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嫌恶
就如来时一样,老者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陆雨迢看向天边。
暮色已尽,天光如水。最后的暗紫云霞也消失了,苍青长云护着群山,堆叠在天际。
她心头微微怅然,若有所失。
一旁清回道:“陆姑娘,可要休息?我带你去客房。”
她回过神,道了声好,跟着清回往偏殿走。
他淡青的衣袍在走动间偶尔翻卷起一角,夜色之中,犹如风荷清举。
不知为何,这极为平淡舒缓的一幕,将她的心蓦然揪紧了。
晚风徐徐,将额角碎发吹起,又轻柔落回她鬓边。
右手忽然传来刺痛。
……原来是她正无意识地握拳,指甲已深深抠进了手心里。
她小心查看一番,好在没有出血,只是掌心多了几道月牙形的红痕。
将这笔账也记在了那人身上,她跟随清回来到一间客房。
室内已点起了灯烛,眼前的房间不小,各色物品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架妆台,想来是专为接待女客的。
她笑吟吟道:“这么豪华呀!多谢啦。”
清回道:“含光师伯特地交代,叫我代他赔罪。”
他看向她,眨了眨眼。
“缺了什么尽管告诉我。趁此机会,兴许还能要到些师伯珍藏的宝贝。”
哦?还有这种好事。
她凑上前,一双眼睛滴溜溜直转,笑得露出尖尖虎牙,小声打听道:“你师伯,都有些什么好东西?”
清回也低声道:“他平日里喜好炼药,珍贵药材、灵丹妙药所藏不少。”
陆雨迢笑嘻嘻道:“那你尽管去要!要来了好东西,我七你三。”
清回微笑着离开了。她沐浴过后,独自坐在庭中高树上晾头发。
斜斜靠在树杈,她将两手枕在脑后,衣裳与发丝都垂落下来,随风飘飘荡荡。
夜风渐凉,天空也转为深蓝,却仍不见月升,只有满天碎星闪烁。
头发晾干了,凉丝丝地披散在肩头。
她正要回房,忽听得隐约剑风声。循声看去,只见一人身着武当青袍,正在庭院中练剑。
微光中,仅能分辨出那人身量颀长,动作间如行云流水,自有一段矜贵优雅。
她看着有趣,飞身跃下。
那人正练得投入,眼前一道灰影陡然现身,惊得他提剑急攻。剑光闪烁间,来人的面孔被照亮了一瞬。
短短一瞥间,只看到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那道目光直直看向他,极为纯净,不染尘埃。
他过了几招,见对方并无杀意,一面招架,一面缓声问道:“不知在下何处得罪了姑娘?”
陆雨迢见他剑术尚不及清回,也懒得再打,漫不经心收剑回鞘。
“你没得罪我。”
此刻两人面对面站定,那人略看了几眼——来人是个小姑娘,手握一把银剑,看上去不似凡物。她不施脂粉,衣着也极为朴素,却是别有一种清妍,尤其是那双眼睛,明亮如同荷叶上的露珠。
不同于对方克制的目光,陆雨迢则是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他。此人面容白皙而俊美,气度清华内敛,一副谦谦君子之态,真是无端眼熟。
她心里憋着股火,暗暗磨牙。
本来还觉得有些兴味,想找人试试新招。待看清了这人相貌,她只觉晦气。
武当偌大个门派,是尤为盛产与谢临相像之人么?
还是说,这是什么她不了解的新风潮?
心知对方并无错处,她也觉得无趣,随口道:“切磋一下罢了。”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身回了房间。
那人看向她的住处,若有所思。
……
一夜乱梦。
又是被人追杀,又是生离死别,甚至最后一个画面,是自己提剑刺向谢临心口。
她猛然惊醒,心脏仍在剧烈地跳动着,几乎要喘不过气。
看清了周围的陈设,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扑通一声倒回被子里。
……真是害人不浅。
她在心里的账本里头又重重记上一笔,见窗外天色微明,索性洗漱了去吃早餐。
出了房间,只觉空气湿凉,晨雾弥漫。
她路过崖边,只见茫茫云海之上,峰峦如聚,簇拥着中心的天柱峰。自此处看去,云海涌动,脚下林立的山峰仿若海中岛屿,绕着主峰漂移流转。
俯瞰此等浩瀚磅礴的景色,使人顿觉天地之广。她心里喜欢,于是顺势在崖边坐下,一手撑着头,看向东边隐隐泛白的天际线。
山风带来轻寒,令人精神一振。
片刻后,晨光逐渐明亮起来。天边,一轮红日喷薄而出,仿佛带着不可阻挡的力量。
火红的光芒映在脸上,尚无热度,却明确地昭示着新的一天的来临。远远地,飞鸟披着红霞,翱翔于云海之上,她的心情也随之振奋起来。
三步并作两步,她带着一丝雀跃,迈步进了斋堂。
一进门,扑面而来的便是嘈杂人声与腾腾热气。面香米香直往鼻子里钻,弟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就着小咸菜喝着白米粥,狼吞虎咽,吃得香极了。
吃完了的,便说说笑笑,结伴离开。
她喜欢这样热闹的地方,盛了粥和小菜,挑了处空位坐下。
唔,腌制的黄花菜口感嫩嫩的,配粥喝刚刚好。
白米粥熬得浓稠,米粒都煮开了花,表面上盖着一层油皮,比别处香甜许多。喝一口粥,她又夹起一根榨菜尝了尝。
榨菜脆脆的,她正咯吱咯吱嚼着玩,身边忽然有人坐下了。
侧头一看,正是昨晚那人。
陆雨迢:……
她看着那人俊美的面容,只觉得隐隐胃疼,手里的包子顿时不香了。
或许是她的嫌弃太过明显,那人眼中微微探究,不动声色道:“姑娘,第二次见面了,好巧。”
陆雨迢牙疼一般,倒吸一口气。
一个清回就够她受了,现下又来一个。
昨晚明明溜掉了,谁知这人阴魂不散,又来找她打招呼。
她草草将包子塞进口中,端起粥碗就往嘴里倒。
那人惊异地看她。只见她几息之间,就吃完了面前的一大堆食物,丢下一句“有事先走”,就飞快地消失不见了。
她离开时甚至还用上了轻功,那轻功颇为高明,看不出是何路数。
他坐在原地,蹙眉深思。
饶是此人心思颇深,也不由得面露困惑,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生得很吓人么?
这女孩武功不低,又住在上等客房,不知是什么来历。他本想来探探她的身份,却被嫌恶至此。
莫不是自己与她熟识之人有旧仇?
他眼中掠过一丝阴翳。
边上新来的师弟热情招呼道:“清远师兄,早。”他便也收敛了神色,含笑关心几句。
另一边,陆雨迢几步出了斋堂,深深吸了一口屋外微凉的空气。
清爽。
甩掉了那个莫名其妙的家伙,她心情不错,哼着鸥鹭忘机的曲子,往对面的藏书阁去。
昨日,听清回介绍过门派中的布局,她已熟记于心,胸有成竹地踏进门,便被看管的弟子拦了下来。
“姑娘,此处是门中重地,外人不可擅入。”
那人行了武当的抱拳礼,态度很好,话语中的意思却坚决。
她知道这样的人往往难以动摇,讨价还价也是白费口舌。正想着要不要叫清回过来,忽听得里面有人道:“是陆姑娘么?让她进来吧。”
陆雨迢被放了行,好奇地四处打量。
沧浪派已是藏书不少,而武当派的藏书阁比沧浪派的又大上几倍,一排排书架几乎看不到头。右手边是螺旋状的木梯,看来还有二楼。
她抽出手边一本形意拳谱,简单翻了翻。
“陆姑娘,还在为昨日的事不高兴么?”有人笑着说道。
她抬头一看,果然是含光师伯。
他手执一本书册站在窗边,银灰道袍在日光下隐有华彩。这身衣裳,看上去比弟子们的要贵重些,但仍是颇为低调。
她大人有大量,心中已揭过此事。但又想到昨晚跟清回约好了,要联手敲他一笔,她摸摸下巴,道:“那当然,我也是有脾气的嘛。”
含光笑道:“此事的确是我考虑不周,稍后让清回给姑娘送上一点心意,还请万勿推辞。”
竟然真能搞到好东西!
她听了这话,也绷不住冷脸了,笑嘻嘻道:“含光师伯真是大方,难怪广受大家爱戴。”
含光摆摆手道:“你这丫头,变脸比翻书还快。”他拿出一枚木牌,道:“以后再来藏书阁,给守门弟子看一眼即可。”
陆雨迢喜孜孜接过,顺手挂在了腰间,倚着书架继续翻看。
这本拳谱措辞简练,图样也简明扼要,寥寥几笔便勾勒出动作的要点。她虽然不练拳法,却也认认真真通读一遍,心中有所领悟,托着下巴出神。
以她如今所见,各路武学,虽说依托的兵刃有所差异,对武道的理解也各不相同,但其中亦有相通之处。例如,无论何种武功,创制之初,大体上都为求胜。无论是利用己方优势制敌,或是诱导敌方露出破绽,最后都为克敌制胜,而非其它。
因此,从结果来回溯,再花哨的诱敌之策,再多的招式套路,最终都殊途同归。从目的反推回来,再看那些五花八门的招式究竟意欲何为,就一目了然了。
即便她不用拳,也能隐隐领悟到创造这套拳法时的意图,从而丰富自己的进攻、防守思路。
更何况,江湖上那些练外家功夫的彪形大汉——也就是她最不擅长对付的一类人,选择拳法的可不少。
多看看拳掌招式,下次对敌,多少也有些把握。
将这本书的内容消化得差不多了,她又拿起一本混元桩图解。
不同于刚刚那本形意拳,这本则属于内功了。按书中所说,通过站桩锻炼下盘,便能修炼真气,从而领悟“松、静、稳”之意?
有趣。
她将整本书翻完,正思索着武当内功与沧浪派的异同,忽听含光师伯道:“惜哉!惜哉!囫囵吞枣、牛嚼牡丹!”
她抬起头,见对方捋着胡须,正倚着书架笑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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