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村庄

作者:七月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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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暴雨


      “宋途把自己的不幸和后来的所作所为归结为宋程的威胁和无赖纠缠。宋文的死,在宋菲讲来也是宋文不自爱、咎由自取,问题全在宋文身上。”做记录的女警蔡菡总结道。“一个是被哥哥拖累的受害者,一个是被妹妹波及的受害者。推脱的手段还挺像。”

      “难道之前商量好了,还是想隐瞒什么。”刘越说。

      “什么没说,哪些不能说。说说看。”成召鼓励两人大胆发言。

      “宋途替村里人解决工作问题,灰色收入他没说,这笔收入到底是宋程拿了,还是他自己拿了他没说。哪些人插手了这件事他也没说。从他嘴里问不出来,我感觉从村民那里也很难问出来。只能另想办法查。”刘越、大胆设想小心回答,“不能说的。我觉得宋文的死没那么简单。宋文怎么掉进池塘里的?被谁救上来的?最终是不是吊死的?都是疑问。当年宋文死的现场是不是只有宋家一家四口在?宋菲不肯说实话,刘红梅宁愿擦掉家里的痕迹也不肯配合,显而易见,从这母女俩嘴里问不出什么。”

      成召欣慰地笑笑。“你和小蔡找几个把孩子送进工厂的村民问问,找最近几年办进去的问,顺便打听打听那些人在工厂的情况。尽可能地打听详细。”

      ——

      林超从警务室外面等到父母,一家三口回到宋喜在村里的老宅。宋喜每年只在清明节回村一趟。房子一直空着,钥匙由宋程保管。

      宋喜家大门敞开着,刘红梅独自坐在院子里。村路上看热闹的村民时不时朝院子里张望——刘红梅枯坐在石桌旁,盯着石桌发呆。

      “宋菲来了。”

      这句话似乎唤醒了刘红梅。刘红梅缓缓看向大门的方向。这时,一家三口迈进院子里,刘红梅慢吞吞站起来往屋里走。宋菲提步要追上去,林超见母亲神色不对——愤怒多过悲伤——他忙喊了句妈。

      宋菲停步,扭头看了眼门外张望的人,强压怒火走到石桌旁坐下。

      林超见宋菲暂时平静下来,进屋去找姥姥。

      林华阳闲庭信步地游逛一遍,坐到宋菲对面,挑衅道:“这就怕了?还早呢。”

      碍于门外数不清的眼睛和耳朵,宋菲不好破口大骂,只狠狠瞪了林华阳一眼。

      屋里,林超站在次卧门口。刘红梅坐在临窗的桌旁。这间次卧的布局跟姥姥在家里的那间卧室一模一样——一张单人床,临窗摆着一张大桌子,桌子上面摆着四个帆布收纳盒,里面有碎布,有裁剪工具,有半成品,有成卷的布料和配饰——唯一的不同是床头没有那只老皮箱。

      姥姥又在缝布娃娃的裙子。

      林超走进屋,压低声问姥姥:“你夜里起来擦玻璃、擦门、擦墙扫院子,是替那个人擦掉来过的痕迹吗?我看见了,你骗不了我。”

      姥姥盯着游走在碎花布上的针尖,手上动作没停,淡淡地说:“我是睡不着起来找点活干。”她抬头,苍老的脸上一双平静的眼睛凝视着林超,“有人来过吗?我怎么不知道?你看见了?看见什么了?”

      林超莫名打了个寒战,冷意向四肢扩散。

      “小超说的什么意思?有人来过家里?你擦掉了什么?!到底怎么回事?!”宋菲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林超后面,说着就要往次卧里迈。

      林超伸臂拦住母亲。提醒道:“妈你小点声。”

      林华阳站在门口,双手插兜,专心做他的冷漠看客。

      刘红梅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望着宋菲道:“我活到现在唯一隐瞒的事是当年……”

      “你胡说!”宋菲压低声朝刘红梅吼道。“你闭嘴!”

      林超被母亲狰狞的模样吓到了。宋菲颤抖得厉害。“你们说什么?当年什么事?妈?姥姥?”林超看看两人,无人回应他。

      两个女人都盯着彼此的脸,仿佛彼此是洪水猛兽,不紧盯着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撕咬一番。

      宋菲先败下阵来,刘红梅太冷静,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她心里忽然很失落,很难过,因为莫名死去的父亲因为母亲对她的无视。明明都是女儿,她为什么偏偏不喜欢我?

      锋利的剪子豁开一块碎花布,苍老的手利落地把剪下的布叠出褶皱,针尖在褶皱上游走,渐渐显出小裙子的样子。两片褶皱拼成一件小裙子,最后缝到布娃娃身上。

      这样的布娃娃。林超不久前见过,在床头的皮箱,在另一间次卧的桌子上。为什么不厌其烦地做这么多布娃娃?

      宋菲待不下去,从宋喜家离开,去了另一个亲戚家里。

      林华阳也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林超枯坐在院里的石凳上想那些没有答案的问题。郝运的到来结束了他的沉默。

      郝运坐到他旁边,倾身向他,神色古怪地、说:“咱们之前发稻田占地补助金,你发错过两笔补助还记得吗?我刚才去学门口的超市买东西,门口有一群人聊闲话,说那两家没人了。”

      没了——这两个字让林超头皮发麻。“什么叫没人了?哪两家?”

      “一个叫张巧丽,一个叫曹贵和。曹贵和家全家销户,销户懂吗都死了。”郝运瞥一眼门口佯装路过往院子里瞅的村民,“张巧丽家是你姥爷家南面的邻居,她家就剩她一个人,而且疯了,好几年前就跑没影了,活没活着没人知道。奇怪吧,但是他们的地都保留着,而且补助也照常发,还发双倍。”

      林超努力回想那天的事。“我记得,多发了两倍。那天太困了,迷迷糊糊的我忘了补助文件上是怎么写的?”他绞尽脑汁回想那天的事。“我记得上面写发双倍,但是许勇说发错了,他去追回来的。”

      “我刚才回去翻了登记本,上面写的是两倍。你还记得领的人是谁吗?”

      “忘了。”

      “张巧丽和曹贵和不可能来领钱。”郝运说,“一个疯了的女人,一个已故销户的原户主。怎么可能来领钱”他见林超要开口,忙说:“我知道取钱的不是他们,你也不记得谁取走了钱,但是去追回钱的是许勇,他肯定知道怎么回事。我是想问你,如果警察不查这事,咱们说不说?”

      “……说。”林超十分确定地说。

      “那我告诉你个更……更邪门的……”郝运一时间找不到形容词,“张巧丽的女儿也是掉进祖坟山下的池塘淹死的。还有……”

      “曹贵和一家。”林超下意识觉得更不妙。

      “火烧死的,一家六口。”郝运深吸一口气,“这个村真他妈邪乎,刘胜东说闹鬼我一点都不信,但是小学超市门口那群人说,曹贵和才是村里最早看见鬼的人。这他妈也太……太 ……”

      “是呀,太邪了。”现在林超很怕听到“死、没”两个字,他也无法说服自己,把一条生命的消亡推到虚无缥缈的鬼身上。他起身往外走。

      “……我怎么解决?!你告诉我?那边去调车了准备下午抽……”许勇蓦地回头,对上门外的林超,愤怒到咬牙切齿的模样强行变为和气的模样,眼角抽搐着眯起。“来了也不说话……进来坐。”

      林超满腹狐疑地望着许勇。许勇神色牵强古怪。电话对面是谁?

      “昨天补助金发错的那两户是怎么回事?”林超站在许勇办公室门口没打算进去。

      许勇撂下座机,面露为难道:“听村里人说的?我猜到你早晚得知道。”他拉了一把椅子示意林超进来坐下。林超没动,许勇走到门口站到阳光里眯着眼看高他一头的青年。“是你姥爷的决定。”

      “不可能。他三年前就退了,最近三年是驻村干部管理花庄,怎么可能插手村里补助工作。”林超说。

      “驻村干部也是人,是人就有亲戚朋友,人情世故。你的上一任,派驻的干部里有一位叫万堂。是谁知道吗?是丰城毛巾厂厂长王大川的小舅子。万堂看在宋副厂长的面子上,对老村长的要求没有二话。至于为什么继续给曹贵和、张巧丽发放补助,还是两倍补助,这个我真不知道。”

      “昨天来领曹贵和、张巧丽补助的人你认识吗?”林超问。

      “认识,本村人哪能不认识。”许勇老实地点头。“你姥爷那边的亲戚,拉着你说话那个。”

      林超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时候有人拉着他说话了。

      “警察带你去警务室,有人钻进去跟你说话。”许勇提醒。

      林超眼前闪过一张不太清晰的脸。下一秒他反应过来,许勇当时在人群里,而且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可你过后去追了回来。”林超清楚记得许勇让他不用在意,而且许勇亲自去把补助要了回来。

      “是要了回来,转手我就给你姥爷了。”许勇摊摊手,“钱只从我手里过了一遭。”

      “补助领了几年了?”林超问。

      “从开发稻田画那年开始,三年。总共没多少,不过……”许勇犹豫一瞬继续道,“我不说,用不了多久你也能查到。你姥爷在任这些年,但凡村里有的政策,能给到的补助和扶贫金,他都会给曹贵和、张巧丽申请一份。”

      这两笔钱积少成多,恐怕最后都进了某个人的口袋。现在,这笔钱的去向指向宋程。

      “这事我会向上反映。”林超表态。

      “劝你别这么做。给你姥爷留份体面。”

      “你确定钱一定到了我姥爷手里。”

      “呵。”许勇笑了笑,“你对于宋村长在这个村的地位还是了解的太少。这里没人能越过他。”

      “你努力在外人面前塑造我姥爷强横霸道,一手遮天的形象,为什么?”林超十分疑惑地端详起许勇。

      “我?”许勇戳着自己的胸口,他似乎很惊讶林超这么问他。

      林超情绪有激动,但估计在村委会,他压着声说道:“我见姥爷的次数虽然不多,但是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宋家分家,我小姨的死,补助金,哪一样你说实话了?”

      “我说的都是实话。”许勇收起惊讶,面色沉着地盯着林超。“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如果这里没人能越过他,你为什么敢在我面前诋毁他?”林超逼近许勇,“你装得太差劲了!”

      许勇的神色变了,一向和气的嘴脸褪去,露出一副无赖的神情。“……没办法我总得活着。有句俗语,好死不如赖活着,我现在就是赖活着。你知道像我这样赖活着有多难吗?考虑这个,顾及那个……时间久了,我觉得装成这样还不赖。”

      “轰——轰——隆——”闷雷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云层遮住了太阳,起风了,空气里渗入一股潮湿的腐败的气味。

      林超愤然转身大步离开村委会,从大院里迈到街上,霎时间被数不清的眼睛盯上。

      花庄小学在村委会斜对过。

      小学旁边是一家超市,超市外面有一棵老梧桐树,树荫下摆了四张桌子——麻将、纸牌、象棋。人群挨挨挤挤围在四张桌子周围,树荫一直延伸进小学旁边的小花园里。孩子们像猴子似的在崭新的健身器材上蹦来跳去,活力无限。

      有人看见林超赶紧用手肘撞一下旁边的人,下一个人再撞一下另一边滔滔不绝的人。

      林超冷眼看着村路对面的人群,好像一串巨大的牛顿摆,猎奇的能量在他们之间来回传递永不停歇。

      一双双眼睛相继看过来。林超提步往南走。一路上经过的每一扇门几乎都开着,门里门外的人都拿眼睛瞄着他,他们噤声不说话,但是眼睛里却吐出无数聒噪的话。

      乌云积聚得很快,仿佛也急着看热闹似的迫不及待地集合到花庄上空,黑压压地铺满目之所及的天空。

      临近一点,一辆排水车、一辆吸污车从国道拐进花庄村东边的观光路,径直开向祖坟山脚。这样大的动静,和两辆车的去向惊动了村里的老人。一群人拦在车前面不让车靠近山脚。

      警察出面也没能劝退这群激动的老人家。几个老人甚至要躺到车前面。

      “祖坟山上有花庄的祖祖辈辈,山在池塘在,多少年从没人动过,你们说抽干就抽干,是要绝了我们花庄的命根子吗!”一个身高体壮的男人拎着铁锹站在车前面喊得吐沫星子横飞。他身前坐着一个老头。男人的膝盖顶在老头手臂上,他屈膝碰一下老头,老头二话不说躺到地上。

      男人朝旁边人使眼色,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纷纷示意身前的老头、老太太躺倒。一时间,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一片人。周围的村民更加激动了,男人挥舞着铁锹,女人手持镰刀。

      周翔站在车前,扯着嗓子喊:“冷静点冷静点,听我说,池塘的水抽了肯定会填回去,一滴都不会少。你们堵着不让车过去是阻碍警察办案,是犯法!要追责!严重的要拘留!”

      “吓唬谁呢!别信他的!”村民越来越激愤,全都往前挤,有人甚至拉开车门,把司机拽了出来。

      林超和郝运收到消息赶过来的时候,两辆车的司机被打得满脸血,抱着头蜷缩在车前面,周翔左支右绌,保护了这个,另一个就要挨揍,而且他自己被揍得更狠。

      林超和郝运使出吃奶的劲儿才从人群里把周翔和司机拽出来。两个人都没来得及说话,又被拽进了人群里。

      林超只觉得有无数拳脚落在身上头上,面门一痛,鼻腔立即流下两股热乎乎的东西。

      “住手——”

      “砰——”

      铁锹拍在车门上响声如雷,仿佛拍在每个人身上,一瞬间给所有人按了暂停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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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章 2.1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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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6天前 来自:河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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