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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杀
43.
*
太上皇坐在崇光宫里,仔细地品尝着碗里的冰糖莲子羹,莲子微苦,但此时吃着却味道正好。
太上皇心里已经想好了,等到李惠发动宫变,将太后囚禁在甘泉殿中,他就杀了李奕。
他不想让太后再处理政事,也不想让太后再出宫接触那些百姓,一个女子安安分分在后宫相夫教子不好么?
古往今来,哪个女子不是这样过的,太皇太后过这样的日子,对大家都好。
太上皇等待着再有一刻钟,李惠就该来了,这是他们昨天约好的时间。
太上皇本来还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等待着,但不知为什么,他的胸口有些发闷,他捂着自己的胸口,开始发出呼哧呼哧地喘气声,他觉得自己的嗓子发麻,有点呼吸不上来。
太上皇开始叫人,“呃,呃……人呢?人呢?来人啊!”
‘吱呀’一声闷响,崇光宫正殿的门开了,一道身影逆光走来,太上皇视线都有些模糊了,只能勉强抬起头,看向来人,“还不快去给朕寻个太医过来?朕怕是中毒了。”
太上皇等了片刻,可身体更难受了,忍不住催促道,“快去啊,再不去,朕诛你九族!”
太上皇这时候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他脑子里仿佛有虫子在咬噬,全身上下特别痛,根本没注意到来人的异常之处。
来人轻笑了一声,蹲下身来,低声说,“弘儿,我是你阿娘。”
听到熟悉的声音,太上皇本来已经糊涂的头脑,立时清明了不少,失声惊叫,“你是太皇太后,太皇太后?”
太上皇的眼睛里写满了惊恐,太皇太后在崇光宫,那李惠兵变岂不是一开始就被发现了?
那他现在中的毒,肯定就是太皇太后事先下的毒,太上皇挣扎着起身,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太皇太后,“你下毒害我,母后,你下毒害我,你要杀我……”
太上皇想过囚禁太皇太后,不让她插手朝政,但从未想过杀她。
可是现在,太皇太后却想要杀他,养他长大的母亲想要杀了他,太上皇心头涌上百般酸楚,这世上谁杀他,他都不会如此心如死灰。
太皇太后走到太上皇身边,冷艳的唇扬起一个弧度,“弘儿,你不该杀李奕的,你不该杀他。”
她似在叹息,像是一条怨毒的彩色毒蛇吐着信子。
太上皇看见太皇太后眼底深深的痛恨,他眼里不可抑制地掉下一滴泪,“就因为李奕,就因为一个李奕?母后,母后!!!”
冯雪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地上痛苦痉挛,喘息挣扎的皇帝。
太上皇突然拼尽全身力气,发出来自肺腑的怒吼,“父皇可以,李奕可以,就连那个李冲都可以,母后……母后……你是我的母后啊!你是我一个人的……”
说完,太上皇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无力的双腿支撑不住身体,他重重摔在地上,太上皇口中呢喃着,“母后,母后……”
冯雪被太上皇的癫狂吓了一跳,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说这种话,她下意识退了一步。
太上皇呼哧呼哧的粗喘着,像是离水的鱼,几乎要被渴死,他像是知道自己要死了,他透过模糊的视线,挣扎着向着冯雪的方向伸手,“母后,对不起,我其实从没想过伤害你,你原谅我好不好,你别怪我,我从没想过伤害你,母后……”
太上皇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冯雪知道太上皇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可冯雪背过身去,不肯回头。
过了不知多久,太上皇彻底没声音了,冯雪回头去看太上皇,太上皇的嘴边流出鲜红的血蜿蜒而下,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冯雪的脸上早已沾满泪痕,她跪倒在太上皇身前,哽咽着喊了一句,“弘儿……”
这一刻,冯雪百感交集,她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她为李奕报了仇,但她也失去了自己全心全意养大的孩子。
*
天子毒发而亡,冯雪为其发丧,对外只说天子突发恶疾,暴崩而亡。
本来继任的皇帝拓跋宏太过年幼,会让人心存疑虑,但冯雪很快出来主持朝政,朝臣都对冯雪的本事心悦诚服,是以太上皇死后,朝廷政权十分平稳地过渡到冯雪手中。
只有一些对于朝廷风向十分敏锐的朝臣才察觉些许不对,太上皇的心腹李惠在太上皇死亡前一日忽然到兵部准备调兵,但李惠不仅没调到兵,反而第二日就被处死,李惠的家族满门紧接着就被斩杀。
李惠家可是皇帝的亲外祖家,谁能下旨斩杀?只有太皇太后能做到,在朝中只有太皇太后有这个能力和魄力。
但猜到的人没有一个敢于站出来捅破这层窗户纸的,冯雪作为太皇太后处理朝政的本事有目共睹,她想做的事,就没有不成的,她想杀的人,就一定要死。
*
太极殿,冯雪处理政事,皇帝尚且年幼,被她送到高允处读书。
自从儿子拓跋弘被人告知自己是李贵人的亲生子,冯雪就对孙子拓跋宏严加看管,她将张佑送到孙子身边,禁止一切挑拨祖孙情谊的人出现,决不允许孙子和自己产生嫌隙,冯雪给张佑的指令是宁可错杀三千,绝不可放过一个。
而高允是冯雪少数能够放心的朝臣,高允他已经八十余岁,德高望重,是个极会审时度势的忠厚长者,高允已经中立了几十载,实在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将家族卷进朝堂纷争之中。
李冲立在冯雪身旁,疑惑说道,“您已经手握大权,为何不直接除掉李欣,反而为其升官进爵?”
就像是太上皇的心腹李惠,太皇太后手段凌厉,直接让他全族被灭,谁人敢置喙?
冯雪看了一眼李冲,果然是个年轻人啊。
如果第一眼,冯雪是因为李冲像李奕才注意到李冲,那么后来,冯雪可以完全认识到李冲不是李奕。
他们完全就是两个人,李奕是征战沙场,战无不胜的将军,李冲则是在朝廷不见硝烟的战场上运筹帷幄的政客。
虽然李冲才二十岁,但他已经有了一个政客基本的素养,耐心和克制欲望。
冯雪一开始对他另眼相待,不过是觉得李冲的容貌与李奕有三分像,后来则真真正正感受到了这个年轻人身上有一些新的东西,这些东西就是李冲对于国家弊政的洞察力和对百姓负责的怜悯之心。冲着这些东西,冯雪愿意培养李冲做自己的心腹,共同投身到治理魏国的大业上。
就像在这种时候,冯雪也愿意点拨李冲,毕竟冯雪想要培养一个完全忠于魏国,也忠于她的臣子。
“李欣这个人出卖了帮助过自己的友人,害死友人的家人,凭借这种事坐上高位,我不信给李欣升官之后,他会不犯错。更何况,我知晓他身边有一个十分信任的心腹范檦,李欣对这个范檦,就像当年的李敷对李欣一般,十分信重,我就要李欣犯错,就要李欣最后落得和李敷一般的下场。”
李冲听到冯雪这么说,心中十分惊骇,立刻跪在冯雪面前,面色发白,“如此重要的事,娘娘怎么会和我一个小人物提起?”
冯雪却笑若春风,游刃有余,“你不必害怕,我这是打算将你当做自己人,只要你不做背叛我的事,你就不会有事。在我这里,可以平庸,顶多是不受重用,但决不允许背叛。”
李冲跪伏在地上,“臣誓死为太皇太后效忠。”
冯雪态度极为和蔼,纠正道,“错了,是要为大魏效忠。”
*
李欣在太上皇薨逝之后,职位不降反增,他本来担心自己会遭到太皇太后的清算,没想到太皇太后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心里也就放下了戒心。
不是没有人提醒过李欣,让他小心些,但李欣并没放在心上,他觉得自己政绩卓著,也许是太皇太后正是用人之际,想要拉拢他做心腹呢。
范檦知道李欣贪财,故意引诱李欣贪没百姓上交的钱粮,搞得李欣臭名昭著,又到朝廷的吏部,主动和吏部主管官员交代李欣准备谋反,他不忍心看到国家生灵涂炭,特来告知。
吏部主管的官员知道兹事体大,不敢怠慢,立刻就进宫告知太皇太后。
令吏部官员没有想到的是,太皇太后听闻此事后,立刻降下诏书,让李欣立即还京。
吏部官员出了太极殿之后,才擦了额头上的冷汗,他总觉得自己被卷入了什么政治斗争中,成了当中活动的一个关节,若是他没有马上来告知太皇太后李欣预备谋反,等着他的未来将会是什么呢?
吏部官员不敢深想,他原本觉得自己还可以再官途中更进一步,此时却生出了告老还乡的心思,上位者的心思真是深不可测,说不准什么时候自己就栽进陷阱里了。
*
李欣被朝廷的天使逮到平城,直接就被送到刑部等待候审。
在刑部的诏狱中,李欣反复上书,陈述自己无罪。
可冯雪却连面都没露,直接让人告知李欣,他的友人范檦实名指认李欣意图谋反。
李欣根本就没做过谋反之事,当然不敢承认,这可是灭族的大罪啊,继续上书请求朝廷主持公道。
冯雪知道李欣这是不撞南墙不死心,她特意让李欣和范檦面对面对簿公堂。
在公堂之上,李欣声嘶力竭地为自己争辩,“苍天可鉴,臣虽无甚才德,却从未做过谋反之事,若违此誓,就叫臣天打五雷轰,祖宗在地下不得安宁。”
说罢,李欣对着范檦大骂道,“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一直尽心尽力地帮助你,你如今却反过来污蔑我,你怎么对得起我?”
范檦嗤笑了一声,“你对我的恩德,又当年李敷对你的恩德大么?你忍心污蔑李敷,上行下效,我如今这样对你也就不足为奇了吧?”
李欣立刻哑口无言,良久,他才颓然地跪倒地上,“我当年愧对李敷,所以今日遭人背叛,因果报应到了我身上,我无话可说了。”
李欣认罪后,李欣一门皆被斩杀,临刑前,李欣仰天跪地,泪流不止,“景文,我对不起你啊,希望黄泉之下,你我不要再相见!”
景文就是李敷的字,当年二人年少时,一起在宗族的族学中读书。李敷虽然是族长的嫡长子,却从不摆架子,李欣出身寒微,是族里的旁支,但天资聪颖,令人钦佩。
李敷与李欣意气相交,不以财富地位论朋友,是当年的一段佳话。
可如今,到底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冯雪在几步之外,透过帷幕,看到李欣和其家人魂归黄泉,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唉……”
旁边的李夫人和梁青慧哭得跪在地上,几乎爬不起来。
冯雪对她们说,李家充入宫中的女眷全部放归还家,冯雪下了诏书,李家三代内袭爵不降爵,也就是说,李夫人可以回去过继子嗣,只要冯雪在一天,她们李家就不会失去荣华。
冯雪不知道自己还应该和她们说什么,只能先行离开,让她们独自整理好心情。
冯雪吩咐宫人带她去报恩寺,她在那里供奉了李家的灵位,当年太上皇杀了李家所有人,冯雪式微,无法为李奕家人收尸,只能暗中在报恩寺为其供奉灵位,立长明灯。
冯雪带着林绣来报恩寺,她知道此时只有林绣能明白她的心情。
冯雪对着灵位说,“给你报完仇了。”
此后安静了很久。
只有林绣看到,冯雪泪流满面,小声道,“李奕,我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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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雪很喜欢李奕的。但冯雪背负太多了,她更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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