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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畿挥鞭
(一)
羽国冬更深,愈演愈烈的雪花飘不进高墙宫门,翔地局势在一夜间骤变。
夜间宵禁的限制更严苛了,影响了不少翔民正常的食行生意,奈何民怨再盛也不敢违逆律令。如今翔地除了官道之外,坊间也有不少披坚执锐的巡行军队驻守。
空气中倏得绷紧一根弦。
出于对病患的保护,雁王下令将杏花君稍远的那一处别苑关停、并将一应设施补给均搬迁到了行宫管辖范围内。
冥医大人本不必操心这些搬迁琐事,但他到底心系病患和药物器械,非要跟着军队一路吵吵嚷嚷地监督着。
一会儿是“轻点搬,别打乱了我那些药材”,一会儿又是“记得分批护送病人,我的病房编排可都是有讲究的”。
身为冥医大人的友人兼医士,我还是更懂他一些的,于是主动提出替他分担一些重症病患的看护任务。
杏花君见我坚持,不好再推脱了,现在他也确实是缺人手、焦头烂额之际,便欣然接受。
我趁着这个机会,好好观察了一番如今翔地街市坊间的巡逻军队。每一批士兵的武备和盔甲颇有讲究,监制的过程都保留了各大军营的特征。
仅仅是我短行了一段路,就见到不下五个营的军械。细细看来,恐怕如今除了翔军、翾军,还有新的武装势力进入了翔地。
不消多想也知道,翔地各关的城门皆是守备禁严,我一时半刻也没法离开羽国了。
除此之外,我先前虽然只是养病,对羽国政治并不多加关注,如今这个形势却也隐隐觉出一些异常来。
我唤来了鸽组思弦,想同步一下情报,但她只挑了些不痛不痒的说与我。我虽不满,但拿九算师者的职权压她也不合适——她对我多有隐瞒,还能是谁的意思?
默苍离既然不想让我插手,那他有的是办法。我放弃抵抗,干脆自己回行宫去问他来得更直接。
我一直记着此事,帮助冥医大人安置好新病房后,便向他提出欲见默苍离。
杏花君从医书里抬起头来,理所当然:“他昨天就给你安排了新住处,宫里应该已经遣人过来了,这会儿都快到了吧。”
我看杏花君这一幅丝毫不意外的样子,便知道他又误会了什么:“不是,我……”
杏花君脸上的表情逐渐八卦起来,我突然失去了解释的欲望:“唉,罢了,我去去就回,稍后来替你值班。”
“去吧去吧。”杏花君摆摆手,我见他这样真担心他和予儿乱说些什么。
(二)
我跟着前来通报的承御侍女入宫,弯弯绕绕各种园中园,走了片刻才到了一个未题字的殿院。垂花门后是方圆的院子,象牙白的廊檐围了一圈,小池边栽着大片竹。
殿院里没有太多宫侍,一个绯色衣裙的少女坐在小池边鹅卵石沏成的石台边上,手中捻了一小支枯枝,正对着浅池出神,身边置着一只鸟笼。
我一眼先锁定了笼中那只熟悉的玄凤,是默苍离那天雨中买下来的。
它此刻在一个编得更精致宽敞的竹篾小笼里,活泼地上下跳蹿,喙尖伸出笼子来啄,在水池边晒太阳放风。
正照看玄凤的少女注意到我频频瞥去的目光,敛了些方才忧郁的神色,起身盈盈行了个礼。
往园林后的宫房更走了一些,我还在思索着这羽国真乃福天宝地。
几日前遇到的雁王殿下丰姿俊逸,言行举止带着天溃王胄的矜贵。方才这位替默苍离照看玄凤的侍女郎虽然尚且年幼,也有倾国之姿,眉眼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我还在原地回味的时候,一路领着我的承御侍女突然像想起了什么:“…姑娘,方才那位是王上的胞妹,霓裳公主殿下。”
“……”我震惊完只剩下崩溃:方才我回礼了吗?你敢不敢早点提醒我一声呢、要不然我怎么不爱进宫呢。
又走得更深一些,过了一重院门才显出一个窗门向阳的小暖房。
侍女垂着眼恭敬道:“帝师吩咐,住几日便要搬的,教宫人们简单扫洒了。姑娘莫要空等,稍后自在休息便可。”
我一听就知道大抵他与雁王还在主殿议事,思索了片刻后遣退了侍女几人,随后自己转悠起这个小偏房。
陈设的摆件软织什么的倒简单一些,毕竟这是在翔地的行宫。但这个小房间非常温暖,不晓得是哪个隐于地下的炭火供暖系统。
小暖房背侧有园林相接,再往前一些是帝师的书阁,我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是默苍离的院落。
又细品了一下方才侍女的话,忽然觉出不妙来———
我原意是就羽国和老五之事来盘问他的,却不知不觉被他套进宫里来了。
(三)
傕鹰将军行于翩地宫阙之间,才走了几个亭台复道,已是一个头两个大。
朝会开到一半,诩相那个怪胎迟迟不来,鹞王大手一挥,喊他一个武将去请——领了这份差事,傕鹰将军自觉能晦气上好一阵子。
无他,诩相此人向来不循规矩、我行我素,不乐意去的场合,再怎么三请四请也不会出面——只是让前去相请的人好一番被羞辱罢了。
将军免了宫侍的通报,自己踏着军靴往轩楼上去。
果不其然,一个年轻男子只披了黛蓝的外袍,腰际的系带松松垮垮,正仰面睡倒在楼阶之间,手边的地毯上掉落着一只牙骨扇。
傕鹰将军过去以军靴踢开了几只酒罐子:“诩相,鹞王有请。”
被称为“诩相”的男子睁眼打量一下将军,眸中还有些不甚清明:“…朝会么?不去。”
“请。”傕鹰将军坚持。
“翔地啊——”诩相对着将军颇有些怨气地眯起眼,“——食之无味。早就是上官鸿信和策天凤的囊中之物了。”
“不但食之无味——翩军此一去,还得受策天凤差遣。他们去清洗翔宫,我们去扫李渡匪军。一年的布景,净作了上官鸿信拿翔地的嫁衣。”
傕鹰将军深知他这是在发脾气,奈何鹞王的王命在此,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躬身相请。
诩相那边脾气上来了,倏得起身,随手抽了牙骨扇上的绶带,将半披发在脑后浅浅一束。端坐起来,碎发间显出些眉清目秀的俊美模样。
“两旬前我自翾地返,便知策天凤必要趁此国丧,抢占翔地。第一时间就提醒王上要早些动身、不可错失良机——奈何王上瞻前顾后,机会转瞬即逝。”
公然非议鹞王之过,恐怕也只有诩相敢这样做了。
傕鹰将军想了想,又是恭敬回道:“王上原意自然是听取诩相谏言,但当晚即刻就有京畿来的快马诏令。”
诩相正经了一瞬:“后君临的诏令?”
“是。”
诩相以牙骨扇敲了敲掌心,“…那便不奇怪了,翔地让给她吧。”
傕鹰将军觉出一丝转机:“后君临今日也来了,诩相可要去堂前朝会?”
“不去。”诩相丢了扇子,换了个姿势又躺倒在台阶之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那个女人向来不对付——你只消说,我昨日彻夜饮酒,头疼欲裂,今日起不来了。”
傕鹰将军见这诩相是死活请不动了,只好再告辞,走的时候又稍微收拾了一下那些滚得到处都是的酒壶子。
这时他又发现酒瓶是不少,但轩楼内半点酒气也无,嗅了嗅酒壶子:哪有什么酒,这里头不是苦气横溢的小叶苦丁吗?!
傕鹰此刻对这个同僚的怨气升到了巅峰:“尚秋明!你怎么喝点苦茶都能醉倒?!”
诩相只是阖眼不理他。
(四)
我在暖房里等了片刻,觉出默苍离一时半会儿是散不了议会了。干脆去信给杏花君表示歉意:今天是没法替他病房值班了。
随后自己又找了一册经文注释,躺到榻上去悠闲翻书。偏房温暖,激起许多睡意,我看书看得也随意,不消多时就沉沉睡着了。
待到一阵细碎的声音响起,我再醒的时候,默苍离正在我榻边的凭几春凳坐下,抬手将我覆于面上的书册取走:“听说你有事寻我?”
我坐起身,开门见山道:“翔地如今是什么情况?老五出手了吗?”
默苍离蹙眉:“你怎么方才睡醒,就这么多问题。”
我看着他一脸“你找我就为了这事儿”的微表情,又是一噎:“我先前被禁足在客栈时,为了寻找机会逃脱,了解过不少羽国的事。”
他若有所思,我在他刚要开口的时候立刻打断他:“——你莫要说,羽国之事与我无关,老五的事也是我的责任。”
默苍离知道我在某些事情上很执着,拗我不过,三言两语印证了我的猜想:“五师者在京畿羽宫,翩地鹞王一派与她或有些关联,但不多。”
果然如此,比起四州并立、名满羽国的翩地鹞王,遁于羽宫之中、乱中谋利更符合我对她的认知。
我还在琢磨的时候,默苍离以书册敲了敲我的脑袋:“都与你说了,可以消停了吗?”
“你了解我的。”我说,“我有我的事尚未完结,我想有始有终。”
“那你写一份万字计书,我考虑考虑。”
“……”我无语了一瞬:“钜子,你正经一点。”
“正经一点就是,”默苍离以不容置疑的语气,“我不认为你能保护好自己,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叹口气:“这不是一码事,我有自己的行事方式。”
“早知你本来便不是几句话能改变心意的,好在我今日也不准备与你多费口舌。”他起身,我坐在床榻上仰面看他,身高带来的威压让我突然想到了些什么。
我有所感:“你要将我关在这里吗?我方才从温皇手中逃脱———”
“———我自然知道,”默苍离忽然将我打断,已有一些愠色,“正是因为你方才自一载的囚笼里逃出,我才绝不能放手。”
我闻言沉默了,也找不出什么理由继续坚持。过去的一年间对他多有亏欠,若说现在是赎罪,也不能轻飘飘揭过去。
“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承诺?”我又问。
“自是有的。”他瞬间明了我的涵意,“你乖乖养几日,待到功体恢复,我亦关不住你。”
最后我半带无奈地讽刺说:“你既不放心、又信不过我,不如以镣铐锁了我。”
默苍离居然有些赞许地点点头:“好主意,下次试试。”
我:…不是你来真的啊?
(五)
默苍离又陪我小坐了片刻,待到天色渐暗、暮色四合才走。
我独自待着,无所事事翻了会儿书册,觉出一些异常。
他方才承诺,等我伤病痊愈、功体恢复就放我自由。然而我对自己目前的身体情况也很清楚,髓海中压着功体运转的是温皇的蛊虫。
此蛊一来是压制功体,二来是为了避免我逃跑:与温皇相距过远,则会高热不退最后耗尽生命。
如今冥医杏花君以针药兼施,勉力维系生命不算难事,但想释放功体还是需要解蛊———这些事,杏花君不可能看不出,更没理由瞒着默苍离。
“……”我忽然发觉,我一直被默苍离的思维惯式牵着走,绕进了他预设好的圈套里。
默苍离笃定我见如今羽国形势变化,第一时间会想到墨乱,为了同步情报,我便会来见他———我也确实只能来见他,如果他有意,自然能堵死我所有的路。
但他真正问题的关键并不在羽国、不在老五,而在神蛊温皇。若我想独立解决与温皇的事,便不必通过默苍离这一层了———他对我的约束力就尚显不足。
所以默苍离以老五之事作掩,想盖掉温皇的存在:事实证明他也确实成功了。
“……”现在才想明白这些又有何益?我又是一阵无奈且无力,和默苍离对弈上,从一开始就没有胜算。
(六)
月上中天的时分,翔地宵禁管制不到的灰色地带,赌客往来,觥筹交错。
二楼的露天长廊距离筹牌声更远些,四下里都是茜红的屏风和帷幔,供一些不便直接出面的显贵在这里涉手特殊交易。
蓝衫乌发的客人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饮茶观景,从夕照坐到月升。直到对面酒楼的席幔后逐渐隐现一个浅色身影,与他这一侧的长廊隔街相望。
他提起几分兴致,起身自长廊一端慢慢走向另一端,对侧那个身影虽然无言,也缓慢与他同频而来。
蓝衫客人虽然心下起了波澜,出口的言语还是冷静非常:“奇遇矣———非寻常之处见非寻常之人也。”
这时楼下的生死赌局或许是揭了骰,一时间哗然的起哄声从一楼漫上来,险些盖过了他的一点点尾声。
这些吵闹声、惊呼声,甚至还有刀剑兵器声、惨叫声在他这里都是无意义的虫蚁嗡鸣———
———他一直目不转睛盯着对面长廊那个身影,直到两人脚下横亘的木栈桥到了尽头,直到那个他一直在等的声音缓慢响起,虽迟但到———
“非寻常之处才好找非寻常之药,你说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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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oc都算我的,别管我了我已经沉浸在自己的艺术里无法自拔了(…)
写了一点羽国本土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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