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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母
陈婂坐在马车里。
她收到陈家的来信后便匆匆上了马车,可快到了心中却涌上一股无所适从之感。文人兴许会说这是“近乡情怯”,陈婂自己却知道,她只是不知该用什么心情去面对罢了。
春日午后的阳光偶尔通过晃动的布帘钻进车内。马车行在乡野的土路上,一晃一晃的。陈婂看着外面一成不变的野草和农田,眼前的景象渐渐变得模糊。
恍惚间,她只觉得自己还是那个十一二岁,第一次坐马车进城玩,激动得上蹿下跳的小丫头,一会觉得这一切都是她坐在摇晃的喜轿中做的一场怪梦。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一记耳光狠狠扇在她的脸上。
她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也还没来得及感觉到疼,便被一股失重感拉出了梦境。
原来是她睡着睡着头从靠着的手背上滑下来这才惊醒了她。陈婂看了看窗外,四周黑压压一片,她竟是一觉睡到了这么晚。还没等陈婂看清这是到哪里了,车轮已经开始缓缓减速。
“夫人,陈家到了。”
陈婂往外瞄了一眼,只见陈锦与陈盼晴带了几个丫鬟小厮,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了。她整理了一下衣装,在下人的搀扶下下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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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母。”陈盼晴朝来人行了个礼。一番寒暄后将人迎进了宅子。
“出什么事了?这么急着把我叫回来。”陈婂进门后直接问道。
“娘她……孙郎中说,怕是这两天的事了。”
陈婂闻言脚步慢了两拍,皱了皱眉道,“两个月前不还好好的,眼看这天就要热起来了,怎么突然就……”
陈锦叹了口气,“命数这东西,谁又说的准呢?”
“也是。”陈婂默了两秒没再说什么,加快走了几步又赶上了陈锦。
陈盼晴一早便知道,她家与各路亲戚间甚至可以用关系淡薄来形容。姑母虽嫁得不远却也极少回来省亲,若非今年奶奶病重,只怕也是不会回来。
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奶奶去世,她身为孙女,皆因“昨日”已经历过一回此时才能勉强稳住心神,姑母身为奶奶的亲生女儿,是奶奶临走前都放不下的人,此刻怎能就说一句“也是”便坦然接受了呢。
陈盼晴想不明白,用膳时也一言不发。餐桌上,三人简单寒暄了两句后便都陷入了沉默。
陈家上下本就因为老夫人的事而有些压抑,陈锦也只当她是悲伤过度,没再指责她些什么。
“你那首饰铺子这两年办得怎么样?我半月进城办事,见你那铺子里排了不少人,当时你正巧不在,也没见着。”沉默许久,陈锦终是挑起了话头,谈的却不是奶奶,而是说起了生意。
陈婂在城里开了家首饰铺子,听说因为风格独特很受城里小姐们的喜欢。姑母上次回来时还给陈盼晴带了一支,是支银雕的桃枝,花瓣皆用小块玉石点缀。原料虽是不贵,但这手艺确实万里挑一,也难怪深得那些姑娘小姐们的喜欢。
“也就那样,还过得去。”陈婂淡淡地回道。
见陈婂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陈锦张了张嘴,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便意识到陈盼晴此刻正在旁边看着,憋了许久终于还是咽回了肚里。
气氛一下就更冷了。
陈盼晴浑身都不自在,好不容易终于捱过了晚膳,陈盼晴先起身回到奶奶床前守着。
陈盼晴独自守了好一会都不见有人过来。月色高悬,眼看就要到亥时,奶奶的病要发作了。
陈盼晴心里有些着急,姑母好不容易赶来,不就是为了看奶奶一眼吗,这会怎么又不见人影了。她见眼下奶奶状态尚可,嘱咐了丫鬟几句赶忙起身出门去寻。
陈盼晴走出卧房,一眼便看到绿绣正在偏房院门前守着,正要走上前询问便听见屋内传来争执的声音。
“几年前我就说过!你这生意做不了几年!现在过来跟我哭穷,你忘了当初自己是怎么说的!”
是她姑母的声音。
绿绣看见陈盼晴过来,赶忙小跑两步过来想把人支走,没想到却是让陈盼晴撞了个正着。
“要不是你勾结姓贾的干出那些事,咱家的生意怎么会一落千丈?这可是祖宗多少年传下来的心血啊!拜你所赐,全毁了。要不是当时我顾及着你的脸面,你以为能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了?”
贾,是陈盼晴姑父的姓氏。
绿绣站在一旁,走也不是,回也不是。陈盼晴的性子她是再清楚不过的,这时候便是叫来一辆牛车都别想把她拉走。
思来想去,绿绣终叹了口气,只是抓住陈盼晴的手轻拍了两下,算是安抚。
陈盼晴不语,只听屋内陈婂冷笑一声,“哼,你不照照你自己那样子。算盘都打不利索,自己败干净了家业到成我的不是了。”
“你!”这些话显然是戳中了陈锦的痛处。莫说是在城中生意做得火热的陈婂,就是尚且待字闺中的陈盼晴都能看出来,她爹确实不是块做生意的料。
再开口时陈锦语气登时弱了两分,“你好歹是个陈家人,难道要眼睁睁的看到祖宗基业毁在咱们这代?你在城里混得风生水起,陈家生你养你,难道你就不想着回报吗?”
“我说你怎么翻出这些陈年烂账,原来是找我要钱来了。怎么?不打算去官府告我了?当年不是你说的一家人也要明算账。咱们就算都姓陈,我不想借给你也是不借。”
再往后便是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吵声,陈盼晴听了个七七八八,大概也明白过来两人这是在吵什么了。
她没心思站在外面听二人互相谩骂,眼神示意绿绣莫提自己来过,便转身回到了奶奶屋内。只是心绪终究是被刚才的事情搅乱了。
陈盼晴知道陈家的生意一直在走下坡路,吃穿用度上尚是不显,伺候的下人却是已经裁掉了好几批,现在陈家上下大事小事都靠绿绣一人打点着。她原以为只是物质上没之前那么宽裕,没想到已经到了找姑母借钱的地步。
陈盼晴想了想,应是她爹原本觉得许安那事已是八字就差一撇,如今煮熟的鸭子飞了,这才急了起来。
只是不知道刚才那两人争论时,又是勾结外人又是告到官府的,虽不知是什么事情,但大致也没那么光彩。
陈盼晴心里正堵得慌,忽然见床上的人动了一下,她险些跳了起来,一把握住奶奶的手。“奶奶?你醒了?你睡了一天了,现在感觉怎么样?”边说着,边示意旁边的小丫鬟赶紧去叫人。
陈老太太挣扎许久才睁开双目,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房梁,过了良久仿佛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处。
“盼晴?”陈老太太动了动嘴唇,费了好些力气才吐出两个字来。
“奶奶我在。”陈盼晴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边,快速眨了眨眼让眼眶中的泪水散去。“姑母来看您啦,我已经派人去叫了。”
正说着身后便传来一声木门被打开的声音,正是陈锦和陈婂。
“娘!”二人一眼便看出老太太状态不对,也顾不得刚吵到一半,并排跪在了陈老夫人床前。
陈老太太似是也没想到醒来能看到女儿,当即抓住陈婂的手就要落下泪来,过了许久才攒够力气说出几句话,
“……是娘对不起你……”
陈盼晴站在边上听不真切,只模模糊糊听见了几个字,心中一惊。
陈老太太之后似是还想说什么,但终究没了力气,只躺在在床上小口喘着。
“快去请孙郎中!”陈锦朝下人喊道,“娘,您身子好着呢,别说这些丧气话。”
陈老太太已是摇头的力气都没了,她艰难地抬起头四处找着,明明不过一臂长的距离却仿佛隔了山海。
盼晴……
陈盼晴看见奶奶的口型,赶紧凑上前握住她的另一只手。“奶奶,我在这呢。”
陈老太太什么都没说,只是眼中蓄满了泪,右手紧紧地握着陈盼晴的手腕。她不用说陈盼晴也知道,奶奶这是放不下她。
陈盼晴用力眨了眨眼,“奶奶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这场景她虽然已经经历过一次,没想到再次经历还是痛彻心扉。
熟悉的打更声响起,陈盼晴下意识回头去寻。她想起来了,“昨天”她昏过去前最后听到的就是子时的打更声。
“奶奶?”可待她再回过头时,刚在回握住她手腕的手,已经滑落在了床上。
陈盼晴抬头,神情迷茫地看着眼前暴发出一阵哭声的二人,脑袋昏昏沉沉。
不行。
还不行。
奶奶和姑母之间还有龃龉,不能让就这样让奶奶牵挂着尘世离开。陈盼晴迷迷糊糊地想着,终于还是没能抵过,眼前一黑,倒了过去。
“小姐?!”
是绿绣的声音。
迷迷蒙蒙的,陈盼晴听到了,却无法控制自己开口回应。她只觉得自己仿佛泡在温水里,整个灵魂都被粘住了,舒服得她不想睁眼。
“小姐。”绿绣拍了拍她的脸,“小姐快醒醒,已经卯时了。”
陈盼晴刷的睁开了眼。
熟悉的阳光,熟悉的清晨,熟悉的,正朝她微笑的绿绣。
看见绿绣的神情陈盼晴已经猜出了七八分,陈盼晴开口问道,“绿绣,今天是什么日子。”
绿绣递过帕子让她擦脸,“二月廿三啊小姐,您该不会忘了吧,今天可是个大日子,下午许公子就要来了。”
果然!陈盼晴心中一跳。上天垂怜,真的又给了她一次机会。这次陈盼晴没有跑出门确认,历经过一次轮回后她已经知道了这件事的真实性,她确确实实地又回到了二月廿三。
陈盼晴坐在床边强迫自己赶紧冷静下来,任由绿绣摆弄着,给自己梳洗打扮。
她将“昨天”的事从头到尾过了一遍。光是把姑母请来还不够,姑母和爹,和奶奶,甚至和整个陈家之前一定发生过什么。
若是要解开奶奶的心结就必须要查清楚这件事。
可是这件事涉及陈家私隐,她能问谁呢?
若是直接去问她爹,以陈锦那个性子是肯定不会告诉自己的。
问姑母?她平日极少有机会见到姑母,关系自然不怎亲近,贸然去问可能会让姑母误以为自己是被爹派来当卖惨的。不行。
问之前的下人?她可只有一天的时间,找不找的到人还另说,就是找到了也不一定能在几个时辰里取得对方的信任。也不行。
陈盼晴抓了抓头发,若她一直在二月廿三这一天轮回,那她今天直接想办法偷溜进县衙把事情查清,明日这些不就一笔勾销了吗?
不可。她还不知道轮回的原因是什么,只知道最开始的契机也许是她下水救了大壮。若是老天看她借着轮回在世间为非作歹,终止轮回,那她到时候又该怎么办。
县衙,她一个县衙的人都不认识,就是想走歪门邪道都不知道该往哪走。
!
想到了什么,陈盼晴突然抬起了头。
不对,她还真认识一个县衙的人,而且那人权限只怕还不小。
许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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