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烬

作者:东边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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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花扇


      陈墨唱的那首歌,是东越的一首情歌,他说他第一次听就很喜欢。
      月光光,落窗窗。
      是谁啊?我念念不忘。
      意绵绵,满当当。
      你在哪里啊?你在我的心房。

      后面的事情我就不细说了。总而言之,一个无与伦比的晚上,我得到了一个无与伦比的人。
      你和冯音发展到这一步了吗?和霍准呢?抱歉,我不问了。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我知道了他频繁外出是为了调查南方各省虚报土地开垦实数和土地兼并状况,这关系到他将来回到京城后的前途。
      杨龄会介意吗?对不起,我真的不问了。言归正传。
      酥心糖睡在我们中间。
      说不介意是假的。别动手,我没说杨龄,我说我。
      长生观修士说的那些话,我不可能听不明白,在我之前,陈墨一定还有别的相好。也许就是送他酥心糖的那个人。但无论是谁,都不会比我这个阶下囚更差了。我从来没有这么介意过自己的身份。如果我从来就不喜欢皮影,如果我听了爹的话考取功名,说不定我的身份能更配得上陈墨一点。
      我忽然患得患失起来:“你会把我们的事情告诉别人吗?”
      “他们知道。”
      “可他们不知道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陈墨忽然坐起来,虎口掐住我的脸:“我们拜过天地高堂,已经是事实夫妻,用不着他们知道。放心,办完这件事回京我们就成亲。”
      这一年,我交了天大的好运。
      你能想象吗?我一个唱皮影戏的下九流,一个一无所有的阶下囚。一个才貌双全前途无量的仙长把我从苦海中拯救不说,还一路相知相守,主动和我结成佳偶。这种落魄书生冻死前的最后幻想,让人做梦都能笑醒的好事,居然就这么落到了我的头上。
      这真的很不公平,我什么都给不了他。他应该在一起的人至少是贝云峰那样的人物,连夏培风也配他不上,可我还是自私地享受着他对我从天而降的爱意。我发誓,童仕元唯猫老大马首是瞻,他可以得到我的心,我的命,我的意志,我的灵魂。我发誓,我今后的一切生命都将围绕陈墨展开。
      另一件喜事是我摆脱了罪人的身份。我们还没到崖州,刚走到广州的时候,就接到了喜讯——太后六十大寿,大赦天下,我的名字也在赦书之中。
      我当时的心情就像漫山遍野的海棠花一样,灿烂地盛放。
      广州作为通商口岸,有不少外国人,我和查尔斯就是在那里认识的。
      随着我被赦免的消息一同传来的,还有陈墨被调回京城的诏书,这是贝云峰和他的主子,当时的肃亲王运作的结果。
      那天是中秋节,我和陈墨走进了查尔斯的照相馆。
      查尔斯说我们是第一对走进照相馆的人,陈墨和他很聊得来。在得知陈墨和我的关系后,查尔斯并没有嘲笑我们。他说:在他看来,天朝的妻子就像丈夫家族的一根文明棍,支撑着一个家庭的体面,然而大多数时候却只是放在墙角积灰。陈墨和我更像一对真正相爱的有情人,因为我们很平等。
      平等,我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字眼。
      为了展示平等,我们在照片中并肩而立,没有拥抱,也没有牵手,笑得很开心。
      查尔斯是一个商人,但同时对天朝的玄修文化很感兴趣,得知陈墨是长生观的修士后话锋陡转。
      “陈,你们天朝实在是太不平等了,当官的人可以随意侵占农民的土地,轻易地命令农民去做他们没有义务做的事情。在我们国家这样是不行的,法官也不能随便占用农夫的土地,你们需要我们的帮助解决很多问题。”
      我对查尔斯的话并不在意,陈墨却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暴怒的一面,有点吓到我。他用拳头对准了查尔斯,大骂他们是强盗、土匪,每个人都该下地狱永不超生。在引来官兵前,陈墨离开了照相馆。我是他的小兵,自然紧随其后,只剩查尔斯捂着脸颊嗷嗷叫痛。

      陈墨给我留下了盘缠和通过各地长生观联络他的方式,和胡三元一道快马加鞭回京城复职。直到这时我才猜测陈墨贬官可能是掩护他查案的障眼法,和我被发配到崖州没有必然的联系。
      陈墨从京城到广州走了八个月,回京的路只走了不到八天。有陈墨的亲笔信傍身,各地的长生观都能被我当驿站使用,从那里我能接收到陈墨在京城的消息,顺便更换马匹。我听闻,陈墨搜集了大量各省官员虚报开垦土地实数的证据,其中最为严重的案件发生在我的老家湖湘。按察使虚报的数量达到了实际开垦数量的五倍之多,农民一年下来的收成连交税都不够,只能把田地变卖给当地无需纳税的地主乡绅,然后成为他们的佃户。长此以往,天下田地将大量兼并于贵族手中,农民无地,又被地主欺压,轻则落草为寇,重则揭竿而起,后果不堪设想。
      我脱产很久了,而且从古至今不乏这样的事,所以并不是很关心。听说证据呈上去后,皇上大为震怒,处死了包括湖湘按察使在内的上百号人,入狱流放者更是不计其数。我一路北上,信中所写与眼中所见无不触目惊心。我从小读圣贤书,可到底是个蒙昧痴愚之人,只想着安分守己回京后给陈墨养猫打杂过日子,竟不曾想过陈墨此举得罪者甚众。那湖湘布政史出自九王门下,是他最大的摇钱树,那伙人没想过善罢甘休。
      四个月后,我回到了京城。

      “双喜临门。”
      在郊外的租屋里,陈墨举起手中的酒杯,敬长生观众人:“一谢诸位来此恭贺我升迁,二谢五雷圣母庇佑,天降仕元予我。我们两个都是没有了爹娘的人,今日贝大哥和郑大嫂在此,请为我们作个见证,这杯酒就祝我和仕元喜结连理吧!”
      前来恭贺我们的都是他的亲朋好友和铁杆手下,扫兴的人一个也没来。平步青云路,洞房花烛时,人生最圆满不过如是。醉眼朦胧中,一道烟火腾空而起,我私心认为这道烟火是为我们而燃放的,是我们美好生活的前兆。
      真是大错特错。
      黄房星在陈墨手下当了三年的副队长,那天晚上没有来祝福我们,却在第二天送上了一份“大礼”。
      俗话说盛极必衰,乐极生悲。那天我们都太开心,喝了太多的酒,往日的谨慎小心全部抛在脑后,没有一个人发现那五彩缤纷的颜色并不是烟火,而是信号灯。正是黄房星带着他的手下抄了贝云峰的家,控制了除陈墨之外所有贝云峰的亲信。
      九王的势力作出的反击既快又狠,短时间内将原湖湘布政史小舅子手中的土地大量低价卖给了贝云峰的一位远方亲戚。贝云峰回家的当晚就被黄房星带人抓了,十寸的银针从天灵盖里插进去,封住灵脉后用铁钩插进琵琶骨,一家人全部关进了召狱。包括他刚生产不久的夫人,和不足月的女儿。
      我自然也是黄房星的重点报复对象。我的一位同乡指认我在流放期间衣着华丽、不戴枷锁出现在老家,我被以戴罪逃逸论处,在陈墨面前被黄房星的人狠狠按在泥里。
      我的脸在地上扭曲成丑陋的样子,抬起的一只眼睛看见陈墨背对着我,黄房星也背对着我。
      “队长,我大可以昨天晚上来,你猜我为什么不?”像一只地狱里爬出来的鬼在低语,黄房星一只手搭在陈墨的肩上。
      陈墨抖了一下,却没有躲开。我的心几乎被撕碎了,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从地上爬起来的力气,但是很就被打断了膝盖,垃圾一样趴在地上。
      我的狼狈相让黄房星露出一抹得意的笑,他低头看着陈墨说:“昨天晚上,为你,我喝了一夜的酒。”

      我以为我会死在召狱里,但没想到,仅仅关了两天我就被放了出来。狱吏把我扔到永定门外的大街上,传话说让我不想死就回老家去。现在想来这一切都是黄房星布好的局,按他的性格,就算答应了陈墨放我回乡,也不可能不让任何人盯着我。
      当时我太蠢了,我还在想,我不能就这么回去,陈墨一定是向黄房星妥协了什么才把我从召狱救了出来。我痛苦极了,哪怕是让我死,让我被千刀万剐凌迟而死,也比让我看到陈墨向黄房星低头要好。
      我必须要找到他。
      长生观在已经在黄房星的控制当中,我只能去陈墨在城外的家,却没有找到他。直到这时我才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陈墨,不了解他有什么朋友,不知道他经常去什么地方。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也就猜不出他会到哪里去。
      我能想到的只有打听夏培风和陈十的下落,他们两个是陈墨的心腹。
      刚从召狱出来的样子实在狼狈,许多人在我还没靠近的时候就已经远远躲开。我像个疯子一样在大街上游荡,拼命扯住我视线内的每一个人。突然,我注意到人群在朝着一个方向移动,我拖着断腿跟了上去,听见人群中的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
      “这谁不知道!长生观长史贝云峰纵容族人强买土地打死了人,他自己贪赃枉法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就今天,在菜市口砍头!”
      你也是进过召狱的,知道他们罗织罪名屈打成招的手段,贝云峰是否罪大恶极与我无关,我只知道,如果他要被斩首,那么陈墨一定不会坐视不管。
      我一张脸一张脸的看过去,没有,没有,还是没有。夏培风不在,陈十不在,甚至连黄房星也不在,监斩的人中根本没有长生观的影子。
      午时三刻,斩首台上贝云峰头上的黑布被摘掉,刽子手往日光下闪着寒光的刀锋上喷了一口酒,高高举起了砍刀!
      在哪?在哪?!难道陈墨真的不在?我又该去哪里找到他?
      铮!突然间,我听到一声钢刀折断的脆响,那把即将斩断贝云峰脖子的刀突然应声而断,断口从贝云峰的后颈处惊险的划过。
      随着斩首台四角的卫兵毫无征兆地倒下,菜市口两侧的楼房中蹿出了几十名黑衣蒙面人。
      “有人劫法场!戒备!”我终于看到黄房星的影子,他高声号令:“乱法场者,格杀勿论!”
      这是一场阳谋,贝云峰当街斩首,陈墨不来也得来!
      无论是黄房星手下的卫兵,还是陈墨带来的长生观刺客,都有保全自己性命的能力。死伤最惨重的永远是手无寸铁的百姓。人群有时和羊群没什么区别,只要乱起来,他们就会自己送命。
      所有人都在向外横冲直撞,只有我逆着人潮往回走,我要走到最高的斩首台上,我要让他能看到我,我必须告诉他,如果我的生存会让他向对抗了一辈子的东西低头,那我宁愿去死。
      “陈墨!陈墨!”我大声喊着他的名字,拖着断腿努力在人潮中保持平衡,“我在这儿!你不要听姓黄的话,我可以去死!不要改变你自己,就像你答应我的!”
      我的声音淹没在人潮中,我终于挤到了斩首台边,那里黑衣刺客和黄房星带来的卫兵正在互相残杀。背后传来一股极强的推力,仿佛一堵墙坍塌在我的背上,我猛地往前扑过去,胸膛撞上了台边。胸膛闷痛过后,背后传来了尖锐的撕裂痛,我伸手一摸,热乎乎的鲜血沾满了我整个手掌。
      杀红眼的士兵根本分不清谁是刺客谁是平民,我上半身趴在台上,扭头只看到近在头顶的刀刃。为了不让刀刃破开我额头的皮肤,卡进我的头盖骨,我下意识抬起右臂挡住了头。
      “铮”的一声脆响,我看见攻击我的士兵被一脚踹飞,一个有我熟悉的眼睛的黑衣刺客抓住我的手,一言不发地带我杀出了一条血路。
      不知跑了多远,他带着我连跑带肥,到一片荒无人烟的树林里,我感觉自己的血都要从背后流干时才终于停下来。
      啪!我挨了一个耳光,我的嘴角挂着笑。
      上前一把扯掉了他蒙面的黑布,我用力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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