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阙上枝
我,含枝,前元婴修士,现战败国质子,包了份色诱敌国国师百里阙、窃取情报的活儿。
我演得投入,骗他情根深种,还顺便揣了个崽。
后来,毒已解,我立刻打包跑路。
不料那位算无遗策的国师将我拦住,红着眼哑声问我:
「含枝,留下,可好?」
1
屋外秋风又起,带起几片泛黄卷边的落叶。
凉意扑面而来,我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想我堂堂元婴修士,竟沦落至此,连一点凉风也扛不住。
是了,今非昔比。
此地已非我故土。
这里是,大昭国师府。
而我,是天衍送往大昭为质的废物坤泽皇子、的替代品,兼随时会死的细作。
2
半月前。
我醒来时耳边一片嘈杂。
「……谁能料到会有山匪?八皇子没了,我们要怎么交代?」
「八皇子死了事小,耽误了主上的大计,你我都要陪葬!」
「主上看中的是结果。那不是还有个现成的?」
「这模样倒是有九分像,坤泽之身虽难得,但一个死了的坤泽,哪里比得上活着的中庸?」
「给了他服下『浮生浅』,顶上去。」
吵,很吵。
我想叫他们闭嘴,却发现喉咙干涩,说不出话来,眼皮也沉重非常。
动了动手指,灵力还在,却也很微弱。
下一瞬,我感觉有人探上我的脉搏。
「八皇子是坤泽,他乃是平平无奇的中庸,要真被识破……」
「怕什么?」
话音未落,一只手粗暴地捏开我的下颌,将腥甜的液体灌入我的口中。
挣扎不得,我只能再次陷入混沌。
「……到了国师府安分些,想尽办法得到百里阙的信任,否则,别想拿到解药……」
国师府?百里阙?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
先找个地方疗伤再说,至于这胁迫之仇,来日方长。
马车不知颠簸了多久,终于停下。
车帘被掀开,我下意识眯起眼。
有一人站在光影尽头,风姿清绝。
我看不清他的面容。
「即日起,你住在秋良院。」
男人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无形的威压。
我被半扶半架着经过他身旁时,强撑着抬起头看了一眼。
嗯,颈间一凉的感觉。
无碍,无碍。
我含枝修行数百载,讲究一个能屈能伸,这点威胁,暂且记下。
但很快,我笑不出来了。
这所谓的「秋良院」,清冷偏僻,未免也太寒碜了些。
墙头草长了一尺高,屋外守着层层府卫,夜里不知又有多少暗卫盯梢。
我只能缩在房里,趁着夜色悄悄吸纳稀薄的灵气,准备跑路。
是的,等灵力恢复,解了「浮生浅」,我就卷铺盖跑路。
什么色诱、探秘,通通见鬼去。
3
「江公子为何还未更衣?」
静立一旁的侍女看我久未动作,眉头微蹙,轻声提醒,「国师已在一心阁等候多时了。」
是了,在所有人眼中,我不过是个被家国所轻易放弃、被软禁在这国师府的可怜虫。
我垂眸掩住眼底的不耐,换上一副顺从的模样。
「春霞姐姐稍等,我这就来。」
收回才跨出门槛的一脚,我转身合上房门。
乖顺?忍耐?
自然。
谁叫我身中奇毒、受制于天衍皇族,还被困于国师府呢?
现下,百里阙就是我的天,我的地,我要「巴结」的对象。
我愈想愈觉得可行。
不过,百里阙将我扔在这秋良院半月不管,如今突然召见,定没那么简单。
一心阁内,一架屏风隔开了内外。
屏风后,一道身影临窗而立。
乾元与坤泽独处时须避嫌,这屏风倒是做得周到。可百里阙这人,恐早就对我存了试探。
「八皇子。」
百里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冷冽清润,有如一汪寒潭。
「在府中住得可还习惯?」
习惯?若不是如今我只能暂留国师府养伤,我一天也待不下去。
最后,我咬着唇,细声细气回道:「习惯的,多谢国师关怀。」
屏风后的人似是笑了。
等等,百里阙竟绕屏而出。
脚步声渐近,我慌忙低下头。却有几本书册闯入视线。
顺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往上看,是百里阙认真的眉眼。
「殿下千里迢迢赶来大昭,想是思念故乡得紧。这是我让人寻来的风物志,或能解殿下一二乡愁。」
我即刻伸手接过,连连道谢。
百里阙却忽然抬手,朝我颈后袭来。
我心头一跳,正欲侧身躲过,又撞进百里阙深深的眼里。
我索性闭上了眼,僵在原地。
那微凉的指尖抚上我后颈处的膏药,激得我一阵战栗。
须臾,百里阙撤回手,转而用指尖轻抬起我的下巴,让我无法回避他的视线。
四目相对间,百里阙薄唇轻启:
「殿下的雨露期,快到了吧?」
4
百里阙这厮,老奸巨猾,诡计多端。
我,含枝,一个正经的修士,又不是江寒枝本尊,哪里来的雨露期?
不过,信香浮动、意识迷离、体温升高……做到倒也不难。
来之前天衍的人曾塞给我几瓶助兴的虎狼之药,届时我再以灵力催动气血,还怕装得不像?
月黑风高夜,我佯装失足,跌入了秋良院旁的荷花池里。
被捞起来后,我趁机服下那药。
不多时,药力发散,周身恍若有密密麻麻的蚂蚁爬过,一股邪火上窜,直让我口干舌燥。
高热混着药效袭来,我瘫在床上满意地想,这下府中上下都知道我「意外」引发雨露期了吧?
夜更深时,我散开衣襟,抱着锦被辗转哼唧。
百里阙怎么还不来?
我只得再接再厉,偷偷往门外张望,作出痛苦模样,打翻了药碗,带着哭腔喊道:
「国师……好难受……」
「不是说……会护好我的?」
足足煎熬了一柱香,我都快要假戏真做时,一心阁终于传来回话。
国师问我可需另寻一位乾元帮助。
我:「……」
百里阙,你够狠。
我要的是乾元么?
许是我这边动静闹得不像话,百里阙还是来了。
昏昏沉沉间,我勉强睁眼,看到了那道修长的身影。
他,就站在门口,死活不进来!
「八皇子?」
我依照恶补的坤泽雨露期发作情状,颤颤巍巍朝百里阙伸出手,一手在被中狠狠在大腿上拧了一把。
钻心的疼。
眼泪瞬间盈满眼眶,倒也有了几分真意。
「百里、阙……热,难受……」
百里阙看了我很久,他问:
「很难受吗?」
百里阙这才缓步走近,在床沿坐下。
机会啊!
我顺势滚进他怀里,一股如雪后青竹般冷冽幽远的气息霎时将我包裹住,竟也带走了些许燥热。
是真舒服。
然后,下一刻,百里阙却用他那满是关怀的眼看着我。他说:
「需要我为殿下寻一位乾元来么?府中干净的侍卫,或是,去外面寻一位家世清白的?都可以。」
我:奸人!
我在心底将他大骂一顿,面上故意瑟缩一下,抱紧了百里阙的腰,将脸埋在他身前猛地摇头。
「不要别人,不要,只要你……」
「殿下,」百里阙好像轻笑一声,无奈一般,「不可任性。」
说着,百里阙竟把我捞起,重新塞回被褥里,又给我将被子盖得严严实实。
「殿下,雨露期更应防寒,免得受凉。」
我:!
本就燥热,这下更是火上浇油。被气的!
方才气息交错的刹那,百里阙身上的雪竹清香勾得我气血翻涌,汗水浸透了脊背一般。
百里阙!我又暗自将他翻来覆去骂了数百遍。
百里阙的手指此刻隔着一层锦被,缓缓下移,不轻不重按在我小腹位置,偏还一脸认真。
「是这里不适么?」
霎时间,酸软感窜遍全身,我险些失声,本要逃脱,腰肢却不可控地向上迎合他的动作。
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又羞又愤,我直偏头将脸颊埋进被褥,闷声驱赶他。
「走,你走……」
「那殿下告诉我,」百里阙却不依不饶,扳转我的身体面向他,「你想要我怎么帮你?」
「可我更愿意相信,」不等我答话,百里阙俯身逼近,「凭殿下的意志力,定能自己渡过。」
音未落,百里阙话锋陡然一转:
「不过,我为何始终闻不到殿下的信香?」
我本就混沌的脑子一下恍若被惊雷劈中。
一个乾元,质问一个雨露期的「坤泽」,为何闻不到你的信香?
百里阙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有这么试探的么?
我慌忙捂着后颈那处,气息不稳应道:
「来时……受了伤,信香不稳。」
百里阙闻言作势起身:「既如此,那更须府医……」
要穿帮了,啊喂!
百里阙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我惊得顾不上其他,伸手就要抓他。
慌乱间,却握成了他微凉的手指。
目光相接。
空气也变得粘稠寂静。
「殿下不喜欢?」
良久,百里阙出声询问,即刻又道,「那便不去了。」
我悬起的心还未落地,又见百里阙开始解腰上系带,而后除了外袍,随手搭在架上。
等等,他要做什么?!
「我早年服用了过多特殊药物,对信香感知比寻常乾元迟钝许多。」
然后,百里阙无比自然地在我床外侧合衣躺下,还给自己掖了掖被角,翻身背对着我。
「殿下既不愿要别人,又偏要我陪,那便安睡吧。」
我抱着被子愣在原地。
这,就完了?
不追究信香了?不叫府医了?他,就这么睡了?
一口气堵在胸口,我瞪着百里阙的背影,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
5
有道是时运不济,喝凉水也塞牙缝。
那一夜折腾,我竟真把自己熬出了风寒。
灵力尚未恢复,又有药力加持,再加上百里阙睡在我身旁带来的内火,几者夹攻,我这般体质也倒下了。
百里阙倒是往秋良院来得更勤了。
有时递给我几本杂记闲谈,有时又状似随意问起我天衍风物。
最可气的是,他竟将那拜帖随手搁在我面前,「好心」问我:
「可惜了,王尚书家的公子几番相约,殿下这般情形,怕是去不了了。」
而我,只能在暗地里骂他,面上仍装出几分失落、虚弱。在百里阙喂药时故意一个「不小心」触碰到他的肌肤。
然而,即便我已经表现得如此「人畜无害」,秋良院外的侍卫也不见少!
百里阙根本没因我的「乖顺」而放松警惕。
眼见月末与天衍接头拿解药的日子将近,我体内灵力只恢复了两三成,远不足以逼出「浮生浅」。
我透过窗望着外面的高墙。
我出不去,那天衍的又怎么进国师府?
难道,天要亡我?
6
转机来得意外。
礼部尚书之子广发请帖,举办赏花宴,竟也往国师府递了一份。
当侍人将那帖子呈上来时,我适时流露出几许希冀与怯懦。
百里阙眸色微动,示意侍人将请帖送给我。
我捧着帖子,佯作踌躇后怕地看了百里阙一眼。
百里阙指尖轻叩桌案,嗓音淡淡。
「殿下想出去?」
我立刻点头:「可以吗?自入府后,我还未曾见过昭京的繁华。」
顷刻我又缩了缩身体,怯怯说道:「也可以不出去的。」
百里阙沉默了一会,就在我脑中千回百转,思量下一个对策时,他应了。
「可。」
一时喜上心头,可那喜悦之下却也划过一丝怪异。
顾不得细想,出府的机会就在眼前。
按照计划,只要我能甩开百里阙的眼线,天衍的人自会主动来寻我。
可是,当我踏入宴席,在一众锦衣华服的世家子弟里,一眼看见那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百里阙!
不好好待在国师府,怎么在这里?
更让我头皮发麻的是,要就坐时,环视一周,我倒霉地发现竟只有百里阙左侧还空着一个位。
「国师。」
我淡淡颔首,垂眸压住心底异样。
整场宴席,我如坐针毡。
不是在握着酒杯僵笑,就是反复打腹稿。
一侧百里阙却是从容,旁人谈笑风生,他便静坐一位,端的是清雅之姿。
待有人陆续告辞,我寻到机会,提议想去长街逛逛。
几位公子闻言便要相陪,我方要顺势答应,百里阙凉凉的视线一扫,那些人就蔫了,讪讪缩回了手。
我把希望的目光转向百里阙。
百里阙起身,不容置疑一般:「我与殿下同去。」
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滚,我强挤出一抹笑:「有劳、国师。」
长街熙攘,我故意往人堆里钻,一会看看胭脂水粉,一会赏玩字画,只想快些找到时机。
百里阙倒好,始终寸步不离,后来更是直接握住我的手腕。
「人多,」百里阙眸子扫过我二人袖中相连的手,「解释」道:「此番,就不怕殿下走丢了。」
我挣扎了几下,没挣开,愈是烦躁。
光天化日,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直到,我注意到前方点心铺子那排起的长队,计上心来。
「公子?听闻昭京里的绿豆糕乃是一绝。」
我拉了拉百里阙的衣袖,指向那铺子,眼神恳切,再补充道:「桂花糕、桃酥也不错?」
百里阙神色变了变,竟真的随我走过去,沉默地排在队伍末尾。
忽然,我眼角余光瞥见了一个拍两下肩膀的暗示。
那应是天衍的人。
心下一紧,我连忙侧身挡住百里阙视线,仰着脸,放软了声音:
「公子,我想去那边买串糖葫芦,就烦你在此地等我,可好?」
不等百里阙回应,我回头胡乱指了指一个远走的卖糖葫芦的小贩。
转身便隐没于人群中。
在小巷深处完成交接后,我刚把解药握在手中,身后蓦地响起一道熟悉而又玩味的声音。
「殿下的糖葫芦,买到了?」
7
百里阙!
他何时来的?他看见了多少?
我背对着他,没敢回头。
终是百里阙打破了这死寂:
「殿下要的糕点买到了。」
我缓缓转身,果然是提着油纸包好的糕点、似笑非笑的百里阙。
「多谢国师。」
我扯出一抹笑,快步上前接过那包尚带着余温的糕点。
「殿下。」
「国师。」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又同时顿住,我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国师先说。」
「我看这附近景致不错,殿下可还要继续逛逛?」
我:还逛!哪里还有心思?
我摇摇头:「不了,有些乏了,回府吧?」
回府的马车上,百里阙就一直闭目养神,只字不提我偷溜之事。
我几次偷瞄他,皆被他淡然的模样挡了回来。。
最后,我只能又运转灵力,压住不平的心绪。
百里阙,真真是深不可测。
8
那日后,百里阙似乎「良心发现」,竟提出要我搬去他的一心阁同住。
我:!!!
与他同住,那我夜里修炼、研究解药,还如何能瞒得过他?
虽则天衍那边催得紧,可我一贯是阳奉阴违,只盼解了毒远走高飞。
而今进了一心阁,这与羊入虎口又有何区别?
一日,百里阙叫我过去,恰有暗卫来禀报要事。
百里阙便示意我在一旁稍后,竟未让我回避。
虽然暗卫声音压得低,但架不住我修仙之人耳力好啊。
我依稀能听到「天衍」「大将军」「已就位」几个字眼。
百里阙的手竟伸得这么长?
我直呼厉害。
夜里,百里阙也常唤我到他书房。
秉烛夜谈的时候不多,更多的,是他在案旁处理公务,而我,就在一旁静静看书,或是神游天外。
有次我实在困倦,直接伏案睡了过去。
醒来,我竟发现自己躺在了百里阙榻上,而他,正和衣睡在我身侧。
我:?!
我惊魂未定,看看自己又看看百里阙。
我心一横,索性将计就计,靠回他的怀里,伸手环住他的腰身。
这也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清百里阙的容貌。
眉眼如画,鼻梁高挺,薄唇微抿……
嗯,挺好看的。
不过,既是百里阙容我近他的身,那就怪不得我了。
此后,我不再一味装软弱,时而直球,时而撩拨。
府中之人对我愈发客气。
我也知许多事总也瞒不过百里阙,就借口想学医理,向他讨要典籍,或是自由出入芸台的资格,实则大部分时间都用来修炼或是找寻解毒之法。
夜晚,我就主动去寻百里阙。
白日里,面对百里阙故意放在明处的「情报」,我都视而不见。
修仙之人,求的是自在洒脱,即便是真正性命危浅之时,我又如何能违逆本心。
不知是否是看在我「识相」的份上,百里阙有意无意撤下我身边的眼线后,我日子过得更是滋润。
灵力在稳步恢复,体内的「浮生浅」也在一点一点消散。
9
某日,我无意间看见百里阙在演算天机。
那「术法」的波动,同我在修真界窥探天机之法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百里阙回来时,面色苍白,我恍惚都能闻到淡淡的隐隐躁动着的雪竹香。
尽管百里阙极力压制,我仍能感受到他周身气息的变化。
他那是信香外泄。
我本该无感的,也不知怎的,脸颊竟也有些发烫。
可脚步早已不由自主先向他迈了过去。
「你……」
我抬手欲扶他坐下,恰对上百里阙平静却疲惫的双眸。
「不用了。」
百里阙制止住我,大有一副不用我多事的情状。
见状,我一时忘了伪装,偏作强硬地拽住他的手:「气息紊乱至此,岂是儿戏?你又不是……」
在百里阙讶异的目光下,我把后半段话吞了进去。
百里阙又不是修士,我身中奇毒,自可以用灵力逼出,再加以温养。
他却不行。
「不必。」
百里阙说着又要拂开我的手,我再怎么也有些恼了。
「百里阙,讳疾忌医,那是愚者之行!」
最后,百里阙静默着盯了我许久,还是默许了我的举动。
府医来时,面上亦带着显而易见的诧异。
似乎没想到国师竟会允他深夜前来。
后来,我在厨房用草药辅以好不容易养回的灵力给百里阙熬药。
端着汤药转身时,我好像看见了百里阙动容的神色。
也只是一瞬。
或是我看错了罢。
夜里,我守在百里阙床边。
「你那般演算,看的是什么?」
我忍不住问。
「看王朝气运,看天下走势,看,百姓未来。」
我默然,窥探天机,便也是逆天而行,百里阙会受伤,便是遭了反噬。
心头莫名一软,我问他:
「那你,可曾算过自己的命运?」
10
话音落下,满室皆静。
百里阙倏然睁眼,直直看向我。
我自知失言。
我和他如今这不清不楚的关系,他又怎么会……
良久,我听得他的声音:
「我能算尽世人命数,唯独,勘不破自己的。」
算尽世人命数……等等,那他不是也能算透江寒枝的?
百里阙缘何会几番试探,又恰到好处地纵容……
百里阙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缓缓开口:
「嗯,我早就知道,你不是江寒枝。」
我呼吸一滞。
果然!
百里阙早就清楚我的底细,却还一直陪我演到现在?
「但我算不透,」百里阙停顿几许,「你,到底是谁?」
伪装再没有必要了,我反而也松了一口气,那便谈谈条件,也能为我多谋取几分利益。
「不如,你和我做一个交易?」
话是如此,我却没有底气。
我需要百里阙帮我解毒,可他,又能从我身上求得什么?
百里阙摇摇头,他说:
「不必交易。你只需告诉我,你的信香究竟是什么味道即可。」
我一怔,脸腾地一红。
我哪有什么信香。
「你,」我神色复杂看着他,「我没有信香,我本是中庸之身。」
百里阙显然不信,语气肯定:「可我闻到了。」
「是白梅。」
清冽,温雅,却又缠绵至极。
11
恰逢宫宴,百里阙自是携我同去。
高座上,皇帝笑着提了一句,要百里阙为他测算一段良缘。
百里阙从容应下后,转而不动声色坐在了我身侧。
甚好,有百里阙在,那些意有所图的敬酒都被他一并挡去,也无人敢上前靠近我。
我拄着下巴,看着大殿中央起舞的美人,竟生了几分困意。
国师府的日子,过得太安逸了。
安逸到,我有时竟会恍惚,觉得这么过下去,也不错。
此念一出,我灵台骤然一阵清明。
为什么?
我不是一早就计划离开的么?
毒快解了,灵力也在恢复,百里阙、也不是不讲理之人。
想到百里阙,我下意识侧头看向身旁之人。撞见我的目光,百里阙便动作自然,为我倒了一杯茶水,将之轻轻推到我身前。
一想到要离开他,我竟觉得心口有点难受、酸酸的。
这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铮——」
一声刺耳的裂帛之声突然响起,紧随其后的,是一名乐师从琴底抽出软剑,身形直逼座上的皇帝。
与此同时,我身边一名内侍猛地推了我一把,惊呼道:「殿下,快走!」
我瞬间明了,是圈套!
我与百里阙视线交汇。
百里阙按住我的手臂,摇摇头。
「待在这里,护好自己。」
说罢,百里阙身形一闪,已挡在御前,和刺客缠斗于一处。
我缩在席位之间,原身是个「废物」皇子,只会些三脚猫功夫,我只好作出惊吓过度的样子。
期间,一阵又一阵激荡的冷香袭来,我视线紧随那道青色的身影。
百里阙,千万不要有事。
不一会,刺客眼见事败无疑,纷纷咬破口中毒囊。
正是,死无对证。
就在此时,那脸色微白的人身形晃了晃,捂着胸口吐出一口鲜血。
「百里阙……」
我又见那人强撑着,向皇帝躬身,以性命担保护下我。
「陛下,此事蹊跷。臣以性命担保,定会查清真相,不让无辜之人蒙冤。也请陛下,信臣。」
眼眶也酸到极点,我低头无奈笑了笑,百里阙,你又是为的哪般?
12
偏殿之外,我看着太医宫人进进出出,听着那人压抑的闷咳,更是心焦,只得在原地来回踱步。
百里阙,你千万不能……
太医诊断的结果很快亦传了出来。
百里阙早年服用过量压制信香的药,今又为护驾强行催动内力,引发了旧疾,信香失控,牵扯出了躁郁期。
只是,这回再不能用药物压制。
殿内不时传来器物碎裂的声音,或是百里阙低哑的驱赶。
「出去!都出去!」
宫人尽数被轰赶出来。
我站在殿门外,闭了闭眼,推门而入。
百里阙靠在塌上,见到来人是我,神色稍缓,还是蹙起眉头:「出去。」
我看着百里阙强忍痛苦的模样,想起我「雨露期」时他的所作所为,含笑问他:
「国师大人,可需要我为你寻一坤泽相助?」
不出所料,百里阙额角青筋直跳,呼吸愈发沉重:「不要、别人……」
我眉梢微挑,故作深思状:「那国师想要如何?」
我作势回身要走,手腕忽被大力抓住,我忽就想到了百里阙方才大殿上维护我的模样还有、他之前的好。
罢了。
解药,也不一定非是坤泽,不是么?
13
再次醒来,是在一心阁熟悉的床榻上。
百里阙紧紧环着我,把我护在怀里。
稍一动弹,脑中就闪现了昨夜的荒唐。
「嘶」
牵扯到痛处,我小声痛呼一声,百里阙似是醒了,手臂略微收拢,凑近来吻了吻我的眉心。
「还早,再睡一会儿。」
可我哪里还有睡意?
身上酸软就罢了,就连颈后也是阵阵刺疼。
蓦地,腰上的大手轻轻揉按着,温热的气息交缠。
百里阙试探着问我:「这里难受?」
我埋首在他身前,胡乱应着,脑中一片混乱。
之后几日,我与百里阙闭口不提那日的事。
百里阙动作很快,不消几日就查清了宫宴上刺杀一事。
原来幕后指使乃是二皇子,他欲一石二鸟,既想要栽赃我这个「敌国质子」行刺,然后趁机扳倒世代辅佐太子的国师,若还能引发两国战乱,他也好从其中牟利。
而其中也有天衍的人。
我这颗棋子失了控,哪里还有再留下的道理?
事成便罢了,若失败了,也好顺手将脏水泼给二皇子。
不过眼下,二皇子也好,天衍也罢,阴谋败露。
我算是彻底和百里阙绑在了一起。
与天衍,我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得知这一切后,我一时感慨万千,与百里阙月下对坐。
「百里阙。」
我很少这么郑重地叫他。
「我不是江寒枝。我是含枝,来自另一个世界。」
「我不是你们所知的乾元、坤泽,也不是那中庸。我来此,本就是为了疗伤,而后、离开的。」
是啊,我本就要离开的。
我会再也见不到百里阙。
可我的心脏,为什么这么疼呢?
百里阙闻言怔然,一向平静的面容下终于出现了裂痕。
心弦一动,百里阙握着我的手,他说,他心悦于我。
情不知所起,或许是很早很早,是我一次次打破他的算计之时,又或是更早,当他意识到,他看不清我的命运之时。
百里阙只字不提要我留下。
眸中却是难以忽视的紧张与期盼。
14
我终于还是收拾包袱打算跑路。
本欲当面告诉百里阙我的答案的,又怕见了他再狠不下心离开。
我也并非不爱,千百年难得一遇的心动,皆因为他。
可我想要的,是纵横天地的大道、自在,而不是困在那一方庭院。
更何况,我始终是被这个世界排斥的。
我不是乾元坤泽,也不是中庸。
日久生变,我怎么能允许自己将所谓的「未来」交付于一人?
而且……我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明月,下意识抚上小腹。
不想那处竟是孕育了一个生命,我须为他寻一安稳的诞生之地。
想罢,我几下跃至墙头,忽就见了月光下那孤零零的人。
银辉铺洒在他的身上,平添了几分清冷疏离。
也不知百里阙在此等候了多久。
是否也在期待今夜不曾见过我?
「含枝。」
我看着这素来持重的人眼尾微红,嗓音沙哑问我:
「含枝,留下,可好?」
我低下头笑开,却有湿润滑入口中,咸涩极了。
「你说你心悦我,可这份喜欢能绵延几时呢?」
「他日若你心许别处,我又该如何自处?我的性命前程,岂能系于他人一念之间?」
更是因为,我有孕,我得护下他,我得确保他出生在绝对安全稳定的环境。
我本已准备了更为冷硬的话,可到最后看着他泛红的眼眶,想到他为我做的一切,其他的话,我再说不出口。
我又心软了。
我修的,终究不是无情道,怎么能不喜欢。
我轻叹一声,问他:「若我执意要走,你待如何?」
百里阙上前一步,眼中又燃起了希望。
他看着我,目光灼灼。
「再给我三月时间。待我安排好朝中事务,便卸去国师之位,与你同去。」
这是我从未想过的答案。
「你在何处,我便去何处。只要能伴在你身边。可好?」
昔日高居云端之人今日却因我而卑微祈求,我眨了眨眼,终是应下:
「那就再等你三月。」
后来,百里阙果真交割权柄,和我去寻了一处山灵水秀之地。
他倾尽所学,布下重重阵法,护我安产。
再后来,我和百里阙在一个小镇上定居。
曾经算无遗策的大昭国师,却成了孩童们又爱又怕的教书先生。
我时常等在学堂外,看着百里阙抱着我们的孩儿,眉目温和、笑着走来。
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长长。
此后山长水远,幸得一人,携手共度。
15
(番外)
我偶尔还是会拿旧事逗弄百里阙,看着他那惯常清冷的脸上,露出几许被戳破的无奈与窘迫,一如当初的「奸诈」。
村镇上的大娘大婶们格外喜欢找我,和我说话,或是觉得我模样好,或是因我常含着笑。
每逢此时,百里阙面上总作云淡风轻之派,浑不在意一般。
可到了夜里,便会缠着我温存,要我软语相哄,再三保证心里只有他一人才肯罢休。
我有时也会背着他偷笑,谁能想到翻云覆雨的人,私下里,这么可爱。
他后来告诉我,他算不透我的命运,或许不是因我来自天外。
只是因为,我是含枝,是他命里唯一的劫数。
我问他,可曾后悔放弃了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位。
百里阙则会以吻封缄,一遍遍告诉我。
不悔。
从、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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