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冯太后传

　　45.

　　*

　　冯润和冯清跟着冯熙回了冯府，冯熙回去就和两个女儿说了，过几天择个良辰吉日，她们两个都进宫做昭仪，冯润做左昭仪，冯清做右昭仪，姐姐比妹妹位尊，姐妹二人早就有所预料，都没什么异议。

　　冯润倒是有点不高兴，“为什么不直接封我做皇后？我是冯家唯一的嫡女，做不得皇后么？”

　　冯熙觑了一眼自己这个二女儿，嗔了一眼，“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咱们冯家权倾朝野了？你年纪这样小，什么阅历都没有，能管好后宫么，能服众么？再说你现在当左昭仪，宫里没有皇后，谁都越不过你。你现在也不要使什么小性子，且等着，我和你姑姑暗中谋划谋划，总有一天，你能做皇后的。”

　　冯润扁扁嘴，仔细一想还觉得她爹挺有道理的，于是默认自己暂时只能做个昭仪。

　　冯熙又温温和和地看着冯清，“清儿，你也不要委屈，后宫以后就是咱们冯家的天下，你虽然屈居你姐姐之下，但在万人之上，这也没什么不好的。”

　　冯清低眉敛目，面上是一贯的温顺，“爹，我知道的，您放心吧。”

　　冯熙不太关心自己这个默默无闻的三女儿，闻言呵呵笑了两声，“你知道就好，知道就好。”

　　冯润回去之后，常夫人很快就知道了她唯一的宝贝闺女要进宫做昭仪了，把家里珍贵的饰物、名贵的锦缎，还有当年从常家带出来的大批嫁妆都当做陪嫁，整理成一份嫁妆单子，常夫人是很宠爱自己的女儿的，恨不得把冯润能用上的东西都给冯润带进宫里。

　　常夫人也没薄待冯清，在冯府女儿基本嫁妆之上，又送了冯清几套极名贵的饰品，又给她添了一大笔银子，算是给冯清填妆。

　　常夫人心里清楚，自己女儿被自己宠得过了，冯清这孩子打小受了很多苦，知晓人情冷暖，更会审时度势，没准能进宫帮帮自家的女孩儿。

　　冯润和冯清入宫的那天，是个极好的日子，天气晴朗，此时正值冬末春初，残雪尚未化尽，绿草却吐出新芽，冯润和常夫人依依惜别，冯润年仅七岁的亲弟弟冯夙也在旁边抹眼泪，哭着闹着说，“姐姐不要走，姐姐不要走……”

　　冯熙摁下哭闹的儿子，冲着冯润摆手，“快走吧，快走吧，别误了入宫的吉时。”

　　冯润平时是个没心没肺的，但这种时候，她也忍不住掉了两滴泪，她冲着弟弟和母亲挥手，“娘，阿弟，娘，阿弟……”

　　冯润将头探出轿子的窗外，直到母亲和弟弟的身影消失了，才恋恋不舍缩回脑袋。

　　冯清看着冯润两眼微红，递给了她一方带着淡雅苏合香的锦帕，“擦擦泪吧，二姐姐，不然妆花了不好看了。”

　　冯润吸了下鼻子，接过锦帕，下意识地反驳，“我才不会不好看，我永远是最好看的。”

　　冯清无奈地笑笑，二姐姐就是这样，大多数时候，从不反思自己，还能理直气壮地指责别人。

　　冯清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的，有时候，冯清还很羡慕冯润这一点，她觉得冯润能养成这样的性子，一定要有很多很多的爱，才能养成。

　　冯清跟着附和，“二姐姐永远是最好看的。”

　　冯润这才破涕为笑。

　　“算你有眼光，不过咱们是一个爹，你是除了我之外最好看的人。”

　　冯清也跟着笑了。

　　*

　　冯润进宫后被分到昭阳殿，冯清进宫后去了和宫挨着的宣光殿。她们才十四岁，太皇太后也就没着急，想着让她们和皇帝相处一段时间后，再圆房也不迟。

　　冯润和冯清进宫后，自然是要和皇帝见面的，冯雪为此特意空出一天，在甘泉殿举行了一场小型家宴，让冯润、冯清和皇帝吃饭聊天，培养感情。

　　冯润知道要见皇帝，特意打扮了一下，她本来就是喜欢装扮的女孩儿，生得又好看，收拾过后整个人容光焕发，像一朵开得正艳的红山茶。

　　冯润兴致很高，她还特意给冯清也装扮了一下，她知道冯清是素雅气质的女孩儿，特意给冯清穿了浅色的轻纱，显得冯清翩翩欲仙，淡雅出尘。

　　姐妹两个人一同去赴宴，她们到时，皇帝已经等在座位上了，手里还捧着一卷书，似乎是在静心研读。

　　皇帝生得很好看，是标准的鲜卑长相，浓烈昳丽的容貌长相下，是冷淡沉静的气质，形成一种极强的反差感。

　　冯润被这美貌冲击了一下，她觉得自己真是不亏，进宫嫁给这么好看的人，她直勾勾地走过去，“皇上？”

　　虽是疑问，但实际上是肯定句。

　　皇帝从书卷中抬首，冲着冯润和冯清点头，“你们就是冯润和冯清吧。”

　　冯清轻轻推了下姐姐的手，冯润回过神，“我是冯润，家中排行第二，这是我妹妹冯清，排行第三。”

　　冯清向着皇帝行了一礼，皇帝轻轻颔首，表示接受。

　　宫人们及时给冯清和冯润拿了两个垫子坐下。

　　冯润已经从被皇帝美貌冲击中回过神，她想着，这个皇帝怎么这么安静啊，如果以后几十年都这么过日子，也太无趣了吧？

　　就算皇帝再貌美，她也受不了一个冷淡无趣的男人。

　　皇帝感觉到冯润一直在看他，似乎也觉得一直这么安静下去不是办法，到时候太皇太后那里不好交代。

　　于是皇帝主动开口闲聊，“你们从前在家中都做些什么？”

　　冯润不假思索地回答，“就吃喝玩乐啊，吃最好吃的烤羊，上面洒满孜然和花椒粉，大火烧炙，油脂哗啦啦往下掉。我最爱喝上好的梨花酿，清冽可口，这个时节喝梨花酿最是爽口，哈哈哈，说道玩，京城的贵女应该没有比我更会玩的了，我哪里都熟悉，我跟你说，要数如意坊最好玩，那里什么都有……。”

　　冯润越说越激动，被冯清轻轻拽了一下袖子，冯润这才这才自知失言，捂住了嘴，半晌才憋出来一句，“其实我最喜欢读书来着，最喜欢读那个《论语》，对，我最喜欢读那个……”

　　皇帝当然知道冯润喜欢读书不是真话，但他佯装不知，“那你喜欢读论语的哪一段，最近我正好在读论语，咱们可以交流一下。”说完，皇帝还冲着冯润晃了晃自己手中的书，书的封面上赫然就写着论语。

　　冯润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在家读过一些书，但她志不在此，还是喜欢漂亮的衣服，美丽饰品，身在大魏顶级外戚之家，她拥有太多太多有意思的东西，吸引她去玩。

　　冯清这时候去开口了，“姐姐不是喜欢论语那句‘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1】出自论语第三章

　　冯清看着冯润，又冲着皇帝微笑，“姐姐当时说这句是教人真诚，仁义，如果一个人不真诚，仁义，那么要礼和乐做什么呢？”

　　冯润听出冯清在维护她，顿时对着皇帝投去暗含愠怒的目光。

　　皇帝听出冯清在讽刺他不真诚仁义，也没有再开口。

　　三人一时间，陷入静默。

　　这时候，恰好冯雪见完朝臣，处理好政事回来。

　　冯雪一进殿，就发现三人不说话，笑着问，“久等了，你们这是怎么了？怎么安安静静的？”

　　皇帝率先向祖母行礼，“祖母，我们刚才在谈论语呢，只是头次见面，一时羞赧，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冯雪拍了拍皇帝的肩头，“不要那么害羞，她们都是你的妻子，以后要在一起生活一辈子的。”

　　太皇太后来了，三个小辈不敢在这位出了名的铁血太后面前造次，四个人笑意融融地吃完了这一顿饭。

　　*

　　酒足饭饱后，拓跋宏朝着东面走，回太极殿，他还要回去看奏折，这些奏折是太皇太后精挑细选出来的适合拓跋宏现在处理的奏疏，拓跋宏虽然一直没有亲政，但冯雪一直都适当锻炼他的执政能力，冯雪虽然害怕拓跋宏成长成一股反对她的势力，但冯雪更厌恶自己养出一个废物做皇帝。

　　拓跋宏从小聪慧，在性情宽厚但要求严格的冯雪身边长大，作为情绪敏感的孩子，他能体会到冯雪对他的复杂感情，他有时候觉得太皇太后特别爱护他，但有时候又觉得太皇太后忌惮他，拓跋宏不知道太皇太后为什么这么对他，这也导致他对太皇太后同样感情复杂，敬爱和畏惧参半。

　　拓跋宏已经开始处理政事，他明白太皇太后是个多么出众的执政者，她就是天生为了政治而生的人，拥有可怕的天赋和高明的手腕，能够游刃有余地处理政事，令满朝公卿臣服于她的手段之下，对她心悦诚服。

　　但拓跋宏也能畏惧太皇太后，他有时候觉得太皇太后看自己的眼神像在看另一个人，她对那个人又爱又恨，所以对他也时好时坏。
　　况且，拓跋宏也知道太皇太后安排冯家女进宫就是为了让她们接管后宫，但冯家女在前朝掌握权力，后宫也是冯家的天下，这大魏还姓拓跋么？

　　拓跋宏从前在太皇太后的教导下，基本能做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但他今日还是失态了，忍不住嘲讽那个不懂装懂的冯家女，其实他能看出那个冯家女冯润不过是个自尊心高点的小姑娘，他平时根本不会和这种人计较。

　　但拓跋宏不喜欢这种被人掌握人生的感觉，被太皇太后塞进来两个冯家女做妃子，但他挣脱不开，太皇太后阅历丰富，经验十足，魏国在她的治理下欣欣向荣。更何况，太皇太后是他嫡亲的祖母，她养育他长大，本朝又以孝治天下，他怎么能违背她？

　　他不敢，也不能。

　　*
　　冯润和冯清则是朝着另一个方向一起回去。
　　冯润没回自己的昭阳殿，而是跟着冯清去了她的宣光殿。

　　冯润一进去，就把所有的宫人赶走，自己扑到冯清的床上大发脾气，“清儿，你说今天那个拓跋宏是不是知道我没读过多少书，故意嘲讽我？”

　　冯清点头，“确实是这样，不过姐姐，你也不该打肿脸充胖子，读书不好硬说自己读书读得好。”

　　冯润把头埋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不知道哭没哭呢，“你也觉得我不好。”

　　“我哪里会觉得你不好？”冯清给冯润倒了一杯清茶，“这是岭南来的清茶，太皇太后赏的，味道很好，清心明目，你尝尝。”

　　冯润把头从被子里揪出来，就着冯清的手喝了一口茶，“好苦，为什么，姑母她喜欢喝这种茶？”

　　冯清思索了一会儿，“这茶水味浓清冽，可以驱走睡意，让人精神百倍，姑母恐怕是为了处理政事时，面对朝臣神采奕奕，才故意喝这茶的。”

　　冯润吁出一口气，“连姑母这么强大的女人也有不得不干的事，我今天受这点委屈算什么？”

　　冯润终于舍得把自己的脸面向冯清，冯清看清她的脸，噗嗤一声笑出来，“二姐姐，你怎么把自己弄成小花猫了？”

　　冯润已经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小花猫了，她今天丢了好多脸，已经不在乎了。

　　冯润从冯清的床上跳起来，信誓旦旦道，“我以后一定认真读书，不再给拓跋宏机会嘲讽我！”

　　冯清才不说打击她的话，况且多读书没什么坏处，反而全是益处，于是她反而激励冯润，“那我就拭目以待了，我听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二姐姐我等你的好消息。”

　　冯润听了这话就有点后悔了，她真的不太爱读书，但是为了以后不被拓跋宏嘲笑，她明天就开始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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