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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4 章
捷报到朝廷时,秦梓舒正在给嘉元帝侍疾。
兵部尚书姚显年掀帘而入,藏青色的官袍下摆还沾着些微尘泥。
那人目光扫过她,皱起眉头,双手拢在朝珠串里,竟垂首立在原地不再言语。
秦梓舒握着银匙的手顿了顿。
这几个月来,父皇龙体欠安,朝堂诸事多由她在御榻前转述,连议政时都常让她旁听,早已没什么避讳可言。
此刻姚显年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让她心里莫名一沉,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下。
她起身,准备回避!
嘉元帝半卧在锦被中,脸色蜡黄如纸,唯有一双眼还亮着:“不必。姚显年,说。”
“皇上!南边……南边大捷!只是……”
后面的话,秦梓舒没听清。
只觉得耳中嗡的一声,世界陡然失声。
“哐当!”
上好的白玉瓷碗脱手而出,在金砖地面上摔得粉碎。
她猛地冲过去,从姚显年手中夺过那封还带着露气的捷报折子。
一行行看下去,指尖将上好的宣纸抠破。
肃王伏诛……平定……
她的目光死死钉在最后那几个字上。
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不可能。
他那样算无遗策的人,在刀光剑影里都游刃有余的人物,怎么可能让自己落入这般境地?
手中的折子飘然落地,她猛地往外冲,脚步踉跄,毫无章法。
“殿下!”
绿柳从后面死死抱住她,才没让她一头栽倒在地。
秦梓舒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已是黄昏。
帐幔低垂,室内燃着安神香,可那味道让她想起萧璟桓离去那夜!
“绿柳。”她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殿下,您醒了!”绿柳连忙端水过来,眼眶通红。
秦梓舒没接水碗,只撑着身子坐起,眼神里没有半分刚醒的迷茫,反而清亮得吓人:“备车,我要去见父皇。”
绿柳一愣,劝道:“殿下,您身子……”
“备车。”不容置喙。
养心殿内,灯火通明。
嘉元帝正在听高元念各地送来的奏章,听闻秦梓舒求见,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秦梓舒一进来,便直挺挺地跪下。
“父皇,儿臣要去江南,去找他。”
嘉元帝挥手让高元退下,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胡闹。朕已派人沿江搜寻,你一个公主,去添什么乱?”
“我心难安,求父皇成全!”秦梓舒叩首,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
“你的心安?现在是什么时候?”嘉元帝的声音冷了下去,
“叛乱初平,人心思定,你身为长公主,理应留在京中安抚百官,辅佐皓儿!而不是为了一个臣子,意气用事!”
秦梓舒猛地抬起头,眼中的泪光早已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冷静。
“父皇,儿臣不只是为了儿女私情!”
她一字一句,清晰异常:“萧璟桓是什么人,父皇比我清楚。他一手带出来的那支人马,只认他,不认朝廷。
如今他‘生死未卜’,这支虎狼之师群龙无首!他们若散了,便是祸乱一方的流寇;若被有心人收拢,父皇觉得,会比肃王更好对付吗?”
嘉元帝瞳孔微缩,捏着朱笔的手指紧了紧。
秦梓舒知道,她说到点子上了。
她挺直背脊,继续道:“儿臣去,不是去哭哭啼啼,是去替父皇收回这把最锋利的刀。把它牢牢握在手里,总好过悬在头顶。”
见嘉元帝依旧沉默,她抛出了最后的筹码。
“不管找不找得到人,三月为期。三月之后,儿臣必归!”
良久,御书房内只听得见烛火爆开的轻微声响。
嘉元帝看着跪在下面的女儿,这样也好!
念着情谊,总比只有算计好!
他挥了挥手,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去吧。别死在外面,给朕添堵。”
“谢父皇!”
秦梓舒重重叩首,起身便走,背影决绝,没有丝毫留恋。
她要去把他找回来。
活要见人,死……她也要亲眼见到尸首。
***
自京城日夜兼程,本该一个月的路,秦梓舒的马车队硬是二十天就赶到了济州。
车轮滚烫,马匹口吐白沫,人更是颠得散了架。
可秦梓舒刚下车,连口水都没喝,便直奔江边。
江边的风依旧刺骨,卷着水汽扑在脸上,冰冷湿寒。
她站在江岸的泥地上,望着眼前无边无际、浑黄一片的江面,心也跟着沉到了江底。
这就是他最后消失的地方。
此后半月,秦梓舒像是不知疲倦。
她跟着搜索的帆船,沿着江岸一寸寸地往下游寻。
每日天不亮就出去,直到月上中天才拖着一身泥水回来。
“殿下,吃点东西吧,您都一天没怎么进食了。”绿柳端着热粥进来!
秦梓舒置若罔闻,只摊开一张简陋的舆图,用朱笔划掉今日搜寻过的区域。
她瘦得极快,原本合身的宫装如今空荡荡地挂在身上,下巴尖得能戳人,一双眼却熬得血红,亮得骇人。
这日,她正要出门,却被一个人拦住了去路。
来人一身利落的劲装,风尘仆仆,正是周倩茹。
“你还要不要命了?”周倩茹二话不说,直接抢过她手里的披风,“看看你现在是什么鬼样子!人没找到,自己先倒了!”
秦梓舒看见她,混沌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周倩茹将她按在椅子上,把一碗粥“砰”地放在她面前:“喝了。”
秦梓舒没动,只哑着嗓子问:“我听说,你也跟着去打仗了?”
周倩茹动作一顿,有些不自在地“嗯”了一声。
秦梓舒扯了下嘴角,那笑意却比哭还难看:“路桥没被你吓死?”
周倩茹回想起自己回营时,路桥在营帐口急得团团转的模样,她嘴硬道:
“他那是瞎操心!”
“是啊,瞎操心……”秦梓舒低声重复着,眼眶毫无预兆地红了,“我也希望我自己是瞎操心!”
她一把抓住周倩茹的手,力气大得惊人。
“以后,别再做这种……让人担心的事了!”
话音未落,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砸在桌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周倩茹的心猛地一揪。
她知道,秦梓舒这句话,根本不是对她说的。
她是对着那个不知所踪的人说的!
周倩茹没说话,只是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任由她把积攒了数十日的恐惧和绝望,尽数哭了出来。
“会找到的!”虽然她心中觉得希望渺茫!
许久,秦梓舒哭声渐歇。
她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眼神却恢复了几分清明和执拗。
“是,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她对自己说,也对周倩茹说。
***
与此同时,远在几千里之外的某座无名大岛。
与济州江边的阴冷肃杀截然不同,这里阳光炽烈,草木疯长,充满了原始的生机。
一处山崖上,萧璟桓迎风而立,玄色的衣袍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脚下是无垠的旷野,远处是连绵的山脉,视线的尽头,天与地仿佛都还没有被分开。
“主子,您看。”一个名叫阿七的精干汉子,双手捧着一块灰扑扑的石头递上来,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
“属下带人往南边走了五天,找到一处地方,那里这种石头遍地都是,随便一挖几尺深都是这东西!还有那边,跑马一个月都望不到头,全是能开垦的沃土!”
萧璟桓接过那块其貌不扬的石头,在手里掂了掂,正是未经提炼的银矿石。
很好。
他来此之前,就察觉到军中有人想借机做掉他。
他干脆将计就计,借着一场“惨烈”的伏击金蝉脱壳,带着十个心腹,跟着阿七的船,来看看这个早先被风暴吹到此处的下属发现的“新大陆”。
这里,比他想象中还要好。
一片未曾被染指的土地,取之不尽的财富,足以成为他和皎皎最稳固的后路。
他甚至闲情逸致地想,在这儿建一座庄子也不错!
再辟出一大片地来,种满秦梓舒喜欢的麒麟花,一定比沈府的壮观!
想到皎皎,想到要不了多久就能见到她,萧璟桓嘴角的弧度不自觉地柔和了些。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当他们勘探完毕,准备返航时,才发现一直平稳的海风变了方向,变得狂暴而毫无规律。他们的小船根本无法在这种天气下出海。
这一等,就是两个月。
萧璟桓脸上的从容渐渐消失了。
他留了信给她交待因果,但若是他没及时回去,那就是假失踪变成真失踪了!
他失踪十多天,她怕是会辗转难眠,对着空荡的房间红了眼眶。
可真要是失踪了几个月呢?
会不会日子久了,她床头那盏等他回家的灯就慢慢灭了?
会不会有人趁她恍惚的时候,递上一杯温水、一句安慰,重新又住进了她心里?
她心里记挂着这天下,记挂着她的宝贝弟弟,他只占了小小一块地方!
他失踪了,她很快会把他忘记吧!
但他心中又忍不住生出点隐秘的奢望:
或许,她会把他的名字嚼得生疼,会在每个相似的黄昏里寝食难安?
可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按了下去。
不行,他舍不得。
舍不得她对着饭菜发呆,更舍不得她被那份 “生无可恋” 缠上,把日子过得灰蒙蒙的。
哎!他怕她不够痛,又怕她太痛。
这心思缠成了乱麻,绕得他喘不过气。
“少主,风还是不对,再等等吧,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阿七劝道。
萧璟桓望着风暴汇聚的天际,沉默不语。
他可以等,但他怕秦梓舒不等他。
又过了几日,萧璟桓的耐心彻底告罄。
“备船。”他丢下两个字,语气不容置喙。
“少主!此时出海,九死一生!”
萧璟桓回头看了阿七一眼,眼神平静无波:“那就去搏那一生。”
再见到陆地时,已经是半个月后。
船队只剩下一艘破破烂烂的船,与其说是船,不如说是一堆勉强还浮在水上的木头。
萧璟桓从船上跳下来,脚踩在坚实的土地上时,身子晃了晃。
他浑身湿透,衣服被风浪撕扯得成了布条,头发被盐分和污泥黏成一缕一缕的,脸上满是风霜留下的痕迹,唯独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济州的方向,一瘸一拐地走去。
得快点。
他好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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