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四十三章诅咒之恋(12)
云野悲愤至极,不许云惊澜再做女子打扮,只因为看见她,便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她娘。她娘是何等的绝情。
那之后,云野并不善罢甘休,疯魔地在人间寻找转世的爱人。直到千余年后,他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说空鸣村中有个女子,眉眼像极了从前的郁清欢。
他去了空鸣村,却找不到这样一个人,他逼问村民也没有得要想要的答案,恼怒之下,他施下诅咒,让所有人生不如死。
空鸣村事件之后,云野和云子烬师徒的关系破裂。云子烬和师娘一样,不能容忍师父的所作所为,忘不了那日空鸣村悲惨的一幕,云野也意外得知,当初竟是他在寂风崖放走了郁清欢。
那天,云子烬心知凶多吉少,去见云野之前,他叫阿忱留在碌碌谷。
阿忱是他从碌碌山中捡回来的一只小狐狸,因为资质差,生得丑,受尽白眼,只有云子烬不嫌弃他,他便成了云子烬的小跟班。
可是,阿忱还是执意要随他同往,阿忱说,好兄弟就该一直在一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师徒见面时,便是剑拔弩张,云野将自己痛失所爱全怪在云子烬的身上。为了让他也加倍地体会这种痛苦,云野满腔恨意地在他身上施下了曼珠火咒。
曼珠火咒不仅会让人在催动灵力时饱受毒火煎熬,更重要的是,身受此咒之人,从此便是个孤绝的命数。所有他在乎的人都会死,令他尝尽生离死别之苦。
云子烬想要反抗,却敌不过几近入魔的师父,他越是还手,越是被虐得体无完肤。
阿忱扑过来护住他,挡住了云野灵力所化,如凌迟般的血刃,就伏在云子烬的身上断了气。云子烬在他消散之时,只抓住了他一丝魂识。
云子烬悲痛欲绝的时候,云野却在狂笑:“这就是曼珠火咒,和你扯上关系的人,全都逃不过诅咒!”
云子烬红了眼,疯了一般冲上去,也彻底地激怒了云野,对他起了杀心。
云野用利爪狠狠地掐住他的脖子,血肉模糊之下,将他提起来,扯离了地面。
将死之时,灵力不继,他无法维持人形,现出了真身,鲜血顺着脖颈的白毛簌簌地滴落。
他不甘心就这样死去,在魔爪下拼命地挣扎……
无意中,白狐宽大的狐尾重重地拍在云野的后腰中央,不想,那正是云野修习魔功的命门所在。
云野顿时经脉逆转,灵力阻塞伤及五脏,猝不及防地松手,喷出一口血来,被云子烬反杀。
云野修习魔功的命门是个绝密,而且,会随着灵力运行时常变换位置,从来没有人能以此来攻击他,他几乎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云子烬死里逃生的概率可以说微乎其微,并非他真的那么幸运,而是云野忽略了,身为师父,他自己原本也是云子烬内心深处最在乎的人之一。
他是被自己施下的曼珠火咒给咒死的。云野的死是天意,也是造化弄人。
云子烬将阿忱的一缕魂识带回了碌碌谷,养在千年老树中。若他灵力召唤,阿忱便会寄于落叶,幻作人形,出现在他面前,和他作伴。
就像,从前的时光。
桑漓看到这里,禁不住叹了叹。原来,阿忱早就死了,她所见的阿忱,不过一缕残魂。
他寄于落叶幻作人形,自然怕火。
云野死后,妖界大乱,对云野最为忠心的师兄炽焰、师姐赤棠,誓要杀了云子烬,为师父报仇。
云惊澜原本性子恬淡,素来无意于妖王之位,然而此时她别无选择,只能挺身而出,竭力夺位。
她深知,若换了别的师兄师姐或是长老做上妖王,极有可能,会举妖界之力追杀云子烬。
当初从寂风崖放走郁清欢,是两个人做的,云子烬却一人承担了后果。无论如何,她都要坐稳妖王宝座,保护她的弟弟,哪怕,死的那个人是她的生身父亲。
云惊澜平定了妖界之乱,几位长老和师兄选择了归隐修行,还有炽焰和赤棠,说什么都不肯善罢甘休,他们不依不饶地追杀云子烬。这一追,就是五十年。
云惊澜时常会悄悄地给云子烬报信,将打探到的炽焰和赤棠的行踪透露给他,提醒他小心。
云惊澜也会时不时地出现在他身边,用疗愈术帮他清除体内毒火。
五十年来,云子烬身为妖界的罪人,虽不能光明正大地回到朝雾殿,可是,他与师姐从未断了联系。
后来,云惊澜向他提到了无瑕仙君,还说他如果有机会回夕英山,他们能见面,一定也能成为朋友。
再后来,他与炽焰和赤棠狭路相逢,两败俱伤。仙界血洗朝雾殿,师姐死在了他们赶回夕英山之前……
“心情好了吗?”云子烬冷冰冰的语气打断了桑漓脑中的画面。
他们已经飞得够久了。
飞过了星空,银河倾泻,万千星子流转如故人难舍的眼波;
飞过了山川河流,月照松岗,层峦叠嶂间银纱般的雾霭似迷离不清的前尘过往;
飞过了人间村落,灯火温软,青瓦白墙内飘来新酿的糯米酒香,浸透几许尘世清欢……
桑漓明白了许多事,然而,她依然没有找到半点关于原主失忆前生活过的痕迹。
那日之后,桑漓与云子烬约好了一月为期,她将离开碌碌谷。
云子烬每日为她疗伤,她也会隔上数日便帮云子烬清除毒火,剩下的时光,她用来练功和做饭。
由于云子烬耍诈骗取了她一个要求,她也死乞白赖地让他传个厉害的术法。只因她灵力尚浅,许多术法学了也发挥不出来,挑来选去,她决定学习飞行术。此术法平日里非常实用,关键时刻还能用来逃命。
桑漓自愈能力强于常人,十日之内伤便好得非常彻底。此时,她修习的飞行术也小有所成,初见雏形。
能飞得快了些,她便常去镇上打个转,带些锅碗食材回来。
每隔一日,她就动手做饭。垒个简单的土灶,架上新买的锅,食材有山里新鲜的野味,也有镇上带回来的腊肉火腿和面条,热气腾腾即将出锅时,再撒上一把细碎的葱花。
有时候,云子烬都会在恍惚中觉得,她摇身一变成了位大厨。且不论做出来的味道如何,就这感觉,便是正宗的人间烟火气。
与世隔绝不问世事的日子过得平静,也过得很快,不知不觉便到了桑漓将要离开碌碌谷的最后一天。
她的飞行术已经练得像模像样,虽然比不过云子烬,但是速度已是相当惊人了。
这日,桑漓如往常一般练习飞行术,她飞过连绵的山脉,俯瞰着脚下如棋盘般的城镇和村落。忽然,她注意到下方小路上几个身着艾青色衣袍的身影,是栖霞门弟子。
她下意识地放慢速度,悄然靠近。
“……莫如仙君的五七都快到了,杀他的凶手却还没有找到。”一个弟子的声音随风飘来。
桑漓心头一震,急忙稳住身形,竖起耳朵细听。
“那日在红榴村一别,莫如仙君非要让星落阁的弟子们先回去,自己留下来等陆燕归,没想到,就出了这样的事。”另一个弟子叹息道,“若是陆师兄不去追赶云子烬和桑漓,留在莫如仙君身边,便不会发生这等惨事了。”
“可不是嘛,英雄难过美人关。”第一个说话的弟子压低声音,“听说陆师兄悲痛欲绝,想必定是后悔死了。”
“我还听说,莫如仙君的尸身都被烈火焚烧得惨不忍睹。掌门说了,这必是炽焰和赤棠那两个大妖作的恶。只是可怜莫如仙君,一生嫉恶如仇,最后却被妖所害,死无全尸……”
飞行术需要全神贯注,而桑漓此刻心神大乱,那几人方一走远,她便身形一晃,直直从半空中坠落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桑漓勉强凝聚起一丝灵力,在即将触地的瞬间减缓了下坠之势。即便如此,她还是重重摔在了地上,膝盖和手掌被粗糙的地面擦出了血痕。
她今日方知,她和云子烬遇到陆燕归的那个村子叫红榴村。她想起从前与陆燕归比武时的情形,她也是摔得很惨,可是,那时她不怕痛,而此时心中却说不出的难过。
陆师兄几次三番地帮过她,在红榴村时,他甚至试图为她顶罪。那日若非担心她,陆师兄也不会撇下莫如仙君和星落阁的弟子们,一直追赶……
桑漓呆坐在地上,半晌方才起身,重新施展飞行术,返回了碌碌谷。
一进石洞,她就与迎面走来的云子烬撞了个正着。
云子烬皱着眉,用黑润的眸子打量着她,目光在她受伤的手掌上停留片刻,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解:“不是早就熟练了吗,怎么今日又摔下来了?”
桑漓眼中情绪复杂,又耷拉着眼皮,抖着纤长的睫毛,将所闻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云子烬正准备帮她疗伤的手突然甩开,脸色也随之暗沉。他冷笑一声:“原来,是在心疼你的陆师兄。”
“陆师兄从前待我很好,”桑漓没有察觉他语气中的异样,自顾自地说道,“我和你说过的,他还送过我一本仙法册子……”
“你不是说仙门没一个好人的吗?!”云子烬突然提高了声音,漂亮的黑眼睛里闪过一丝愠怒。
“陆师兄和旁人不同……”
桑漓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弄得莫名其妙,她好歹识趣地住嘴,转了话题:“我只是觉得事发突然,依你看,会是炽焰和赤棠杀了莫如仙君吗?”
“仙门诬陷妖杀人的事还少吗?”云子烬嗤之以鼻,眸中一片冷意,“他们动不动就把莫须有的罪名扣在妖的头上,天下修习火术的多了,如此妄断,他们有证据吗?”
桑漓抿了抿唇:“反正我明日就要走了,你若是知道他们在哪里,我去找找,万一能有点收获……”
“原来你这么急着走?”他眼睛里黑沉沉的,像乌云变幻莫测,时而清澈,时而又深不见底,“急着去帮你的陆师兄报仇吗?你也不看看你那点灵力,你能不能惜命一点,凭你去找炽焰和赤棠,是不是去送死!”
桑漓不懂他为何突然如此激动,她哪有说过要去找炽焰和赤棠报仇嘛?
她还想说点什么,却见云子烬转身走进了他的那间石洞里。他衣袖一挥,身后瞬间落下一道幽蓝的结界,将她隔绝在外。
“小妖!”桑漓伸手去拍那结界,却被弹了回来。
“省省吧。”云子烬头也不回,声音冷硬如铁,“既然心早就飞回仙门了,何必在这里假惺惺?”
她瞪大眼睛:“你干什么?不是你让我伤好就离开的吗,我几时急着要走了?”
“你走就走,我巴不得你赶紧滚!你在碌碌谷里每天吵死了,还生火做饭,弄得到处乌烟瘴气的,还有你看看那边的石壁,都让你给熏得黑乎乎的,丑死了!”他声音咬牙切齿的,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是凶巴巴的样子。
桑漓手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却比不上心中的困惑与委屈。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转身走了。
结界内,云子烬始终背对着她,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这么生气。
胸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着,浑身的力气撒不出来,他想打架,不知道是该去杀光仙门的人,还是该先给自己一拳。
夜幕垂落,繁星如碎钻般缀满深蓝天幕。
桑漓独自坐在谷口的青石上,夜风拂过她散落的发丝,带来丝丝凉意。她仰头望着那些闪烁的星辰,不断地回想着在碌碌谷的日日夜夜。
她想,或许是自己不好。云子烬救了她,又收留她,她明知道云子烬与仙门有着怎样的血海深仇,却还要在他面前提起仙门的事。她这情商,也难怪不招人待见。
她胸口泛起一阵酸涩,站起身,拍了拍衣裙上的尘土。明日就要离开了,至少今晚,她还想再为他施一次疗愈术。
打定主意,她转身走回石洞,惊讶地发现洞口的结界已经撤去,仿佛是一种无言的默许。
洞内火光摇曳,云子烬正背对着洞口坐在石床边,修长的手指摆弄着一个小小的白色物件。察觉到她,他迅速将那东西收入袖中,却没有回头。
桑漓还是有点忌惮他的臭脾气,站在洞口说明来意,声音比平时轻柔许多。
云子烬默了一瞬,低低地“嗯”了一声,算是应允。
二人如往常般对面而坐,火光的映照下,云子烬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好像比平日更加明亮,却又似深潭般藏着说不清的情绪。他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
桑漓深吸一口气,掌心渐渐凝出寒冰之气。她将手掌轻轻推向云子烬的胸口,熟悉的寒意顺着经脉流入他的体内。
桑漓初学疗愈术那次,他体内的毒火最盛,甚至妖丹严重受损,危在旦夕。因为那时,他与炽焰赤棠先后几番恶战,灵力耗损巨大,而师姐已经不在了,三四年间,体内的毒火只增不减。
如今,他妖丹修复,毒火虽依然影响灵力发挥,但只要不逢大战,已是没有性命之忧。
时间缓缓流逝,桑漓的额头渐渐沁出冷汗,指尖开始微微发抖。前几回到了这个时候,云子烬总会出声喊停,担心她灵力消耗过度。
可今晚,他始终沉默,只是用那双黑亮的眼睛静静注视着她,目光复杂得让桑漓读不懂。
桑漓心知自己坚持不了太久,但她转念一想,明日一别,也不知几时再见面,今晚,她定当竭尽全力帮他多清除一些毒火。
要想到这里,她咬紧下唇,强撑着继续凝冰。
果然,坚持到最后,她又像第一次那般,灵力不支,浑身冰冷地向前栽去。
云子烬的左肩默默向前送了送,稳稳接住了她倒下的身体,动作那么自然,仿佛早已准备好这一刻。
桑漓无力地靠在他肩头,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冽的草木香。恍惚间,她感觉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抓过她的手腕,将一件柔软的东西戴了上去。
她想睁眼看看,却抵不过席卷而来的疲惫,最终借着他身上的暖意,沉沉睡去。
桑漓纤细的腕间,是一串用白狐毛编成的手串,蕴含着属于他的灵力。
那日,桑漓盯着他腰间师姐送的羽毛坠子,眼中满是羡慕。她还说,只有陆师兄送过她一本仙法册子。
这些,他都记得。
“虽然不是最早送的……”云子烬轻声自语,带着几分不甘,“但总归比那本什么破书用心多了!”
他垂眸,看着怀中人安静的睡颜,想到明日之后,或许就如当年师父与师娘一般,从此天涯两隔,再难相见。这个念头让他又是难过,又是不舍。
他犹豫片刻,终归放任了自己的内心,缓缓抬起一只手臂,小心翼翼地将桑漓往怀里带了带。
这个拥抱很轻,却仿佛用尽了他全部的勇气。
越是珍视的人,越应该放手。这是他的命。
星河渐隐,东方泛起鱼肚白,桑漓醒来时,睡在自己的石洞里,那张熟悉的床上。
她看见腕上,一串白色手串在晨光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每一根狐毛都柔软得不可思议。
她用指尖轻轻摩挲了几下,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想不到脾气那么差的人,却还记得送她临别礼物。她想起昨夜模糊中倒进的那个拥抱,耳根突然有些发热。
桑漓起身,去向云子烬道别,可是,他那石洞里空无一人。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