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了死对头不能谈恋爱

　　五十、

　　三月了。

　　初春，X市的天气还是很寒冷，还是时不时就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空气也还是湿润又冰凉，顺进气管时，也还是那么容易让人乱掉心跳。

　　唯一不同的，是苦橙叶子带走了好似咖啡浇筑心口的苦涩，让心跳不再忧愁。

　　出院当天，有个雾蒙蒙的清晨。

　　徐渡先起了床，趁周墨斓还在睡，他先收拾起了行李，等到对方醒来，一起去办出院手续，收拾好东西便离开了。

　　今天也是代理人合同到期的日子，他们辗转去BBQ处理了一些事情，彻底完成工作交接。

　　等到他驱车带着周墨斓回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

　　路上，阴沉的天又下起了小雨，副驾驶上的周墨斓一直握着左手的手腕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支具已经拆了，能碰了，活动能力也恢复了不少，等红灯的时候，徐渡看见了，便伸手车内的空调风调小了些，又握住了对方左手的手腕：

　　“冷吗？”

　　对方似乎因为突然被碰有些诧异，怔了怔，可回望他时，又很快笑了：“不冷，”说着，转而用右手掌心捂住他的手，热乎乎的，调侃起来，“怎么反而是你的手这么凉？早餐没吃饱？热量不够啦？”

　　此时，绿灯亮起，徐渡喉结轻颤，咽了咽喉中阻塞，收回手，再次起航，什么也没说。

　　众所周知，人在遭受极端情绪冲击时，身体极有可能出现体温失常，紧张的时候，尤是。

　　徐渡瞥了眼主控台，时间是下午三点，导航显示还有两公里到家，距离他最终的设想实施已经不远了。

　　在此前的两个多月时间里，徐渡在脑海中演练过无数次可能发生的场景，演练过无数次自己要说的话，说服过自己无数次千万不要紧张，可当它真的即将来临时，却还是叫人这么紧张，心脏都要跳出胸腔了。徐渡承认，他这辈子都没这么紧张过。

　　到家的时候，周墨斓才将行李拉到客厅就大手一撒，“噗通”一下坐到了沙发上，释然地感慨起来：

　　“哇哈哈哈哈！终于回家了！住了那么久的医院，我人都要发霉了......”

　　人四仰八叉地倒在沙发上，开心得叽里呱啦的，徐渡看着，什么也没说，默默将行李一一拉进屋，大致归位——周某絮叨他沉默，正常得像他们相处的无数个日子，只有他自己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捯饬完行李，徐渡进入洗手间，看着镜子，整理起了自己的衣装，确认仪态无误，他再次回到房间，唰——

　　徐渡拉开了书桌的抽屉，此刻，两个月前就收到货的戒指盒子静静地矗立在那里，终于将要去往它应该存在的方向。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盒子装进了口袋中，丝绒质地磨得人焦躁，他再次沉稳气息，这才走出房间。

　　客厅里，他幻想过无数次一起存在于未来的人正大咧咧地倒在沙发上刷着手机。

　　徐渡站到了对方身边，沉声唤道：“周墨斓。”

　　周墨斓怔了怔，看向他时，居然又是一怔，也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异常，周墨斓无措地放下手机，缓缓站起了身，看着他的眼神透露着些许惶然：

　　“什......什么啊？”

　　“你接下来都有空吗？”徐渡问着，“我有些事想和你说。”

　　“啊......？”周墨斓眼眸微颤，却不知误会了什么，退了两步，才试探着，讪笑道，不安已经掩饰不住了，“我、我是有空啊，可是，这么突然啊？要、要是坏消息的话，你……你要不晚点再跟我说呢？我、我刚出院诶？”

　　徐渡也无暇顾及，因为，要是不将自己的注意力放置在遏制情绪上，他或许就要紧张到发抖了：

　　“对我来说不是坏消息，我......希望对你来说也不是。”

　　说着，他屏息凝视，一鼓作气，将戒指的盒子从口袋里拿了出来，因为紧张导致太用力，盒角甚至硌得手有点疼：“我想......我应该没有买错，”声音已经克制不住地出现了些微颤抖，徐渡却仍旧无暇顾及，转而轻轻地打开了戒指盒子，“虽然，我认为你更适合另外一款，但这是你选的，所以我最后还是选了这个……”

　　好苍白，徐渡思索着，实际效果果然还是比想象差了太多，看着周墨斓错愕的眼神，他又将戒指盒子往对方面前凑了凑：

　　“这是圣诞节那天你给我戴的戒指，我定了一对。”

　　即便是硬着头皮也要将心里的话说清楚：

　　“我喜欢你。”

　　“尽管我认为我的心情应该……是即便你总是让我抓狂，总是让我有很多想不通的地方，我也想和你相处，只想和你相处，想要珍护你，和你共度余生，而且，有你的未来是什么样，我想过很久、很久，想到最后，结果也是似乎缺点也会让我幸福，如果是你成为我讨厌的那种生活的另一半的话，生活再烦躁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我想，我的心情用‘爱’来形容更合适，但我不知道……你会不会觉得‘我爱你’太沉重？”

　　他看着周墨斓嘴唇微张，错愕到失语，他不得不倾诉想法：“我们……不要做其它任何形式的关系了，成为‘恋人’吧，好吗？”

　　他甚至能从对方的脸上读出对方现在在历经何种思维风暴。

　　周墨斓好似才逐渐想清了什么，许久之后，恍然似的：“啊……我知道了，”霎时露出一个轻松感慨的笑，“看来MoLD这次受伤对你的打击真的很大耶，那我可得好好复健，再多画点，争取能让你喜欢得更久一点了。”

　　“而且，”说着，又打趣地说着，笑盈盈的，“说什么喜欢、做恋人还共度余生啊，你也不用把话说得那么重嘛，我们哪是受束缚的人呐，现在这样的状况不是挺好的嘛……就算你不跟我说这些，不送我东西，我们也可以继续睡啊，这不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我也想睡呢，不腻的话我们一直睡也没问题啊，你要是现在想睡现在也可以啊，你放心，MoLD很快就会复出画画的啦，不会辜负你努力维护的。”

　　徐渡被苦橙叶子的收绞刺痛，伤害对方太久的报应果然来了，和邹缈说的如出一辙，周墨斓根本就不信，甚至更惨，不仅以为他那么拼命是为了MoLD，还将他往外推呢。

　　但是，幸好，他早就做过心理准备。

　　于是，徐渡缓了缓呼吸，好让胸口和喉咙不这样痛，斩钉截铁地反驳道：

　　“不是的，周墨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真心爱着你的，也是真心实意在向你告白的，我现在很清楚，MoLD只是你的一部分，我爱他，其实就是爱你，可是……就算你不是他，我也会爱你，因为我爱上的是完整的你，在我眼前的真实的活生生的你。”

　　“我知道，我让你受过太多的伤，以至于我现在无法取得你的信任，”他说着，心痛得抿了抿唇，才好绩效开口，“可是，如果你愿意，我也愿意用一生的时间向你证明，我已经做好了和你共度余生的准备，无论今后发生什么，我都会和你在一起，拥抱你、亲吻你，不会离开你，直到你相信为止。”

　　“我也知道，”他说着，却也有些难为情，“选择刚出院就在家里告白有些唐突和草率，但……这是我第一次告白，我不知道会产生什么效果，却又想让你拥有一个美好的回忆，所以……如果你能够答应我，我今天晚上在L餐厅定了一个好位置，在那里，我准备了很多东西，足够我郑重地说一次‘我爱你，请你和我在一起’。”

　　他不厌其烦地诉说着，又把戒指往对方的方向递了递：

　　“所以，给我这个机会去证明，信任我，和我在一起，可以吗？墨斓。”

　　说完，客厅陷入了沉寂，周墨斓呆滞地瞧着他和他手里的戒指，徐渡无法得知周某现在想着什么，他愿意等，可沉寂的时空却无法使他的心跳趋于缓和，甚至愈发迅速沉重了。

　　“真……真的吗？”周墨斓终于开口了，脸上却写满了不敢相信，甚至惶恐地退了一步，“徐、徐渡，你、你是认真的吗？”

　　徐渡微微上前，渴望对方可以接受他的提案：“是，我是认真的。”

　　“呃、呃……”结果，谁承想，周墨斓听着，脸上居然肉眼可见地爬满了惊惧，又后退了几步，忽的开始浑身颤抖，“不、不是……”步步后退着，豆大的泪珠居然不受控地坠落眼眶，直到抵到阳台门上，退无可退，周墨斓才看着他，惊惧地说着，呼吸也愈发急促，“我肯定是在做梦……我肯定又是在做梦了……”

　　说着，蹲下了，抱住了脑袋，整个人几乎蜷缩起来，碎碎念着：“不要、不要做了，不要做了，我都控制了多久了，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又是这样了？都说了……都说了……”浑身颤抖，只是听声音都知道的愤恨和惶恐，“不要再做了啊……”

　　周墨斓的反应几乎精神失常，好似十分愤恨自己不受控的脑子，徐渡也从未见过，他无法想象对方究竟是经历过多少个困苦的日夜才会变成这样，只觉对方这样子让人浑身闷痛得受不了，徐渡瞧着，毫不犹豫上前，抓住对方的手臂，周墨斓甚至因此吓了一跳，抬起头看他时，双眼通红又充满惶恐，手甚至都在缩，刺得徐渡受不了，拉也拉不起来，他干脆地蹲下了，可周墨斓却是颤抖着，试图脱离他的掌控，眼睛仓惶地打量着他：“徐渡……你是真的徐渡吗？”

　　徐渡松开了对方的手臂，转而绕到对方身后，什么也没说，蹲下了，从身后将对方的身躯搂了个满怀，叫对方能最大面积地感受他的体温和怀抱，对方身子一僵，似乎奏效了，恍然地说着：“徐渡……真的？”

　　“嗯，”徐渡应了声，“我是真的。”

　　“啊……？”周墨斓惊慌一叹，身子还是颤抖，“徐渡……好害怕……我好害怕啊……”没想到，对方居然吐出来这么一句，退缩着，还是想要蜷缩起来，“徐渡……你、是认真的吗？我、我……”

　　周墨斓说着，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掉，声音颤抖得好像就快要碎掉了，却也软了身子，失去了反抗：

　　“我已经承受不了……再来一次了……”

　　徐渡知道对方指的是什么，是已经无法再承受再被他“抛弃”一次了，所以他毫不犹豫趁机将人拉起，坐到一旁的沙发上，将人揽入怀中，看着对方失魂落魄的脸，徐渡疼惜地亲了亲对方的耳畔，说着：“不要害怕，周墨斓，我是认真的，我再也不会走了。”

　　可周墨斓却像失去了所有力气，只是依偎在他怀里，直到对方混乱的呼吸出现了些许缓和，徐渡才当着对方的面，将一枚戒指从盒中取出，放在对方手心里，在对方惶然的眼神下，将左手交给了对方：“正大光明地戴吧，以后，再也不需要藏了，因为你想做的事，我也想。”

　　周墨斓震颤着眼眸，许久，却突然啜泣一声，转而像个孩子一样大哭起来，一拳又一拳地捶在他身上：“臭徐渡……臭徐渡……我真的……恨死你了……你知、道我喜欢了你多久吗？你知道我喜欢了你多久吗？”

　　“十几年……十几年啊……”

　　“十几年啊……你知不知道啊……”周墨斓重复着，语无伦次，“我真的……讨厌死你了，”哭得像是要背气过去，声音也越来越小，“喜欢了你十几年，也被你讨厌了十几年……好痛苦……被喜欢的人讨厌真的好痛苦啊……徐渡，你知道吗，这十几年里，有好多次，我都差点以为自己可能痛苦得要死掉了……”

　　周墨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徐渡瞧着，害怕人真哭背过气去，急忙轻轻顺起了对方的背，一边抽纸给对方擦着湿透的脸，轻声重复着：“我知道了，我现在知道了，对不起。”

　　可周某的脑子却像突然宕了机，无论他怎么说，都只是死死抓着他的手，嚎啕大哭，抽噎着，重复说着自己太痛苦了，却又在不知不觉间将戒指戴在了他的手上。

　　徐渡等着、陪着、安慰着。

　　他知道，对方需要更多消化时间，所以他才会如此计划。

　　许久许久，周墨斓才逐渐从嚎啕大哭转成轻轻啜泣，看着不远处的地面，不知在思考什么，突然就呜哝着声音说了一句：“亲、亲亲我吧，徐渡，我需、需要你吻、吻我。”

　　徐渡凑上去，回应对方的需求，在缠绵悱恻的亲吻中，耐心等待对方心静下来。

　　感觉到怀中人平静许多了，徐渡才停下，看向对方紧紧攥着自己的、指尖都有些发白的手，开口询问道：“我现在能给你戴戒指了吗？”

　　他愿意等，但也不妨碍他想啊，天知道他想“绑”住对方想过多久了，光对方给他戴了，他戴不了，也实在心难安啊。

　　谁料似乎终于信了现实的周墨斓居然瘪了瘪嘴嘴，一把抢过了他手里的盒子：“不行，”红着眼幽怨地看着他，“我、我还没骂够呢，错、错过这次以后我估计就没机会说了，我说、说了你肯定又要骂我，所以我、我这次一定要骂爽了才行。”

　　抽抽嗒嗒的，气势汹汹，却还是紧紧攥着他的手，往他怀里钻。

　　徐渡：......

　　算了，他留时间就是早料到初次告白会有很多不可控的因素了，而且这样也能大概知道周某对他有哪些不满，周某爱说就说吧。

　　然后，徐渡就挨到了生平最狠、最长的一通骂。

　　他沉默听着，偶尔在对方问“你懂吗”的时候回句“我懂了”，周墨斓批判了他一个小时，他最后总结了一下，其实无非就是数落他这些年究竟让人受过多少委屈，是个多么毫无人情味、喜欢泼人冷水、让人献媚给瞎子看的乌龟王八蛋。

　　“但是现在也还好了，”周某说着，估计终于批判爽了，便自己抬手抹了抹眼泪，努力克制着抽噎，“我、我已经习惯了，所以其实你现在怎样都无所谓了，”说着，就长长、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哈——说出来的感觉舒服多了。”

　　然后就把戒指盒子还给了他：“你、你戴吧。”

　　徐渡无言，取下戒指，握住周墨斓的左手，也轻轻将戒指套进了对方的无名指，然后凑近对方，亲了亲对方的嘴唇：“对不起，我以后会注意，如果我注意不到，你有不满，要告诉我。”

　　语毕，周墨斓没有回应，只是抵着他的额头，看着他，抿了抿嘴，又垂目去瞧了瞧他们手上的戒指，声音哝哝的：

　　“徐渡，我们真的交往了吗？”

　　徐渡抱着对方，抚摸着对方的后颈，亲吻对方的唇：“嗯，是。”

　　对方反复确认着此刻的真实性，徐渡不会不耐烦，他知道，他正在触及对方心中最深不见底、无边无际的空洞，不是几次告白、几句话就能填补的，他也实在不擅长说情话，只能一遍遍地告诉对方，用行动证明，这是真的。

　　他也知晓，这真的需要花费很长、很长时间才能填补，但也幸好，他早就做过“耗尽一生也情愿”的心理准备。

　　周墨斓问他，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徐渡说，我也不知道，我醒悟自己喜欢你是两个月前，但什么时候产生的，记不清了。

　　然后周墨斓便又不说话了，只是靠在他怀里无声地流泪，想让他陪，他就这样陪着，偶尔亲亲对方，房子里除了断断续续的抽泣，安静得不像话。

　　他无从知晓对方究竟都在想着什么，只知道，许久之后，怀里的周某突然大气一喘：“欸！”然后就拍着大腿坐起来了，自己把脸上的眼泪抹了个干干净净，“好了！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说着，用湿润的眼睛望着他，笑盈盈地说着：“L餐厅诶，这么难约的店，你小子，很会挑嘛，我还挺喜欢他们家的口味的。”已经有心气儿插科打诨了。

　　就是知道你喜欢才选的，徐渡想着，却没接茬，只是起身，下意识抱着对方亲了亲，才说：“想吃就准备准备，出门吧。”

　　话题好像也就这么过去了。

　　徐渡突然意识到，他们从小到大好像都是这样，心照不宣地结束悲伤话题，只要说了，解决了，也就不会再翻旧账了。

　　总之，一切事，周某开心了就好。

　　结果谁承想，开车去餐厅的路上，周墨斓不知想到什么了，当他把车开到地下停车场停好，解开安全带，刚准备招呼对方下车时，好端端的周墨斓却猛地攥住了他的衣角：

　　“等、等一下！”

　　徐渡疑惑，抬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周墨斓整个人居然从脖子到耳到脸红了个彻底，身子都在抖，徐渡震惊了，不由问：“你在干什么？”

　　言毕，周某一下啥也没说，憋了半天，脸更红了，才突然捂住了脸，咆哮道：“我、我……突然意识到我居然是在和你约会，而、而且你居然是我的男朋友，我就突然好紧张！好害羞啊！啊啊啊！”

　　徐渡：......

　　“神经病，”他受不了了，翻了个白眼，吐槽道，“你总是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害羞干什么？平时抱着我缠着我亲嘴做ai的时候没见你不好意思，去吃个饭反而不好意思了？”

　　“我、我也不知道，”周墨斓一副要羞晕的样子，语无伦次的，“我想忍住，可是我忍不住啊！”

　　徐渡见着，都懒得管了，直接下车，走到副驾，打开车门，强行把对方捂着脸的手扒开了，把人从车里拽了出来，在对方错愕慌乱的表情中，把对方按到车边，给人嘴上结结实实来了一口，叫对方直面现实，也叫对方脸炸得更红了，他也没管，搂着对方的腰，摸了摸对方的脖子，狠狠道：

　　“吃饭，少特么废话了。”

　　然后就拽着对方上了楼。

　　反正以后多的是一起正大光明约会吃饭接吻的时候，有什么害羞的必要。

　　何况他要献给周墨斓的东西还没展示完呢，徐渡计划着，现在的进度，对他来说还不算实在的“在一起”，必须、必须……

　　将周墨斓彻底和自己“绑死”在一起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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