去生命特征了,我们该去通知病人家属了……”
一道声音恍恍惚惚地飘入耳中,近在眼前,又好似穿透了时间,瞬间将越均拖入十年前的夏日。
*
“越均……越均!”
“教导主任刚已经走了,我们来玩飞行棋怎么样?”
自习课上,严肃古板的教导主任刚完成第三轮巡检,背着手的身影才出教室门,游暮就用笔头戳了戳同桌右手手臂,一只手挡住嘴,压低声音:
“总是做题有什么意思?要劳逸结合才能学得更好。”
“我不玩这种无聊的游戏,还有——从你口中说出这话,似乎并没有什么可信度。”
越均头也不抬,笔尖唰唰地在草稿纸上演算式子,题册上清秀隽永的字迹赏心悦目——当然,正确率在老师们眼中也是如他的字迹一般,令人眼前一亮。
“无聊……和你这种大学霸坐一起真是太无聊了!”
游暮双手交叉环在脑后,双脚离地,整个人的重量全都压在身后的椅子上,椅子发出发出不堪中的嘎吱声,“混世大魔王”发出百无聊赖的叹息:
“这样的日子我还要过多久啊——”
“谢谢,我也希望快点结束。”
越均被烦得没办法,啪地一声放下笔,冷淡地瞥了一眼无所事事的游暮:“不过在此之前,希望你能安静一点。”
两人的座位是班主任安排的,美其名曰让年级倒数的游暮向年级第一的越均讨教学习。
这个理由到底占了几分越均不好说,但他相信至少有百分之八十的原因是向来混不吝的游暮成功地斩获了来自他第八任同桌的“投诉”。
要问越均为什么会这么清楚,无非就是进老师办公室上交作业,好巧不巧地迎面撞上第八任同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又恰好成为那个被班主任委以重任的“幸运儿”。
“哎,吃不吃?”游暮用手肘杵了杵越均的胳膊,握成拳的手一翻,一颗糖出现在手心:“橙子味的。”
糖用亮晶晶的橘色塑料纸包裹住,丝丝缕缕甜腻的味道钻入鼻腔,越均并不嗜甜,更不喜这种甜得发腻的水果糖。
他瞥了一眼,扭过头:“不吃。”
大概觉得自己的态度太过冷硬,眉头紧锁的越均还是用笔敲了敲游暮的桌沿,小声提醒:“现在是自习课。”
“那给你下课吃。”游暮粲然一笑,作势要塞进越均的手中:“和我不用这么客气!”
“叮铃铃——”
话音刚落,下课铃响了。
“诺,现在吃吗?”游暮笑嘻嘻地替越均剥开塑料纸,露出内里那颗水果糖,递到他的手边,顺势说道:
“顺便作业给我……”抄一下呗。
“我现在没时间……”
游暮话还没说完,正在进行最后一步演算的越均头也没抬,手一挥——
啪嗒一声,散发着香甜味道的糖从塑料包装纸上滑落,不幸地落在了越均垫在习题册下面的试卷上。
“游、暮。”
终于舍得从题海中抬起头的越均咬着后槽牙,瞪向罪魁祸首。
“抱、抱歉。”游暮举起捏着“罪证”的双手,眨了眨黑亮的眼睛,识相地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越均抽出那张被“玷污”的试卷,捏起一角,举至眼前。
试卷是刚发下来的作业,崭新的卷面此时黏上了一颗微微有些融化的水果糖——可想而知,暴力撕下绝对会损毁这张完美的试卷。
“你给我,我帮你弄掉。”
游暮讪笑着接过惨遭毒手的试卷。
将试卷平铺在桌面上,游暮撸起袖子,摆好架势。
“撕拉——”
他捏起试卷一角,举起,透过破开的大洞,与皮笑肉不笑的越均对上视线,大眼瞪小眼。
“哈哈……”捏着卷子的少年赧然一笑,眨眨眼睛,干巴巴地说道:“好像,似乎,有点失败了?”
一只手心虚地摸着后脑勺,他指了指试卷上破开的洞,尽力找补:“你看,你可以少做两道题了。”
回应他的,是越均扯过试卷,拍在木桌上的重响。
“幸运儿”上任第一天,游暮带了一大袋水果糖,从早吃到晚,期间不忘分享给闷声做题的同桌越均,可惜时机选得不对,成功误伤同桌试卷。
最后,越均拿着他的试卷交上了作业,而游暮则“如愿以偿”地拿到了据说可以少做两题的试卷——顺便被数学老师臭骂了一顿。
*
“你们班有个是不是有个叫越均的学生,让他出来一下。”
穿着保安服的门卫大叔站在713班班级门口,随机叫住一个同学询问,夹着一口方言口音,扭头对身后不知所云的班主任抱怨:
“你们班这个同学啊,翻墙偷溜出去,被我逮到了还一个劲地跑是怎么回事?他可别以为我老眼昏花啦,我可是把他学生牌上的名字看得清清楚楚……”
“这……您是不是弄错了?”
班主任摸不着头脑,其他人她说不准,但越均……平日都不见这孩子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沉稳的都不像是属于这个年龄段的青春期少年了。
“那校服上明明白白就是越均三个大字,我绝对没有看错的!”
门卫大叔斩钉截铁地答道,余光见瞥见走过来的人影:
“欸、欸——就是他!”
刚从厕所出来的游暮身形一僵。
“老师,找我有什么事吗?”
越均刚从教室出来就听见了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不明所以。
门卫大叔见人要跑,指着游暮大喊:“越均——说的就是你!今天早上那个翻墙的同学!”
在门卫大叔几步上前追上游暮的那一刻,越均与借穿自己校服外套的人对上视线,后者冲他心虚一笑,挥了挥手中的校服胸牌:“抱歉!我忘记摘下你校牌了!”
“幸运儿”上任第n天,游暮迟到翻墙进校被发现,门卫领着一脸懵的班主任气势汹汹找到他们班门口,大声喊出了越均的名字。
原因是游暮翻墙进来时穿的是越均的校服外套,人瞬间就跑得没了影,但胸口名牌上“越均”三个大字倒是被人老但眼尖的门卫看得清清楚楚。
翻墙被抓是铁定要挨处罚的,游暮低着头,站在班主任面前挨批时,还不忘往从旁经过的越均兜里偷偷塞一把水果糖——他口中所谓的“战利品”。
越均后来吃了很多次,也一直没有搞懂那个又甜又腻的硬糖到底有哪里吸引游暮的,值得他顶着挨罚的风险溜出去买。
不过,自毕业工作以后,每每生活磕磕绊绊心情不畅时,越均都会拿出一颗又甜又腻的糖含在嘴里,舌尖卷起硬质的水果糖,带着橙子气味的甜腻味道恰好稀释了生活中那些又苦又涩的滋味。
游暮此人,就这样不由分说地闯进了他的生活,一如越均记忆中的那颗水果糖,在舌尖炸开的甜味蔓延了口腔,也贯穿了他的青春。
*
在这段你不情我不愿的同桌关系中,也不全然只有针尖对麦芒。
成绩优异、又有一副好样貌的人在校园内不缺人喜欢,也不乏有人嫉恨。
越均不是大众刻板印象中高智商低情商的学霸,对于偶尔感受到的来自他人微妙的恶意,也并不在意。
与之纠缠,既耗费心力,也浪费时间,还不如做几套卷子或去操场跑几圈来得实在。
可游暮是个眼睛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人。
他向来以自我为中心,就像是一只圈领地的狮子,习惯性地将他所认可的人圈进所属的领地——自己怎么做无所谓,但别人是绝不允许前来冒犯他“领地”中的人。
于是当从他人口中听闻关于他的同桌不好的言论时,他就像一头炸毛的狮子,呲起獠牙,揪住了那人的衣领,恶狠狠地大骂一通。
因为和同学打架被叫到班主任办公室,游暮轻车熟路地坐上了班主任前面的那张椅子。
“游暮!你还给我坐下来了?把办公室当你家呢?”
班主任瞪了一眼像回了自己家、气定神闲的少年。
“说说,为什么打架?”
端起茶杯,班主任喝了一口茶,看向站在面前、脸上“挂彩”的人。
“他嘴巴不干净,还造谣。”
游暮腰板挺直,理直气壮。
“你说什么了?”班主任视线移向另一人。
“我、我……”那人磕磕巴巴地开口,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看向一旁的游暮。
“这话不要说了,难听得很。”
皱起眉头,游暮飞快地瞥了一眼不远处在另一个办公桌上整理作业的越均,表示一点也不想再听见半句有关的话。
他掏掏耳朵,看向身侧的人:“你就说有没有这回事吧?”
被摁在地上打了一顿的人不敢看游暮,慌忙回复:“有、有,是我说了夏……”
“咳——”游暮握拳抵在唇边,重重地咳嗽一声。
那人识趣地闭了嘴,不再开口。
“游暮,你别暗戳戳地威胁他,这里不能只你一个人说了算。”
班主任看向不对劲的两人,屈指敲了敲桌面: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了谁?说了什么内容?都讲清楚一点,我不会维护包庇任何人,谁犯了错,谁就要接受惩罚。”
“老师,我知道。”
一直默默关注着这边的情况,越均将整理好的作业摆放好,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那你说。”
越均缓步走那一直低着头的同学面前,站定:
“你在背后和其他人说,我的成绩都是考试作弊来的,这是诽谤。”
“又说我爸妈都死了,向别人透露我的家庭情况,这是窥探他人隐私。”
“还有……”
“好了!”
游暮打断越均,拉住他的手腕,扔下一句语速飞快的“老师你自己问问他到底说没说过这些话吧”,带着人夺门而出。
被游暮拉着走出好一段距离,越均停住脚步,扭了扭手腕,没有挣脱开来,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些话我早就知道了,根本没放在心上。”
此时那个被诋毁被造谣的人不像是他,更像是游暮。
“你真的没事?”
游暮停下脚步,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越均的神色,周身没了那股嚣张的气焰,反倒显得有些犹疑不安来。
“真的没事。”
越均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怎么证明自己其实并没有多在意这件事。
“真的?”游暮弯腰低头,定定地望进越均清亮的黑眼睛。
“真的。”越均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再问,你就有事了。”
游暮难得没有回怼,嘿嘿一笑,变魔术似的从手心翻出一颗水果糖来:
“吃点糖,心情就变好了。”
“那是对你来说吧。”
越均有些无奈,摇摇头,伸手接过那颗水果糖,剥开亮晶晶的塑料包装纸,橙子味的糖果放入口中,任由甜腻的味道充盈口腔。
过于甜了。
他果然还是不习惯这样又甜又腻的味道。
“怎么样?”
“嗯,心情好多了。”对上游暮暗含期待的视线,越均改口道。
这是实话。
只是,心情变好不只是因为吃了这颗糖而已。
*
“欸——这不是我亲爱的同桌,越均,夏大学霸嘛?躲在这里是想要偷懒?”
一双洁白的运动鞋出现在越均的视线中,游暮轻佻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抬起头,头顶火红的太阳刺得人睁不开眼睛,烈阳烘烤大地,整个操场如同一个烧得正旺的火炉。
“等会儿……你没事吧?”
就算迟钝如游暮也注意到了越均的异常,向来玩世不恭的脸上划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挪动身体,替坐在地上的人挡住过于刺眼的阳光。
冷汗顺着越均额角缓缓流下,顺着下颌线滑过脸侧,淌进嘴角,咸湿的味道在舌尖炸开。
是热得,也是疼得。
烈日灼灼,蝉鸣阵阵,走在绿荫小道上,风吹叶落,一片叶恰如蝴蝶蹁跹,悄然落于少年肩上,一只手轻轻捻起叶柄。
“我说,哥这次可是帮你大忙了,想好怎么报答了吗?”
游暮半弯着腰,修长有力的手臂托住越均的腿弯,稳稳地将人背在后背上。
“谢谢你。”越均趴在游暮背上,毫不扭捏地道了谢,没忍住,捏住游暮的耳垂扯了扯,提醒道:
“我比你大了一个月,要叫也是你叫我哥。”
“哦——”游暮声音故意拉得很长,吊起嗓子,语带戏谑:
“那……哥哥要怎么感谢我呀?不如以身相许?”
“我拒绝。”越均冷着脸,沉声拒绝。
“不行就不行。”游暮哼笑一声,说话时,连带着胸腔也在震动:
“那明天作业借我抄抄,这总可以了吧?”
“……”
安安分分趴在他后背的少年默了几秒,正当游暮准备以“你还不答应我就把你扔下去”的理由威胁时,少年犹犹豫豫地开了口:“仅此一次。”
两人贴得极近,越均说话时温热的吐息喷洒在游暮的颈侧,带起一阵痒意,游暮向来敏感的耳朵瞬间红了个遍。
“你说话就说话,不要离我那么近!”
游暮双手环抱着越均的双腿,松又不敢松,只能不着痕迹地侧过头,别扭地说道。
越均从鼻腔中轻轻哼了一声,自觉扳回一局,探出头,想要看清游暮的表情:“你害羞了?”
“我没有!”
“真的没有?”
“没有!”
“可是——”越均表情严肃得像是在实验室做生物的切片研究:“感觉你心跳得有点快?”
“我那是累的!要不换你来背个人在大夏天走一走试试!”
游暮不高兴了,又腾不出手把不安分的越均摁回去,只能作势要把人从背上扔下出,一边质问道:“还好意思说我,你不也是一样吗?”
两人贴得近,隔着血肉,两颗心就这样靠在一起。
也不知从哪一步开始,两颗心脏的跳动逐渐同频,稳健有力地在胸腔中收缩、翕张,跳得欢快。
越均阖上眼,细细感受了一番,发现游暮确实没有说错。
看来他还是挺重的,游暮背着都有些吃力,连心跳都变得和自己一样了。
越均想。
*
那段时间,腿脚不便的越均日常行动都交由游暮负责。
用班主任的话来说就是,游暮一身蛮劲没处使,正好帮助帮助同桌。
“我真是欠你的!怎么这差事就落到我头上来了?”
下晚自习,游暮扶着一瘸一拐的越均,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语气不忿,手上还是紧紧抓着越均的胳膊。
“可能是班主任看你闲得没事干?”越均揪着游暮的衣服,只用一只脚艰难前行,专注地看着眼前的路,分出心神回应游暮的抱怨。
“我闲得没事干?”游暮翻了个大白眼:“我也是很忙的好不好?”
听到游暮这么正经的语气,越均没忍住,低头笑了笑:“忙着打游戏?”
“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扔这,让你在这水泥地上睡一晚上。”游暮停下脚步,看着越均的眼睛,咬牙切齿。
越均眨眨眼睛,真诚地道谢:“说实话,谢谢你对我的帮助。”
“需要我怎么回报你?”
“嗯……”
这下反轮到游暮不知道说什么话了,犹豫几秒,他重新拉住越均的胳膊:“我还没想好,你先欠着。”
后来很多次,游暮都不忘提起这事,扬言要越均补偿他的辛苦劳动,颇有“挟恩图报”的意味。
可最后除了让越均给他跑腿买了一袋水果糖外,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两人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东拉西扯。
这天晚上没有云,月色很亮,风带着凉意。
游暮自顾自地给越均讲着冷笑话,越均冷笑,游暮大笑。
笑够了,游暮抬头看了看天空,广袤无垠,疏疏落落的星子像碎钻,点缀其中。
“你说天上的星星也会像我们这样哈哈大笑吗?”他忽然没头没尾地问道。
“不知道。”越均如实回答。
“你不是学霸吗?”游暮开始找越均的茬,故意道:“这都不知道?”
越均默了默,不知道游暮脑子里到底有多少奇奇怪怪的问题,沿他的视线看向天际:“会吧。”
“它们现在向我们眨眼睛,大概就是在表达开心喜悦?”
游暮终于满意了,点点头,慨叹:“如果有机会,真想问问它们。”
这怎么可能?
心中是这么想的,但越均早已习惯了游暮不着边际的思绪,只是顺着他的话,胡乱地点了点头。
这时的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眼中总是“胡言乱语”的游暮后来真的变成了天上的星星。
变成星星的游暮……
大概就是他口中那颗会哈哈大笑的星星吧。
*
这样的日子就这样懵懵懂懂地走了三年,没有游暮当初所期望得那么短,也没有越均想象中的那么长。
当初叫嚣着要换同桌的游暮在毕业那天,出奇地安静下来,难得没了平时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站在越均的面前,憋了半天,憋红了脸也没憋出个所以然来。
“你……保重!”
游暮重重拍了拍越均的肩膀,力道重得似乎不是对待相处三年的同桌,而是有着深仇大恨的敌人。
“嗯。”越均被游暮这一出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歪了歪头,扯开嘴角:“那你也保重?”
三年的时光与回忆,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在不伦不类的道别中宣告结束。
当时的少年们眼中没有离愁别绪,只是满怀期待,期待着未来,却未曾想到未来的自己,身边已经没有了当初的人。
毕业之后,同学、乃至朋友之间断了联系不过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昔日同学密友各自散落天南海北,换了电话号码、换了新手机,结交了新朋友……种种原因,都淡化了彼此之间的存在与联系。
就连曾经发誓说要永远在一起、那对最为亲密无间的恋人最后都默默走向了分离,更何况游暮与越均这两块相见恨早、相互磋磨排斥的同极磁铁。
越均学了医,毕业后进了医院的心外科,终日与心脏打交道。
在某个时刻,挤在人群中,身体随着公交车的摇晃而微微摆动,如一具失了灵魂的行尸走肉,怔怔地盯着倒映在车窗上的那张疲倦的面容时,越均的耳畔却仿佛又出现了那道急促有力的心跳声。
少年时期的口不对心,仅凭两颗紧紧贴在一起的心脏就暴露无遗。
一颗心,它不像人的眼,轻轻合上,就将眼中所有的情绪遮盖;也不像人的嘴,慢慢闭上,就将所有的言语消音。
它只是一颗永远学不会背叛和欺骗、热烈而又真挚的心,稳健又有力,会踢踏着舞步,尽数将你眼底的情愫和欲语还休的爱意表露。
这样一颗埋藏在血肉之下、简单易懂的、赤忱的心,越均却花了数十年才彻底看清。
后来越均听过很多人的心跳声,年长的、年少的,女人的、男人的,生病的、健康的……
却再也没有找到一如那天来自游暮胸腔中那颗心脏相似的跳动。
以后也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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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人体简史》
*旧文存档(2024.12.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