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行

　　"向初，看那边，那座雪山真壮观。我们这次选的旅游地太哇塞了。"□□激动地对身旁的陆向初说，“这个时段好像还能看到当地的宗教祈福，我现在就搜搜在哪呢”

　　“诶，我找到了，应该是往这边走”说着□□就拉起陆向初直直地向栈道走去。陆向初看着□□兴奋的模样，不由得笑了笑

　　陆向初和□□刚踏入这片高原时，仿佛闯入了一幅凝固的寒冰画卷
　　巍峨的雪山直冲进苍穹，峰顶的积雪闪耀着亘古不变的银芒，仿佛诉说着经年的风霜，风卷着细雪，吹向了未知的远方

　　她们沿着蜿蜒的山道向上攀登，脚下积雪在寂静中发出吱嘎的响声
　　直到黄昏，浓雾无声弥漫，模糊了前路，她们才意识到自己迷失在这座雪山的巨大白色寂静里，唯一能证明她们来路的只有那条山道

　　“诶，玩完了，这是哪儿啊？这手机上显示的明明就是这边”□□左看看右看看，着急地翻查着手机，抬头看着渐晚的天色，说语中带上了莫名的急燥和害怕

　　陆向初安慰道“没事没事，慢慢来，说不定就在前面呢，我们再往前走走，要实在找不到，我们就按原路返回”

　　“现在也只能这样了，列祖列宗保佑我们。要真迷路了，那我可真是害惨了你”□□无奈的看着陆向初道，不由的在心中叹了口气

　　陆向初对□□笑了笑，两人继续往浓雾中走去

　　浓雾深处，隐隐传来低沉而奇异的吟诵，像是大地在胸腔里酝酿的古老回响
　　“你听到了吗”□□兴奋地拉着陆向初
　　陆向初听着远处神秘的声音，有些怔了怔，不自觉地向前走去
　　循着声音，她们踏入一片背风的谷地
　　那里篝火跃动，橘红色的光晕撕开浓雾与暮色，勾勒出围火而坐的人影
　　一张张被高原阳光和风霜深刻过的脸庞，在火光中透露着欢快与自由
　　风雪和宽阔，仿佛都在个山谷里存在
　　这里的空气弥漫着松枝燃烧的清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甸甸的安宁

　　她们不禁屏住呼吸，像误入秘境的爱丽丝，悄悄融入人群边缘的阴影里

　　□□压低声音，侧身靠到陆向初的耳边：“这看着就是了，看来我的列祖列宗真的灵验了”
　　说完便双手合十“感谢保佑，感谢保佑”

　　陆向初看着□□强装镇定，想笑又不敢笑出声

　　仪式庄重而神秘

　　在人群中央
　　一位老者缓缓摇动缀满彩色布条和奇异符号的转经筒
　　口中诵念的古老经文音节铿锵仿佛能敲碎这凝固的寒冷

　　就在这虔诚的漩涡中心，陆向初无意间抬起眼，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双清澈的眸子里

　　那是一个穿着厚重毡袍的当地少年，目光如高原的湖水，澄净得不染尘埃
　　他的视线穿过跃动的火焰和缭绕的烟雾
　　牢牢地
　　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奇
　　锁定了她

　　陆向初心头莫名一跳，下意识地低下头，躲开了那过分专注的注视

　　仪式结束时，人群如潮水般向她们涌来，带着善意的好奇和质朴的热情

　　两个盛着滚烫酥油茶的粗陶碗不由分说地塞到陆向初和□□手中，粗糙的碗壁传递着灼人的暖意。“来…喝…好喝的…” 一位阿嬷用蹩脚的汉语说，轻微颤抖的手指了指她们碗中的酥油茶

　　陆向初低头了尝一口，奶香同茶味在舌尖碰撞开来“确实好喝，谢谢奶奶。”□□双手捧碗本来还面露难色，听到陆向初的话，才敢往嘴边送

　　最后，她们禁不住村民的热情邀请，就答应了在这里住一晚

　　当她们走进村民准备的房间，把身上的行头了卸下来。□□就立马扑到床上，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就躺了下来“说真的，我之前还怕他们要宰我们呢，但现在一看，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嘛”

　　陆向初看着她现在这么放松，然后又转头看看窗外，“不然我们出去走走？你有没有兴趣？”

　　□□摇摇头“现在外面都黑漆漆的，我想早点睡觉”

　　“那我一个人出去溜达溜达，你在这儿好好休息。”陆向初看着她困得快睁不开眼的样子说
　　□□迷迷糊糊地望着她，随口回了句“行，你小心点”

　　陆向初在村子里随意的走着，偶尔会看到一些村民，他们总是很热情的朝她打招呼

　　她继续往前走，隐约看见一道低矮的门廊，门楣上悬挂着褪色的经幡，在风中猎猎作响
　　门虚掩着，一线暖黄的光从门缝里流淌出来，陆向初不禁驻足

　　忽而，沉重的木门被缓缓的推开。门内站着的正是在仪式上见到的那个少年，他身披一件厚实的绛红色氆氇袍子，暖黄色的光从他身后溢了出来

　　陆向初有些愣神地望着他，那位少年仿佛也有些怔住了，仿佛是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她
　　最后还是他先开了口，用蹩脚的汉文说道“你…你好…我叫…元青…你是睡…不着吗？”

　　“啊，你好，我叫陆向初。也没有，就是想多逛逛，多看看。这里的星星亮的，不像真的。”陆向初应道，话音刚落，她感觉到有些不太好意思，说完后便转过头看着他的反应
　　心中不禁想“我天，我这样说，他不会觉得我没文化是个傻子吧！”

　　元青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转头望向了远处的雪山，沉默了片刻“它们…一直这样亮…只是…山下的人…很少…抬头”

　　“我倒不这样觉得的，星星是一样的，只是雪山寂静，城市喧嚣。看星星的心境和角度不一样而已。”陆向初抬头望着他笑了笑，“若是你来到了城市，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元青看到眼前少女笑得那么灿烂，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要是她能看到自己眼中那点闪烁的光芒，可能会觉得这里的星星其实也没那么明亮吧

　　陆向初朝来的方向看了看，心中不禁发苦“我记得来的时候这路上没这么黑吧”元青看着陆向初面上的纠结，主动提议道“我…送你…回去”

　　陆向初点了点头，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胜在有了解决办法不是

　　他们一路上边走边说，他给她讲雪山上的故事，讲哪个位置看到的风景最好
　　她给他讲她在城市里的经历，讲里哪儿的炸酱面最好吃、哪儿的奶茶最好喝、哪儿的火锅最辣

　　如此时间倒是过得快了些，不一会儿就到了地方
　　他们两个相视而笑，元青对陆向初说：“你…下次什么时候…来这里？”

　　陆向初思考了一会“不知道，平时工作有些忙，不知道还能不能抽出时间。”
　　说着便转过身看着元青，再次真挚的邀请“若是你来到了城市，可以来找我，我请你吃饭”

　　话音刚落，还不等元青回答，陆向初便不好意思的跑回了房里“我等你啊，元青”

　　次日上午，陆向初和□□收拾好了行李，正准备悄无声息的离开，可谁知一开门，所有的村民都围在房屋外，手里拿着当地的特产，一个劲的往她们手上塞

　　元青小心翼翼地挤过人群，来到陆向初面前
　　他摊开手心，掌中静静躺着一枚小小的银铃
　　铃铛样式极其古拙
　　表面刻着细密繁复
　　如同冰裂纹路般的纹饰，在篝火的余烬里流转着温润的光华

　　少年不由分说，轻轻拉过陆向初的手，将银铃放入她微凉的掌心
　　他的指尖滚烫，带着高原阳光和篝火残留的温度
　　他笨拙地用生涩的汉语说：“护佑，平安。” 然后迅速转身，像小鹿般消失在渐渐散开的人群里

　　陆向初握着那枚带着少年体温的银铃，以为是淳朴好客的他送的小礼物
　　她微笑着对□□说：“看，当地的小纪念品。这里的人还真是很质朴热情啊。” 随手将它系在了背包外侧的拉链上，踏上来时的山道

　　归途的车窗外，雪山巨大的阴影在暮色中沉落
　　背包上的银铃随着车身的颠簸，偶尔发出一两声极轻微、极清脆的“叮铃”，宛如细雪落在冰面，瞬间便被车轮碾过冻土的声音吞没

　　陆向初不知道，那枚银铃在少年的族群中，是沉默千年的信物，只赠予心上之人，蕴含着一生仅此一次的、不可言说的誓约

　　回到城市后，高原的冰雪与篝火恍如隔世
　　陆向初的背包挂在了门后，那枚银铃在城市的喧嚣里沉默着，落满微尘

　　而雪山深处，少年元青的心湖，却被那惊鸿一瞥彻底搅动，被那同行的一路掀起波涛，再也无法平息
　　陆向初的笑容，像他从未见过的、最温暖的阳光，融化了他心头的积雪

　　他坐在自家低矮的石屋门槛上，一遍遍摩挲着另一枚的银铃——那是他母亲留下的，他本应亲手系在新娘腰间

　　雪山巍峨的轮廓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冷光，巨大而沉默，像亘古的屏障
　　父亲浑浊的眼中满是忧虑，苍老的声音在寒风中断续：“孩子…雪山有灵…那边的世界…太远，太陌生……”
　　“山神…会收走…冒失者的灵魂……”

　　但元青的目光却越过父亲佝偻的肩头，投向连绵雪峰之外—那不可知的远方

　　篝火边陆向初低头啜饮酥油茶的模样，背包上那枚被她亲手系上的银铃在火光中微闪的亮光，都成了他心头无法熄灭的火焰

　　那火焰烧灼着，让他无法安坐于这祖辈轮回的寂静

　　一个薄雾弥漫的清晨
　　当第一缕初升的天光艰难地刺透铅灰色的云层
　　元青背起简单的行囊，揣着那枚本应成对的银铃，像一滴融入冰川的水，悄然汇入了雪山庞大的躯体

　　他要去寻找那个带走了他心跳、也带走了古老信物的异乡女孩，去往地图上那个遥远而陌生的城市名字

　　雪山收留了他的执着，也毫不留情地展露着它的威严

　　起初几日，他沿着熟悉的山间前行，风刀霜剑已是生活的一部分

　　但当他真正开始翻越那道隔绝内外的、从未有人独自穿越的巨大雪脊时
　　天地骤然变色
　　狂风卷着无数雪粒
　　如同亿万根冰冷的细针不停的扎在脸上
　　身上
　　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寒冷的冰碴
　　刺痛着肺腑
　　稀薄的空气榨干他每一丝力气，双腿如同陷入凝固的铅块
　　他只能依靠本能，在齐腰深的雪中挣扎着，朝着认定的方向一寸寸挪动
　　背包外侧，那枚同送给陆向初一样的银铃，在狂风中发出微弱而急促的悲鸣

　　第七天或者第八天？时间在无边的白色里失去了意义

　　元青只能蜷缩在一个勉强能避风的巨大冰岩凹槽里
　　他的意识在刺骨的严寒中渐渐模糊
　　他摸索着掏出怀里那枚的银铃
　　紧紧攥在手心
　　银铃带有体温，竟成了此刻唯一的真实触感

　　后来，他用尽最后一点清醒，将银铃塞进贴身衣物最里层那个小小的暗袋，那个紧贴着心脏的位置
　　仿佛这样
　　他就能离那个笑容更近一点
　　就能护佑这微弱的
　　即将熄灭的心跳抵达彼岸

　　风雪在冰岩外发出凄厉的、如同古老神祇咆哮的嘶吼
　　他闭上眼，睫毛瞬间凝结成了冰霜
　　朦胧中，仿佛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沉闷的、持续不断的低吼，像是大地在痛苦地辗转反侧
　　他太累了，连抬头的力气都已消失。那低吼越来越近，最终化为一片吞噬一切的、令人窒息的白色轰鸣……

　　数月后，一支地质考察队在清理一处雪崩后显露的冰裂缝时，于深不见底的幽蓝冰层深处，发现了一具被永恒冻结的年轻躯体

　　他蜷缩的姿态如同沉睡，青涩的面容定格在一种奇异的平静里，只是眉头还残留着一丝挣扎的痕迹

　　当救援人员极其小心地将他移出，准备移交当地处理时，一位经验丰富的向导留意到了他紧捂胸口的手势
　　向导轻轻掰开那早已僵硬如岩石的手指，从他贴身的暗袋里，取出了一枚小小的银铃
　　铃铛表面的冰霜被体温和指尖的摩擦融化又再次冻结，在高原刺目的阳光下，折射出一点微弱、却异常执拗的光

　　这枚染着冰屑、仿佛还带着少年最后体温的银铃，几经辗转，终于和元青的几件遗物一起，送到了陆向初手中
　　负责转交的是一位当地工作人员，他用生硬的汉语解释了发现的地点，最后只低声补充了一句：“元青…他应该…是去找你的。在他们的心中…只有亲自翻越过雪山，才能真正到达…这里。”

　　陆向初有些茫然地接过那个轻飘飘的小包裹
　　她将其打开，最先看到的就是一枚熟悉的银铃——仿佛是她背包上那枚的孪生兄弟
　　旁边是一张元青站在雪山前羞涩微笑的照片，阳光落在他年轻的脸庞上，带着未经世事的纯净
　　照片背面，用细炭笔笨拙地写着四个汉字，墨迹深深浸入相纸：“翻过雪山”

　　那一瞬间，篝火的光晕、少年灼烫的指尖、掌心里银铃的纹路、背包上那细碎的“叮铃”声……这些记忆如同碎片猛地撞进脑海，拼凑出一个她从未理解、却已永远错过的真相

　　陆向初的手指抚过照片上少年清澈的眼睛，抚过那枚冰冷刺骨的银铃，指尖下的寒意顺着血液，瞬间冻结了她的心脏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一滴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砸在照片上少年微笑的唇角，晕开一片模糊的水痕

　　后来，陆向初将那对的银铃放进了一个小小的玻璃匣子，静静立在她书桌的一角

　　每当黄昏的光线斜斜照入，银铃上那些冰裂般的古老纹路便会折射出细碎而冷冽的光
　　但它不会再发出声音，只是这般沉默地存在着，像一个被永恒冰封的符号，凝固了雪山之巅未曾出口的千言万语，也凝固了尘世这一端一份永远无法投递、也永远无法真正抵达的回响

　　雪山依然矗立，依旧在遥远的天际线泛着亘古不变的寒光，而那个曾想翻越它去追寻一个笑容的少年，连同他那份未曾言明的心意，最终都化作了雪粒，无声无息地，落回了群山永恒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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