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泪雨

作者:33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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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道无风带



      很熟悉的味道。

      白洛猜到了是谁。
      她的小叔叔。

      把她从棋盘上硬生生拎走的,除了他,似乎没人敢。

      男人没说话,她也没动。

      对峙的代价,是两败俱伤。

      风把淡淡的檀木香吹散。把两人的回忆,吹成冷灰。

      南洋的雨,下得全世界替她哭,可白洛只觉得吵。

      吵得她听不清自己心跳,却偏偏听清一句要命的判词。
      “他因失血过多,到现在还没有醒。”

      一秒间,指尖狠狠掐紧手心,那般深,那般烫,那般久,慢慢渗了血。

      失血过多,人还没醒。

      一下子红了眼,湿了眸,发潮,发苦。

      唇被咬破,血线蜿蜒,她舔了舔,腥甜。

      她对自己立了案:
      “白洛,你杀了他一半的命。”

      对不起,对不起。
      轻飘飘的,压不垮天,救不回人。

      可她还是想说。

      一遍又一遍。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说给风听。说给雨听。说给赤道以北的某个潮湿的角隅。

      她想起他递来的骨伞。
      说:“白洛别淋湿。”

      可最后,他淋得最湿。
      血混着雨,流了一地。

      她以为他早醒了。以为他知道她被小叔叔匆匆转走,远走南洋。像逃犯一样消失。

      现实可笑:
      他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他不知道她走了,不知道她逃了,不知道她……

      他护她周全,她却把他推进鬼门关。

      一切的一切,是她造成的。

      如果去年冬天,她没答应他的提议。
      会不会,他就不会躺在病房,命悬一线?
      会不会,他们还会杭大校园,擦肩而过?

      可惜没有如果。
      她不是天真少女,她是棋局的执棋人,是Loser。

      不能再连累他了。
      他值得活在阳光下,而不是替她挡枪,替她流血,替她死。

      她种的因,她结的果,她一人抗。
      天经地义。

      生是原罪,逃是徒劳。

      商彧又压近她一寸,清隽的身形落下一片阴影,替她遮了太平洋的蓝雨。

      居高临下睇着她的正脸,目光不带温度,看一件失而复得的私有物。

      冷颓,糜厌,美得近乎病态,近乎腐烂。

      不动声色滚了滚喉结,他的声线比潮湿的夜色温柔。
      “想回去吗?”
      “随时都可以。”

      拳头却碎了规矩,骨节泛白,心底的私欲烧得滚烫。
      他根本不想放她走。只想把她锁在身边,哪怕毁掉她的退路。

      岛屿的界限是海。天海一色,蓝到世界末日。
      像一座漂浮的牢笼。

      白洛浅浅抽抽鼻腔,一呼一吸间,哽咽破了防。
      她只说了三个字。
      “安全吗?”

      三个字,全是谎。
      她根本不在乎安不安全。

      她只想见他,想扑进他怀里,想咬他的唇,掐他的肩,把“情侣该做的事”做尽、做绝、做进骨血。

      是求死。
      是明知会碎,还偏要撞上去的疯。

      她早就不想活了。
      只要他还在。

      可现实判了死刑。

      安全吗?
      怎么可能安全?

      暗网标价,她的名字是货币。通缉令已一出,人比黄金更烫手。
      全球黑市,她不是逃犯,是活体资产。

      时间是热带的雨,下了一季又一季。

      他的沉默,她明白。

      不安全。
      从她被挂上价签的一刻,安全就死了。

      不知有多少罪恶的影子,虎视眈眈盯着她。

      她不想再拖他下水了。
      他本不是盘棋网的牺牲品。

      终究是一场注定破灭的梦。

      “小叔叔。”
      “他醒后,别告诉他我的位置。”

      她太了解他了。
      ——疯子,纯种疯子。

      一意孤行,睚眦必报。不信命,不放手。占有,偏执,病态,伤人伤己。

      她宁愿他恨她,也不要他死于执念。

      彼岸的风,藏着一座浮岛,飘向季风带。

      商彧握拳的双手,罕见松了劲。薄薄的一层湿汗,随夜风一吹,散了干净。

      “好。”
      只要她能活着,离他远点……就好。

      *

      白洛病了。

      她的病是永不止境的潮湿季节。

      白昼漫长难耐,黑夜辗转不眠。

      病在雨中生根,发芽,疯长。她在梦醒间,一寸寸溃烂。
      梦里暴雨倾盆,天翻地覆。醒来泪痕斑驳,分不清是雨是泪,是痛是悔。

      呼唤无应,她浸于自己的雨中。一个人的雨,下了一生那么久。

      意识日复一日,反复横跳。清醒一秒,坠落一瞬。
      循环如暴雨,无止无尽。

      梦魇纠缠的间隙,总有一个少年,一遍一遍唤她名字。
      她记得他掌心的温度,记得他笑时眼角的光,记得他低头时发丝垂下的弧度。

      可她抓不住,像抓不住雨中的影子,像抓不住那天阳光下说“永远”的自己。

      是啊,永远。

      两个傻子,牵着手,灼灼烈阳下发誓。

      金黄的白日光,温暖得像假象。影子紧紧依偎,仿佛融成一体。
      像极了永远不会冷的季节,像极了永远不会结束的苦夏。

      梦一碎,全是假的。
      誓言烂在雨里,阳光成了伪证。

      只有南洋的迤逦潮湿,只有孤独不蓝的海洋。

      清醒于她而言,是间歇性赦免。

      白洛赤着脚踩着细软沙粒,漫无目的沿着海岸线散步。
      风推着她,海看着她。

      不知道在想什么?

      十米之外,管家是一道被驯服的影子,亦步亦趋跟随。
      不敢靠近,不敢走神。不该存在,却又存在。

      偶有片刻心血来潮,她登上漆黑如夜的双体游艇。甲板中央,一架折叠画架静静伫立。

      纯白画布上,只绘一人。
      不是肖像,不是写生,是追忆。

      正脸,是她反复描摹的执念。
      背影,是她欲言又止的过往。
      唇瓣,是她心跳的唯一坐标。
      侧影,是她偷藏的禁药。
      眉眼,是她命定的纹身。

      笔笔似在剜心,又似在复活。

      忧郁生南洋。

      扎根,疯长,成了她的血肉。

      抑郁症、焦虑症,神经上反复拉锯。自主神经紊乱。罪恶妄想。气短。头晕。手抖。

      她怕,怕有一天,他的脸拼不全。怕画着画着,笔下的人,变成了陌生人。

      她不想忘,可她控制不了。
      大脑背叛。记忆溃散。

      世界在说:
      “忘了他吧。”

      她一个劲摇头。

      病可以毁她的身体,但动不了她的执念。

      她可以忘记名字,忘记日期,忘记自己是谁。

      但她不能,更不允许自己忘记他。

      她宁可疯,但不删他。

      *

      天与海混咬一线,蓝得没有尽头,似一场永不落幕的末日。

      白洛穿着一件珍珠白收腰吊带裙,半扎着公主发。

      油画棒散了一地,红的,黑的,灰的。调色盘上,颜色干了,裂了,碎了。

      色彩炸裂,情绪崩盘。

      画中少年穿着她买给他的无袖黑T,张扬的银灰发,唇角翘着欠揍的坏笑。

      像极了每次咬她嘴唇咬出血、还敢眨着眼装无辜的笑。

      那股子桀骜,那股子疯劲,全被她一笔一笔刻进了画里,刻进了骨血。

      画布大片留白,或压着几笔淡灰。
      不是疏忽,是刻意。

      他不在,她的世界死了光。

      海风掠过,吹乱了她的发丝,吹动了画纸的一角。
      仿佛少年活了,栩栩如生。逆着光,踩着风,朝她走来,还他妈带着笑。

      她知道。
      是梦。是瘾。是幻觉。是自欺。

      妄念如蝶,翩跹记忆的废墟上。
      少年是她春天永不靠岸的劫,是她亲手养大的疯。

      今天是薄阽昏迷的130天,是华人新年第一天。

      异国的夜,时差错乱,晨昏颠倒。她一个人,守着一幅画,一盏冷灯,庆祝所谓“新春”。

      没什么好庆祝的。

      一个人硬熬的年,不叫年,叫习惯。

      __

      南淮的居民楼很老了,墙皮斑驳,楼梯吱呀作响。

      除夕当天,家家户户贴春联、挂灯笼,红彤彤的喜庆铺满了门楣。
      红得热闹。红得……与她无关。

      天光将尽的蓝调,白洛踩着斑驳的水泥台阶,慢慢拾级而上。
      手心攥着一副最廉价的红纸春联,边角卷曲。

      把春联黏贴掉漆的铁门上,一边贴,一边用指尖抚平褶皱,似安抚自己皱巴巴的心事。

      上联:“万事如意”。
      下联:“平安喜乐”。

      字迹是她照着打印模板一笔一笔描的,笔画歪斜,边缘不齐,却写得极认真。

      她仰头看着,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笑得眼角发酸。

      小卖部的老板娘见她年年都来,总会多送她一张“福”字。

      “小姑娘,福气会来的。”
      老板娘说着,眼神带着不忍直视的怜悯。

      她接过,轻声说“谢谢

      却从不正贴“福”字,偏要倒挂窗内。希望跌落时,至少是朝着地,不是朝着空。

      深夜,整栋楼被鞭炮声托起,红纸屑如雪般落满巷口。
      窗外的烟花升腾,亮了天,亮了眼。

      她落座小木桌前,清汤锅水滚,饺子浮着。白菜猪肉馅,是父亲的味道。

      他总说:
      “白菜,百财,招财进宝。”

      可父亲离开后,财没来,人散了。只剩她一个人,守着一锅旧味。

      咬下去。
      第一口是香。第二口是酸。第三口是眼泪。是时间腌透的涩,是记忆泡烂的疼。

      迎新晚会的节目,歌声喧闹。
      主持人说:“团圆时刻!”

      可她听见的,是自己心跳的间隙。一下又一下,回音寂寂空响。

      她总会想:
      是不是有些人,生来就不该拥有团圆?
      是不是有些心,注定了要独自结冰?

      她不想信。

      可夜太静,巷太长。烟花落尽,只剩她自己,守着一锅凉了的水饺,守着一屋冷掉的热闹。
      __

      全世界的人民都在欢庆中国新年,万千烟火升空,辉映整个地球。

      从纽约到东京,从巴黎到悉尼,从南洋到杭港。

      世界齐欢,全球共襄。

      不想孤独硬熬的她,还是摆了两副碗筷,倒了两杯酒,温声说:
      “新年快乐,薄阽。”

      哪怕,他听不见。

      渡劫一般,渡一个无终无点的劫。

      白洛第一次拿起遗弃已久的手机。

      商彧于她醒后,将它归还。连同一部新机、一张新卡,一并递予。

      这么久了,自欺欺人似的,开机键不敢碰。

      她害怕。
      怕锁屏上熟悉的合照刺痛眼睛。怕堆成山的“你还好吗?”戳破她的伪装。怕眼泪不争气不听话。

      原机插着两张卡。

      卡一,校园卡,日常用。发通知,刷门禁,聊废话。烂大街的工具人。

      卡二,南淮办的,联系人只有母亲和薄阽。

      她朝管家勾了勾手指:“取卡针。”动作干脆,“咔哒”一声,弹出卡一。

      小小的薄薄一片。被蓝色的海风一吹,翩翩跌入了深邃的海洋,沉入无光的尽头。

      数据归零,联系切断,游戏结束。

      人总要往前看的,不是吗?

      海是倒放的天 ,倒映着云影。

      人人想进海里,做一尾自由的小鲸。七秒记忆,游过即忘。忘却痛楚,只余欢愉。

      阿阽,你不会怪我的。
      对吗?

      我连自己都快骗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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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4章 赤道无风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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